这时候提要哪时提?”
“只有孩儿在此也就算了,但誉永、引元——您要江蓠一个姑娘
家如何自处?”
“啊,当我不存在即可,大伯您可以继续了。”活似今日早膳上
的是啥山珍海味似的,董誉永打上餐桌便没抬起过头,埋头苦吃,这
时才稍稍抬起头,咧出一嘴夹了饭菜的白牙笑道,说完又继续吃。
“誉永!”
“唉,还是誉永这小子贴心啊……”
“大伯,侄儿已饱,先离开了。”搁下碗筷,董引元起身离去。
董君廷借题发挥。“瞧,吓跑引元了。”
“我老弟没这么脆弱好不好?”董誉永又抬起头来,朝江蓠眨了
眨眼,“你说对不对啊,蓠儿?”
将脸藏在饭碗后头的江蓠呆了一下,才细声地说道:“对的……
爹,媳妇……媳妇饱了,先离去。今日欲往码头巡货,媳妇得先去准
备准备。”
“蓠儿呀,这事不急,还是先把你跟君廷的事说个定好。你觉得
哪天好?还是爹请个算命的来算算日子?”
董君廷在旁翻个白眼,爹今天是怎么回事?这又不是种猪配种!
怕他跑了也不必急成这样啊!
“爹……”江蓠羞得很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满脸通红,却还力
持镇定地答道:“这、这事由相公与爹决定,媳妇没有意见的。”
“哈!堂嫂害羞了!”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碗,董誉永在旁调侃
道。
“誉永!”夫妻两人同声斥道,相看一眼,江蓠害羞地低下头。
董君廷嗅到阴谋的味道。
“爹,您在打什么主意?”
他懒得动脑筋,却不代表没脑筋。
“刚不是说了?”董老爷瞄了儿子一眼,“想你和蓠儿早日圆房,
让爹早早抱孙子啊!你世伯五个儿子,个个年纪皆小你几岁,却早已
发妻生子,让你世伯享含饴弄孙之乐——唉!爹要到何时才能有这福
气啊?”他把好友搬出来说服。
睨了眼董老爷故做叹息的脸,董君廷岂不知这是他爹的阴谋诡计?
“想抱孙,不如指望誉永、引元还快些。”他很好心的建议。
“我也很想完成伯父的心愿啊,只可惜我两兄弟连个心上人都无,
不像君廷堂兄已经娶妻,既然已经娶妻,这自然便离生子不远了……”
董誉永吃饱喝足,吐口大气拍拍肚皮。
“既然堂兄担忧我们的存在会让嫂子害臊,那伯父,我们就出去
让小俩口自己商量,说不定根本不必商量,君廷已跟嫂子圆过房啦—
—”
这两天同房共寝,想当个柳下惠?难吧!
“董誉永!”低沉的怒声发自己经绷紧一张俊脸的董君廷口中,
看那神色当真是动怒了,董誉永赶紧机灵地拉了大伯当挡箭牌安然无
恙地退出,不忘把伺候的奴仆全斥退,留下一屋子的尴尬与暧昧在早
晨的空气中荡漾。
江蓠察言观色,面色一黯。看来相公真不要她……
在她难堪地想自行离开膳堂时,董君廷开口道——
“江姑娘……”
微咬唇,江蓠不得不漾出一个微笑;这两天他都是这么唤她的,
不愿唤她的名,或唤她一声……娘子。
“相公。”
“你不必叫我相公。”董君廷说;他不需要一个女人时时刻刻提
醒他,他已被一个枷锁套上的事实——纵然这枷锁还没来得及上锁。
闻言,江蓠眼睫垂下,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会红了眼眶。
“那么相公欲妾身如何唤你?”她抬眼微笑。
她只能笑,即使她难堪得想哭。
面对一个嫌弃她的夫婿,实在是一个女人最难堪的事情之一;若
她无后顾之忧,她也能同时下女子一般有骨气地一昂头要求放妻和离,
不必明知他嫌弃的心事却又得假装毫无知觉。
若要留在董府,她需要一个名份,一个能够保障她光明正大留在
董府的名份。这名份必须是董府少主人的夫人,不能是董老爷的义女
——她兄嫂俱在,除非出嫁,否则谁能名正言顺收留她?
“叫我……董大哥吧!”董君廷望着她的容貌,确实清雅动人、
楚楚可怜。“北方有时会这么称呼新婚夫婿。”
“是,董大哥。”江蓠从善如流。
只要能让她留在董府,不管是相公或董大哥,她都无所谓。
不知怎地,董君廷忽然厌恶起她凡事百依百顺的顺从,“你能够
拒绝。”
“女子出嫁从夫,妾身遵从夫君的意思。”江蓠柔顺地答道。
一股烦躁的感觉莫名袭上心头,董君廷疑惑地搓着下巴。
这两日来她皆是如此,未曾一句说“不”,只要他说出口,她便
做得到,把“出嫁从夫”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奉为最高圭臬。
一开始他享受她的柔顺,次数一多却渐渐觉得不对劲了,现在甚
至厌恶起来。
这种没有主见的女子,相处两日他便觉言语索然,如何共度一生?
