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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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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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有他是少桓的时候,才得在辛夷宫方寸天地里,留存自己一分爱憎喜怒。宫墙之外,山河万里,与他再无关系。此时此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昀凰,伴着同样孤零零的他。直至迈出这道宫门,变回至高无上的天子,从九天之上俯瞰众生,便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影子,连同她的身影,也模糊在身后明黄暗红的宫闱间。
  珠帘微动,昀凰闻声回眸,见屏风外有个淡淡身影,依稀是中常侍王隗。
  小心将少桓扶回枕上,见他睡颜安然,昀凰这才轻悄起身,无声转出屏风。王隗悄声禀道,“沈相到了。”此时未过四更,夜色还浓,沈觉却已到了,可见一路来得甚急。昀凰微微蹙眉,只觉头痛欲裂,倦累之极,“皇上刚歇下,暂勿惊扰。”
  强撑精神步出内殿,一眼瞧见沈觉端端立在那里,身形修伟,紫锦朝服在身,无论何时都是这般无瑕可击的风仪。昀凰只身步入偏殿,沈觉忙俯身参拜,左右宫人俱都退出殿外。
  只见一方素色衣角映入眼中,沈觉垂手屏息,不敢抬眸。这般境地下,也省了寒暄问礼,只听那淡淡语声说,“皇上刚歇下,似已缓和许多。”沈觉已自王隗口中知道个大概,听长公主亲口说了,更觉松一口气,心中却仍忧切,“御医怎么说?”
  “旧疾之患,照御医的方子长久调养下去,或许仍可好转。”长公主语声透着沙哑,“丹石之药,却是再不能用了。那药性太过猛烈,积郁日深,已伤及经脉肺腑。”沈觉心里黯然,不知如何回话,却听长公主语声陡转,泠然生寒,“皇上服用丹石究竟已有多久?”
  沈觉一震,仿佛整个人都僵住,顿了良久终于开口,“已有三年。”
  三年,昀凰冷冷看他,目光幽深变幻。果真是这样,临阵倒戈不过是最后一击,在此之前,他早已是少桓的心腹,整个沈家自始至终都效忠于怀晋太子。
  灯烛微光将她绰约身影投映在地,随烛影摇曳。沈觉缓缓抬起眼来,忘了尊卑,目光定定看她。每每见她,都这般绝艳,只是一次比一次憔悴。
  他两次求娶,一次人尽皆知,一次连她也不知。
  原已断绝了这份心思,触及往事纷纭却令他心神起伏,将唇紧紧抿了,不知如何开口。然而长公主眸光回转,却似若无其事地别过话头,不再追问旧事,只问他一早如何应对朝臣,内外消息是否守得严谨。
  沈觉松一口气,敛定心神,心中却又隐隐失落。
  皇上急病之事,要瞒住陈国公等内外耳目,只怕是不能了。所幸辛夷宫中尽是心腹,御医也是可信之人,有王隗与沈觉内外照应,外头即便知道皇上病发,却拿不准底细如何。朝臣政务皆好应对,惟独北齐晋王那里有些麻烦。
  与北齐的往来,一向是沈觉从中周旋,此次晋王出使南秦,从头至尾、事无巨细也是沈觉在打点——对着此人,昀凰不打算再绕圈子,只淡淡一笑,“北齐求亲之意,你是早知道的。”
  “臣知道。”沈觉亦是难得的干脆,“皇上也是知道的。”
  长公主微微一笑,憔悴容色透着青白,颔首示意他说下去。沈觉垂下目光,“晋王此来,明为太子求亲,遮掩宗室耳目,真正想让公主下嫁的另有其人。”
  长公主骇笑,却不显惊愕,似乎早已猜到其中别有乾坤,“那又是谁?”
  “骆后所生的瑞王。”沈觉神色平静,挺秀鼻尖却有些许微汗。
  昀凰恍然而笑,目光如霜,“终究是嫁做皇太子妃,至于谁做太子并不要紧,是这样么?”
