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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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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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阖。
  筵开殿前启燕乐,歌舞丝竹、玉肴琼浆俱是太后往日喜爱的,羽衣宫娥鱼贯入列,箜篌拍板、琵琶方响,诸部伎坐立廊下各施妙艺,一时间舞袖动扬,歌喉宛转,妙音直达九霄。
  然而燕乐刚过了散序,一部清商大曲中序初起,慢板低回,那御座之侧的太后却已沉沉睡着。
  众目睽睽之下,她头颈侧歪,口唇微张,高髻上累累的金丝九凤冠眼看就要坠下来。
  宫人都远远侍立在阶下,惟骆皇后端坐一侧,目不斜视,只专注殿前歌舞。皇上窘急,探身而起欲亲自搀扶,却隔了皇后凤案在中间。眼看太后将在宴上失仪,却见太子妃翩然起身,步履轻巧地越过凤案,将太后歪斜身子端端扶好。
  蓦地惊醒,太后懵懂睁眼,唇角一丝口涎流下。
  昀凰忙伸手去接,任由口涎落在自己掌心,却以袖沿隔了太后衣襟,不使她弄脏仪容。宫人这才捧了口盂丝帕近前。皇上缄默,将太子妃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口不觉暖了一团。见太后这般疲态,皇上只得颓然叹息,“母后年事已高,怕是累了,太子妃送母后回寝殿歇息吧。”
  虽不抱指望,他还是侧目看了骆后一眼,哪怕她礼数上虚应几句也好。
  骆后无动于衷,只淡淡瞧着太子妃,似对她的关注远甚于太后。连太子也只顾与宰相于廷甫相谈甚欢,倒是晋王同诚王双双起身,欲护送太后离去。皇上无奈朝晋王点了点头。
  王公亲贵云集筵前,虽缺了皇太后,这皇家天伦融融的盛宴还得继续下去。望着太后蹒跚离去,老迈身影与身旁风华无双的太子妃相映,白发红颜,令人顿生悲凉。
  一旁有宫人搀扶,高太后却将整个身子都倚靠在昀凰臂弯,似孩子般顺从。
  昀凰托了她肘下,只觉她瘦削身躯比孩童还轻,似乎枯槁得只剩一具空壳。
  晋王随同在侧,与昀凰一同陪伴太后还驾寝殿。
  连廊盘绕,复道飞架,太后所居的凌华殿高筑于叠台之上,背倚青崖,俯瞰幽谷,取凌绝霜华之意。行走在玉阶琼廊间,只觉衣带生风,扑面沁凉,凌绝之高,不胜清寒。
  昀凰亲自侍候着太后睡下,高太后一径将她误作故人,握了她的手不肯放开。老妇人沉沉睡颜映入眼里,心中却浮起母妃与惠太妃的影子……昀凰垂眸端详她面容,难以相信这迟暮老妇,便是当年把持朝政,显赫一时的高太后。
  殿里静谧无声,沉烟袅袅,昀凰蓦然回头,见宫人都退了下去,晋王不是何时进来内殿,立在身后静静看她。
  那目光,竟令她心口紧了一紧。
  晋王走近榻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太后,目光藏在微蹙的眉下,深深浅浅都是谜。她是惯于辨察声色的,却从来看不清这个人的心思。太后的气息匀长安稳,似睡得沉了,一只手却还紧拽着昀凰。他俯身将那枯槁的手抬起,小心送入被衾下边。
  昀凰的手还未来得及抽回,便已落入他温暖掌心。
  他不由分说将她牵起,转入厚重的帷幔之后。
  层叠罗帷遮挡了二人身影,隐秘方寸间气息交拂,肌肤相触。昀凰亦不闪避,只抿唇望住他,一双黑白交翦的眸子里,深的怨浅的寂,无双艳色也掩不住的破碎。世间事仿佛俱与她不相干,却又不得不羁绊。
  一日日看着她改变,那杏子林间妩媚笑靥已不再,青竹舍里决然容光已黯淡。
  “怕么?”他低头看她,衣上沉香混合男子气息,暖暖将她笼罩。
  总算走到这一步,他问她怕不怕,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从不曾有人这样问过,也没人会在意她是否害怕——母妃或少桓,都不会这样问她。
  怕如何,不怕又如何,总要迎头走过。
  “不怕。”昀凰微笑,笑意浮至唇角却变成了苦涩,“我只是累。”
  一个累字,万千难,终也脱口而出。
  他将她揽紧,坚实胸膛下传来平稳心跳,似蕴着奇异力量,莫名令人心安。
  “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他的唇轻贴在她耳边,一字字清晰入耳,温柔入骨。
  昀凰长睫半垂,眉眼幽幽,“是,殿下的吩咐,昀凰都记着。”
  “总是殿下殿下,难道我没有名字?”他眉峰微蹙,手指抚上她脸颊,一手将她腰肢猛地圈紧,“还是你想离我远些?”