“遵从夫君的意思吗?”他饶有兴致地笑了。“那日去迎娶的人
却不是我,我还算不得是你的夫君。”他近乎挑衅,想看看她柔顺的
面具之下会有何反应。
江蓠面色微微一白,抿了抿唇,不屈地回应他的挑衅。“纳采、
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及亲迎,除去亲迎一项相公未曾做到之外,
前五礼皆是你我之名,城里百姓皆知,婚书上更是清楚明白。你,是
妾身夫君无误。”
“即使我不要你?”
江蓠一咬牙,“是,即使夫君不要妾身。”
“你……”董君廷挑高眉,无法相信有人会委屈自己至此。
他前辈子随心所欲,最看不过去的便是自愿、无自我主张,只让
周围的环境牵着鼻子走,不思自我振作——
人生在世区区数十寒暑,为何要让自己活得这般可怜?
“你心底话真是如此?”他不信一个女人遭此羞辱仍能装作无事。
江蓠眼神凄迷,望着远方不知名的一点。
她别无选择,只能点头称是。
望见她眸中乍然射出的悲凉之情,董君廷的心霎时一颤!她像朵
风雨下仍坚强绽放的白莲,而他就是那无情的风雨正打压着她。
他并非蓄意挑惹她难过,只是……
这样灵美的人儿,该有一颗玲珑心思,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才能配
得上乍见她时的白莲印象;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在初夏的风中摇曳
生姿……她不该是任人狎取的普通小花。
他并不需要她的委屈相从。
堂兄、堂嫂想必有许多话要聊,于是董誉永持了弟弟代替江蓠巡
视码头货品。
兄弟俩走在大街上,一路到了忙碌的码头,捆工们不断与董誉永
打招呼,足见他人缘之好;并非董引元人缘不好,实是他严肃的面容
本就不讨喜,手下人敬重他,却从不敢与他同董誉永般称兄道弟、勾
肩搭背。
“嘿,引元你笑一笑,码头的督工还以为捅了啥纰漏哩!”董誉
永半不正经地一手搁在弟弟肩上,一面朝董府在码头的督工挥挥手表
示没事。
董引元并不理会他,该说最早对大哥嬉皮笑脸的本事免疫。
“本就长得一张老成脸,再继续下去看头发都要白喽!看哪家姑
娘敢嫁你?更别说蓠儿了……”感觉手底下的身躯一抖,董誉永心底
贼笑。
“我知道你心事,自个儿亲弟弟嘛!”他拍拍弟弟的背,拉着他
往码头边专给捆工吃饭的饭馆,里头龙虎混杂,划酒拳、起争执的吆
喝嘈杂,足以掩盖任何有心人的窃听。
叫了一斤肉、酒,董誉永才用完早膳的胃毫不客气地又开工了。
“嗯,吃啊!引元。瞧你刚才食不下咽,想必没餍足,不赶快多
吃一点,怎有力气今天的工作?”董誉永招呼道。
同样的环境养出不同的人,真是一件神奇的事,就如同他无法理
解君廷为何能如此不负责任的原因是一样的。
“大哥,”他皱眉,“有话快说。”
“你平常不是最有耐心吗?古地今日却……哈,大哥知道、大哥
知道。”董技主豪迈地以瓮就口,咕噜咕噜灌下大口,饮毕,酒瓮往
桌上一放,左袖抹口。
“引元,感情并非默默等候便会来到手中的东西,不主动些,永
远不会到你手上上他望着弟弟。”君廷堂兄赢你之处在于他是蓠儿名
正言顺的夫,而你却是蓠儿的小叔。“
“这些我知道!”董引元痛苦地道,“我能怎么做?堂嫂的清誉
是我最看重的,我无法明知败德背俗却执意而为,我甚至无法直呼她
的名字!”
他几近虔诚地爱着她,在他们相处的岁月里,她莲般的丰姿缓缓
沁进他的心中,让他一步一步陷入泥沼无可自拔!