  沈觉缄默不答。长公主一笑,回身在椅中坐下,撑了额角淡淡笑道,“北齐也颇有趣……沈觉,将你知道的来龙去脉说来我听听。”
  她第一次亲口唤他名字,带着难得的轻缓语气,不是唤他沈大人、沈少傅或者沈相。沈觉颊上竟有些发热,低了头,依言将北齐朝中情形概略说来。她听得专注,他却心神飘忽,时时不知讲到了何处。见她凝神听着,偶尔微一颔首,他便觉得欢喜,只愿一直这样讲下去。
  过不多时,宫人来禀,却说皇上已醒来。
  昀凰匆忙起身,急欲去看少桓,忽觉眼前一黑,竟是天旋地转。
  “公主!”沈觉抢上前将她扶住,昀凰不待立稳身子便抽身挣脱。
  沈觉黯然放了手,退至一旁。
  昀凰看也未看他一眼,急步直入内殿。
  看着她身影消失,一缕余香犹在,似看不见的丝,勒入心头。这样的时候,沈觉却恍惚想起第一次御前求娶的情形……早知如此,那时断然说出“清平”二字,会不会一切已经不同。可在那个时候,他还不曾见过她,“清平公主”只是一个陌生遥远的名号。直至误娶临川,婚后归宁,琼庭里不期而遇,他终于看清那独立雪地的女子,原来她便是华昀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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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没抖开的包袱很多,看得云里雾里属于正常,不是存心吊胃口,不要急,后面会一一抖开的~

燃榇焚羽待涅磐
更新时间2007…7…2 3:52:00  字数:0

 季夏发菡萏,再过四五日便是菡池花期,宫中千朵莲花次第绽放。
  这莲花却也有一番奇趣,当年北地巧匠携带花籽入南秦,将北方红莲与南国水泽的碧莲杂植,养出这千瓣重莲,各呈丽质。南北莲华易植,而两国僵持日久,隔阂一时却难以冰消。
  此番晋王出使南秦,仅在御前互递了国书,商定重开北疆边贸,已算难能可贵的进展。除此,北齐使臣一行并无多留之意,宫宴次日便拟启程北返。署理邦交事务的鸿胪寺卿,一早便携仪仗至驿馆送行,不料却见沈相的车驾停在门前。鸿胪寺卿忐忑地候了一阵,见晋王与沈相把臂言笑而出,忽忆起昔年沈相随父出使北齐,那也是此次晋王到来之前,南北最后一次通使。当年沈相正当弱冠,晋王年岁略长,俱是才俊风流,想来二人应是旧识。鸿胪寺卿上前见礼,方知宁国长公主盛情挽留,邀云湖公主同赏莲花。晋王亦是雅人,便欣然推迟行期,留待菡池花开之后启程。
  长公主悉心周到,怕晋王与云湖公主住不惯驿馆,破例将京郊南山的停云别苑让与两位贵客闲住。那原是景帝钟爱的一所行苑,俯瞰京华风物,殿阁华奢之极,更有温泉入室,终年如春。
  南郊路遥,次日一早出发,临近黄昏才到行苑。甫一踏入门内,晋王便赞不绝口。沈觉亲自引了二人随处看看。苑中所见侍女皆是云鬓花貌,衣袂轻扬,翩然流连于碧树庭花之间,恍若到了昆仑仙境,令晋王心花怒放。云湖公主却对传闻中可令女子肌肤光润的温泉更有兴趣,不耐烦观景赏美,径直领着侍女去了汤池。