  昀凰一颤,被他箍紧得不能喘息。
  他迫近她,目光犀利,似鹰鹫审视利爪下的猎物。
  昀凰心头纷乱,来不及辩解挣扎,只觉气息微窒,他已吻了下来。
  陌生的气息袭掠,激起心底残存的执拗,唇舌间久违的温暖缠绵,曾是谁的纠缠……白衣萧索的身影,清苦的杜若香气,针一般刺痛心底!昀凰蓦地挣扎,却被他狠狠箍紧在胸前,仿佛洞穿她的心思,绝不给她半分挣扎余地。
  山间夜凉,虽是仲春时节仍有透骨寒意。
  太子与太子妃所宿的澧泉殿,下临瀑流如织,入夜水声激荡,恍若鼓琴。
  昀凰静听水声琴韵,思绪纷乱,仿佛又见到晋王面容,恍惚间,谁的眉目叠映……身侧却已传来匀沉的呼吸声。一条双鸾合欢枕,两人各在一端。黑暗里,太子翻身向内,鼻息微微拂到昀凰耳际。莫名的,竟激起身子微妙悸动。
  如今他对她已颇多忌惮,不敢任意羞辱,索性视若无睹,再不碰她一根指头。在宫中虽纳有四名良娣,太子碍于体统颜面,仍与太子妃同宿。
  同床异梦已惯,对着枕边人,昀凰只有厌憎,他所给羞辱未曾淡去分毫。
  然而枕上鬓旁,一息呵暖,叫人惊觉衾寒。
  她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往日缠绵滋味本已淡忘,却又被那一吻惊起欲念。睁眼阖眼,依稀见着他的眉目,唇间仿佛还停留着他的气息。昀凰轻咬了唇,辗转向内而卧,以锦被紧紧裹住身子,丝缎轻软,熨贴了肌肤柔滑。
  更漏声里,约莫敲过了寅时。
  今夜,已是今夜!
  昀凰睁着眼,片刻也不曾阖上。
  一声声,渐近渐急,竟似谁仓惶步履。
  终于听珠帘摇动簌簌,殿外脚步声急乱,有人叫道,“殿下,殿下!皇上不好了!”
  太子还未清醒过来,昀凰已将床帷一掀,“父皇怎样?”