弟弟的苦恋有一刹那打动了董誉永的心,几乎想背叛大伯转而帮
助他了!但不能,爹娘死后是伯父伸出援手收留他们、栽培他们,如
今伯父只有这么一丁点小小的希望,他无法徇私帮助自己弟弟,这一
点,引元也明白的,才会苦苦压抑自己的感府。
但他这也不算利用引元,反而是给引元一个争取的机会。
只要引元能把握,蓠儿或许真会是他的。
董引元像要忘记这不该有的感情似的,拿起哥哥的酒也不必杯子
便往嘴里灌。
“大哥,为何为何会选上她呢?君廷堂兄根本不懂珍惜——”
“那是因为君廷没来得及与她相处。”董誉永亦是一叹。
若当初董君廷未曾逃婚,而是乖乖拜堂成亲,引元今日是否便不
会陷入这感情的深渊,另寻堪以匹配的女子?
愣愣地望着远方码头工人辛勤工作的身影,董引元停住了口。
他能死心吗?是否见了江蓠与君廷堂兄鹣鲽情深的身影之后他便
能死心,将之化为最深的祝福?
“引元,你仍有机会。”开始了。
董引元茫然地拉回目光,“机会?”
“是的,一个机会。”董誉永暂时将兄弟之情抛两边,开始他与
董老爷设下的计划。或许引元会更加痛苦,也或许便就此看开、另觅
良缘。“伯父说过,若蓠儿真不愿与君廷堂兄成夫妻,他亦不勉强蓠
儿,但——”
“蓠儿不会说的。”董引元了解她的个性,她到死也不会向伯父
说出她心底究竟愿或不愿,只会以伯父的希冀为第一选择。
“所以才需要你。”
“我?”
“伯父并不反对将蓠儿嫁予我们兄弟其中一人,但前提是得离儿
亲口要求……”
“太难!”
董技主不意他稍安勿躁,“我对蓠儿非关男女之情,仅欲为她寻
一个归宿,若君廷堂兄是那个人也就罢了,若不是,我不希望蓠儿将
她一生青春葬送在此;引元,你能明白大哥的心意吗?”
董引元怔怔地望着兄长严肃的神色发愣,自然明白兄长话中的意
思。
要他去追求江蓠?
“这是伯父应允的,你大可与君廷互别苗头,若能得到蓠儿的心,
她便是你的!”
“但她是堂嫂……”
他不畏己背上恶名,只怕流言伤害了江蓠。
“放心,伯父自有说辞。”他这弟弟真是压抑过头,“了不得咱
们兄弟离开此地,管他流言多炽也无奈我们何!”
说他不心动是假,终于能有机会将恋慕五年的可人儿拥入怀中,
令他兴奋得几乎要怀疑这是一场梦!
拍拍弟弟的背,董誉永大笑道:“这场比试你是占上风的,毕竟
你比君廷多了五年时光呀!怕什么?与其远观,不如放手一搏!横竖
你没什么好损失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没错,他再没有什么好损失的。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却不去争取,
将来一定会后悔莫及!即使失败,至少他试过,了无遗憾!
“没错,大哥。”董引元眼中射出雄心万丈,决心与董君廷一决
雌雄!
她的夫婿看来不怎么接受她。
江蓠无奈地笑了。女人,从来都不是选择的一方。
为何爹娘要如此早走呢?若大娘还在,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吧…
…
“妾身知如今状况并非相公所愿,但——”
“董大哥,不要叫我相公。”听起来像一种讽刺。
若她没有己身的意愿与他成夫妻,这一声相公叫来未免太过沉重。
江蓠不理,“妾身何处告相公不满?”
“没有。”董君廷扬眉看她,唇角弯起一个与现下心情绝对不符
的弧度。
她就是太完美了才令他心生不满,若她能反抗一点、倔傲一点,
或许他反而会喜欢她,但她却该死的如此柔顺,似乎任何事皆可逆来
顺受!
“抑是妾身令相公感到厌恶?”
“不。”
“既然如此,何不给彼此一点时间相互适应?”江蓠微笑,拾回
一点信心,相信相公只是一时的任性,对公公的反抗。“我们……要
做一辈子夫妻。”
闻言,董君廷心神微震。
一辈子夫妻……
她如何说得如此肯定?一辈子……他又为何莫名所以地觉得感动?
此时此刻,江蓠芙蓉般的笑靥比任何时刻更令人怦然心动;七分
女儿家的娇羞、三分誓言般的宣示,或许是女子最美的时刻。
难以否认,面对一个女子许下如此情深义重的誓言而毫无所感的
人定是铁石心肠亦无足以形容。
他当然不是,何况此女还是他的妻——
“相公……董大哥,”江蓠轻声唤回他三分远扬的思绪,“这五
年来,爹无时不在担忧你在外的安危,虽然嘴上不说,你依旧是爹惟
一的独生爱子;这次……你能留久一些吗?”
他回过神来,“你又知道我这次回来不是倦鸟归巢,不再离家?”
她微笑摇头,“董大哥身上并无欲定下的气息,周身氛围仍显浮
动……妾身不以为董大哥这次是倦极知返。”
董君廷挑眉无语;没错,他这次回来只是休息,迟早仍要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