  屏退了扈从如云,更觉清净自在。晋王随着沈觉一路穿花拂柳,渐入浓荫深处,只觉方寸园林移步换景,处处皆有玄妙。“素闻南国园林之名,比之北地,果然精妙非凡。”晋王颔首笑叹,长身玉立于藤萝花下,几点深紫花瓣洒落肩头,越发映得衣衫胜雪,丰神卓然。沈觉亦是一袭蓝衫,广袖博带,冠笼漆纱,一反平素不苟言笑的端雅,朝晋王朗朗笑道,“此处藤萝花径依九宫之格修筑,若不小心,是极难走出去的。”晋王挑眉而笑,连称有趣,却听沈觉又说,“穿过此处,便有一座玲珑水榭,隐匿在花影之间,鲜少有人找到。在下幼时听闻,晨昏交替之时,尝有花神现身……王爷可有兴趣一探芳泽?”晋王大笑,当即称妙,便与沈觉订个赌约,若他独自寻着了玲珑水榭,便算沈觉输给他美酒三斛。
  行入幽径深处,步步回旋,景致繁妙。晋王兴味盎然,一路施施然寻去,默念着九宫之数,却发觉路径顺畅,并无什么玄妙。循着流水声转出花荫,一道小小栈桥横架,底下流水潺潺。隐约现出一座小小竹舍。莫非这就是那玲珑水榭,晋王驻足,心下觉出些奥妙意味,信步穿过栈桥,见那竹舍的门半掩着,风中送来一丝缥缈香气,仿佛竟是酒香。
  晋王心头微动,抬手推开那半掩门扉——
  青竹案,青竹窗,青竹盏。
  青衣素裳的长公主,不施脂粉,不着珠翠,闲闲坐于竹案之后,素手执壶,将酒斟入翠色欲滴的青竹杯。一两枚玉色花瓣飘浮盏中,微微打着旋,芬冽四溢。
  长公主抬眸而笑,落落一拂袖,“昀凰恭候王爷多时。”
  晋王笑了,唇角挑一抹玩味之色,悠然道,“沈相诚不欺我,此间果真得遇仙子。”昀凰会意一笑,却不答话,只垂眸将那杯中美酒斟满。时至黄昏,暮色渐深,一痕余晖照入竹舍。晋王长身倚门而立,广袖垂落,意态闲雅。光影游移间,只觉他笑意深深,仿佛意料之中,又似意外之极。昀凰见他闲闲立在门前,并不落座,便扬眉笑道,“王爷吝于赏光?”
  晋王摇头叹息,“红粉如毒,在下只怕无福消受。”
  昀凰莞尔,“美人计若对王爷有用,昀凰早已用了。”
  晋王未想她言辞大胆,坦荡至此,不由朗声笑道,“公主真是妙人。”
  “可惜王爷有欠豁达。”昀凰不掩眼中揶揄之色,笑他驻足不前,将她一番诚意视作红粉陷阱。晋王也不恼,朝她翩然欠身,脸上却无半分愧歉之色,“公主错怪在下。”
  “是么。”昀凰侧首看他,晋王敛了笑容,一派诚挚神色,“在下面薄性狭,一旦被人拒绝,总难免耿耿于怀,尤其是被女子拒绝。”昀凰一怔之下,顿觉啼笑皆非,看他似真非真的容色,怎么也不像“面薄”的样子。晋王笑得狡黠,话锋却是一转,“鄙国仰慕公主天人之资,一片至诚却遭陛下回绝,纵有美酒聊慰痴人,终是失望伤怀,这酒不喝也罢。”
  昀凰哑然,终究无奈而笑。
  从不知有人能将假话说得如此心安理得,明知是假,却对他恼不起来。
  窗外风动花枝,竹舍四下幽谧。眼前女子眉眼幽幽,修颈削肩,别有一番宛转风致,与宫宴上艳光不可逼视的长公主竟不像是一人。她的来意,他已猜着几分,故意拿这番话来激她,无非是试探长公主诚意几何。她却兀自低了头,并不反驳,不再同他言辞争锋,未施脂粉的脸颊显出几许苍白黯然……晋王细细瞧着,蓦然有了悔意,只想收回方才话语。
  他宁愿她是泼辣刚强的女子,若云湖一般好胜恃能,也不愿见这一低头的楚楚。
  眼前略暗,那修长身影已到了跟前,挡住窗外余晖。昀凰抬起脸来,逆了光,只觉他的影子严严实实笼罩下来,将她整个人笼在其间。他俯身靠近她,语声温润,“真的拒绝?”