  “皇上夜里噩梦惊醒,突发抽搐,现下连话也说不出,神智也迷糊了!”传讯的侍丞惶急得声音也变了调。太子一声惊呼,翻身下床,不待宫人侍候,抖抖索索便去抓外袍。宫人慌忙替他着靴,他似六神无主,一面催促宫人,一面劈头急问那侍丞。
  昀凰也匆匆起身,心底冰凉一片,映出毫厘毕现的清明。
  宫人为她着履,察觉她娇小足弓绷起,脚趾并紧,几乎套不进珠履……幼年留下这习惯,紧张到极处足趾会抽搐,连路也走不得。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已多少年不曾如此。宫人错愕探问,“太子妃……”
  昀凰抬手止住她话语,深吸了口气,低头盯住自己足弓。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发生了什么。
  该来的,终是来了。
  足弓一点点放松下来,套进珠履,稳稳踩在地上。昀凰推开宫人欲搀扶的手,随着太子走向殿外。他在前边步履惶急,她一步步竭自走得平稳。
  待赶至寝殿,骆后已在殿外守候,里边灯火照着人影绰绰,御医已在诊治。只片刻间,晋王、诚王与云湖公主也赶到,众人候在一处,相对无话。骆后僵直了身姿,只紧盯着殿里人影晃动,良久一瞬不瞬,仿佛全心都飞到了里面。太子也不理会她,径自焦急踱步,不时喝令内侍催请于相。直候到卯时已过,才见御医鱼贯而出,个个面色如土,冷汗涔涔。
  谁也说不出皇上这急症的起因。
  有说是宴间饮酒过量、有说是血脉阻塞不畅、有说是风邪寒湿外侵……七八位御医却得出三五种病由,却谁也不敢笃定。太子盛怒之下,朝为首的医丞当胸一脚踢去,“父皇身子安康,岂会无故暴病,你等胆敢有所隐瞒,必诛九族!”
  白发苍苍的老医丞跌倒在地,受不住这重重一脚,连声呻吟。眼见太子抬脚又踹,昀凰忙拽住他袍袖,“殿下息怒,且容御医先为父皇诊治!”太子回身朝她看去,目中厉色大盛,反手一掌掴去,“滚!”
  昀凰来不及躲避,只觉掌风扑面而至,眼前骤然一花……
  死寂,四下死寂。
  睁开眼来,只见晋王稳稳格住太子的手,令这一掌凝顿半空。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手臂相格,角力般互不退让。刹那僵持,无比漫长,各人都攥一手冷汗。终究是晋王先开口,“父皇尚在病中,殿前不宜喧哗动手,望皇兄体谅。”他朝太子淡淡一笑,垂了手,侧身退开半步。便在这一刹,太子猛然挥拳击出,重重打在晋王胸口。猝不及防之下,晋王硬受了这记重拳,抚胸连退数步。
  “殿下!”骆臻脱口尖叫,立时奔上前去,却见眼前衣带飘飞,太子妃的身形比她更快,已当先扶住了晋王。
  晋王垂眸迎上那翦水秋瞳,与昀凰定定相望。
  昀凰怔忪,惊觉刹那念动,竟是身不由己。然而他目光如火,落下来灼痛她肌肤。昀凰缩回了手,悄无声退开,避让到晋王妃身侧。
  骆臻呆立着,忘了该进还是退。
  看看晋王,再看太子妃,只觉一对璧人,恍似谪凡。
  廊下宫灯照不散夜色深浓,每个人的神色都隐在阴影中,谁也看不清谁。
  云湖愤然瞪了太子,“皇兄为何出手伤人?”
  太子似笑非笑,阴沉目光落在晋王脸上,“尚尧,这可是你要同我动手的。”
  晋王受此一拳,虽不至于重伤,却也一时气息激荡,蹙眉只是缄默。太子见此,笑意加深,再不遮掩跋扈之色,“从前太傅教的兄友弟恭,你大概是忘了?”
  “够了!”骆后终于冷冷开口,“你们还嫌不够乱么?”