  昀凰静了片刻,决绝点头。
  他凝望她,眼中失望之色流露无遗。
  缀玉长缨从他束发玉冠垂下,悠悠摆动在颌下,影子一下下掠过她净瓷似的脸庞。他再无言语,方欲直起身来,冠缨却被她手指勾住。昀凰仰面微笑,手指轻轻绕着那缨上珠玉,气息间有兰麝幽香,“皇兄虽婉拒贵国,却未必拒绝了晋王。”
  她眼眸如丝,笑容妩媚,晋王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北齐的来意,明里一层,暗里一层,彼此都已明了——如同晋王的身份,明里奉了齐主之命出使南秦,意在两国修好,求娶长公主为太子妃,暗里却携来骆后的密约。
  北齐国主老迈,骆后为首的外戚与拥戴太子的宗室重臣势成水火。太子自三年前一病成痴,能否好转仍未可知。宗室坚称嫡长之制不可废,力保太子储君之位,骆后则一力要将亲生的瑞王扶上皇位。北齐大半兵权掌握在宗室重臣之手,令骆后不敢妄动,转而寄望联姻,寻求南秦为盟。
  以瑞王的身份,未必匹配得了南秦长公主,宗室重臣也必横加阻挠。所幸太子因病耽误,至今尚未册立正妃,恰成全了秦齐联姻。假若天有不测风云,太子“不巧”在成婚之前薨了……
  两国联姻非同儿戏,南秦公主既已嫁了过来,自然不能再送回去。北齐民间至今沿有塞外旧俗,一家兄长死了,其弟可以续娶嫂嫂为妻'注1'。皇室虽已奉行中原礼制,若要沿用祖上旧俗,也无可厚非。北齐诸皇子皆是庶出,多已婚配,唯有瑞王是皇后嫡子,年及弱冠,恰能迎娶南秦公主——至此南秦与骆后之盟既成,太子亡故,谁主东宫不言自明。
  宫宴当晚,晋王与少桓密议此事,仅沈觉随侍在侧。
  骆后许诺给少桓的条件极是诱人,其一是云湖公主嫁入南秦,其二便是从外牵制住陈国公屯驻北疆的十万大军,即便京中有所动静,也令其无力回顾。必要之时,彼此皆出兵相助。
  陈国公昔年驻守北疆,在军中广植亲信,现今北疆将领大半听命何家,渐成心腹之患。少桓苦心培植的一众少壮将领,要替代军中老将尚需假以时日。诸般牵制,令少桓迟迟不能对何家痛下杀手,步步削弱却使何家有了挣扎反啮的余地。如今皇后有了子嗣,更令何家有恃无恐。
  情势至此,与北齐为盟,已是眼下最为明智之举。
  然而少桓断然回绝,非但拒绝了北齐的求亲,更推开了唯一可倚仗的盟友。
  “陛下终究太过骄傲”——这是晋王当面对少桓所说的话,由沈觉转述与昀凰,却似微妙的讽刺。昀凰笑不出,也哭不得,连感伤也落得矫情。
  晋王凝视昀凰半晌,终于在她对面坐下,给她平视的目光,“公主若有新的主意,在下愿闻其详。”但见她一双眸子璀璨夺人,望定他徐徐笑道,“南国有梧桐,北方有佳木,不知王爷所谓的佳木何在?”
  “公主以为呢?”晋王不动声色反问昀凰。
  “昀凰原以为是太子,又曾想是瑞王……”她浅浅一笑,“转念再想,螳螂身后尚有黄雀,谁是佳木也未可知。”
  话已至此,谁同谁的机心都明明白白摆在了案上。晋王眼里有刹那阴霾密布,旋即敛入那深褐瞳仁里去。他深深看她良久,忽而一笑,“好极了,开宗明义,皆大欢喜。”
  仿如灼灼如金辉穿透云层,这一笑的光芒再无遮掩。昀凰有些目眩,仿佛被这笑容灼烫,又似被他眼里锋芒穿透,不觉屏住了气息。晋王亦敛去笑容,显出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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