  “乱不怕。”太子扬了扬眉,脸上正正被宫灯照着,苍白脸色恻侧透寒,“怕只怕有人故意弄鬼,伺机作乱!”此言一出,令闻者皆震,骆后更是寒了脸色,“难道殿下疑心皇上的病,是有人暗中作祟?”太子目光如锥,“儿臣愚钝,不敢妄加揣测,愿闻母后高见。”
  眼见这二人剑拔弩张,诚王忙踏前一步,想要从中斡旋。却见殿门戛然开了,赵弗亲自出来传话,“皇上醒了,传皇后、太子与二位王爷入见。”

云退霜杀夜将尽
更新时间2008…7…5 11:47:15  字数:0

 御驾巡幸燕山,设宴永乐行宫当晚,皇上酒后惊风,一病不起。
  这病来得蹊跷,虽说皇上年事渐高,龙体尚无大碍。未料病来如山倒,当夜就卧床不起,行动不得,连言语都吃力。一众御医束手无策,诸般手段能试的都试了,依然毫无起色。
  当夜三道旨意传下——
  其一,命皇太子即刻回宫主持朝政,着诚王、宰相于廷甫还朝辅政;
  其二,命皇后、晋王与云湖公主留侍御前,行宫内外重兵驻守;
  其三,令太子亲自接掌京畿十万羽林卫。
  圣命不可违,次日天明,太子与诚王等人即刻起驾回京,一刻也未敢停留。
  为免皇上病笃的音讯外泄,动摇民心,永乐宫内外封禁,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连同留侍御前的骆皇后与晋王等人,也被隔绝在行宫之内,不得踏出一步。
  入夜,骆后端了茶盏,细细地啜,仪态端方典雅,端茶的手却阵阵发抖。
  御榻前,他当着她颁下旨意,那一幕清晰如在眼前。
  临到此时,他心心念念还是戒备着她,以为将她禁锢在身边,就可保得太平。他如此恨她,将她逼到如此绝境,十万羽林卫尽数交付太子,连一条活路也不留给她。
  咣啷一声裂响,净瓷描金茶盏被狠狠掼在桌上,碎瓷四溅,茶水淋漓。
  骆后周身都发颤,唇角一丝笑容扭向脸颊。
  内殿,龙床上的帝王猛然一声呛咳,似被什么惊醒。
  睁眼看了昏暗帐内,明黄流苏垂下,一头系着龙形玉坠。从枕上斜斜看去,那白玉雕龙昂首蹬足,倒像被缚在流苏上抵死挣扎,颇有困龙不祥之感。
  皇上张了张口,想要唤人撤去这东西,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一口气憋在胸口正自痛苦,眼前终于亮起一线,有人掀起垂帷,柔柔唤了声“父皇。”
  昀凰瞧见他张口欲言模样,忙将药搁在一旁,扶了他起来轻拍后背。堵在喉头的那口痰终于唾出,皇上青紫了脸色大口喘气。昀凰倒水奉药,一概不要宫人近前,全由自己亲自侍奉。
  宫灯下,她纤柔身影,是这死气笼罩的寝殿里仅有的温暖。
  皇上倚靠床头,眼睛似睁非睁,朦胧里看着昀凰,渐渐变作昔年的骆蕴容,忽而又是与他少年结发的元氏皇后……两个女子,一个被他所负,一个终是负了他。
  一点浊泪,半是心伤,半是悔。
  “父皇要躺下么?”太子妃见他叹息,忙小心探问。皇上垂目,看她柔顺姿态,殷殷神色,不觉一声苦笑。到头来,一个都不在,只剩她肯留在跟前。天阙易主在即,御座之前风雨将至,尚旻、尚尧、云湖,谁还顾得上这垂死之人。此刻在他们眼里,他已形同朽木。
  只有这傻女子,不去追随她那即将登临至尊的夫君,倒在此守着个将死之人。
  “你为何留下?”
  “昀凰无处可去。”
  他问,她答,再无多余言语。
  寂夜昏灯,照着空旷寝殿里两个身影,一个风烛残年,一个伶仃红颜。
  皇上并未老迈昏庸,尚旻不喜太子妃,她也并不爱慕她的夫君。人前如何装扮,恩爱缱绻是扮不来的。但他假装看不出,看不出这对未来帝后的貌合神离——因为皇帝和皇后,本就用不着恩爱。可惜少年时他不懂得这个道理。
  皇上黯然而笑,哑声翕动嘴唇,“唤赵弗进来,朕有话吩咐。”
  昀凰应了,返身至屏风外,刚要唤人,却只听殿外哐一声闷响,似宫门被撞开,随之是橐橐纷乱脚步,和赵弗惊怒叱喝,“大胆,你们反了不成!”
  屏风轰然被撞倒。
  昀凰踉跄后退,骇然见赵弗被扔了进来,撞倒锦绣屏风,连人带木头跌了喀拉拉一地。
  门口涌入大群明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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