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记-夏夜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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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记-夏夜鬼故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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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消失的地方,下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他,也没有空洞和陷阱,他就这样消失在了雾里。 
   
  我正莫名其妙,忽然雾中窜出无数鬼影,围上前来,绕着我看。个个眼中发出绿油油的光,像饿狼一般。我吓得抱头大叫,用超过一百分贝的尖利嗓音叫得围着我的鬼们个个捂住了耳朵,退后了两步。 
   
  我颤抖地问:“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啊?”
   
  他们有的双手颤抖,有的双目通红,有的嘟嘟囔囔,有的干脆扑通一下朝我跪了下来,开口说道:“救救我们。” 
   
  救你个死人头!我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救你们,从何谈起?但他们好歹也是先来的,比我年纪大,本着尊老爱幼的中华传统美德,我做了个十分恭敬的姿势,对那几个下跪的鬼文绉绉地说道:“各位快快请起,诸位行此大礼,折杀小女子也。”看他们在发呆,心想原来他们不是古人啊,穿的衣服倒是花里胡梢,什么都有。听不懂文言文?那好,我又翻译成大白话说:“大家快起来吧,我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敢受你们的礼。”
   
  那些人看着我打量了半天,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当着人家的面这样做,真是十分无礼。我正想拂袖而去,又舍不得这样的“爬梯”,当下暴喝一声,说:“想干什么,爽爽气气,一群大老爷们,叽叽歪歪,像群娘们。活该你们是鬼,真是阴盛阳衰。”
   
  没想到我发了一小通脾气,倒叫他们色霁释怀了,其中一人说道:“吾们听尊驾自称小女子、姑娘家,心生疑惑,故而切切私语,原来不是,吾们就放心了。”
   
  我大奇。什么意思?说我不是女人?我就算胸平一点,也不至于看上去像个臭男人吧?哦,我明白了。敢情这帮古人重男轻女得厉害,一听我说我不是男人,就起了轻视之心,也不叫救命了,只管眼睛吃冰淇淋,把我看了又看。再一看我发了通火,与他们生前素识的女子不太一样,这非女即男,就又愿意接纳我了。
   
  我冷笑一声,说:“你们放不放心,关我什么事?实话告诉你们,我非男非女,乃是上古女娲氏练石补天遗下一块,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幻化人形,今到此游历一番,才现身说法。你们又是些什么鬼?” 
   
  我大言不惭地胡吹一气,看能不能引出曹公来,而那些鬼们却深信不疑,纷纷说道:“难怪难怪,果然果然。若非如此,焉能这样。”点头赞叹,欢喜无限。只有一个清朝打扮的辫子鬼越众而出,厉声质问我说:“阁下这段经历,说得不清不楚,在下听着实在耳熟,像是什么地方看到过。你有何法术,不妨施展一下,吾等见了也好拜服。”
   
  没想到遇上个认真鬼,我上前冲他嚷嚷,说道:“咦,奇哉怪也,我有没有法术,为什么要演给你看?我又不是在天桥闹市摆测字摊卖大力丸骗钱的,你一不是工商二不是城管,你管得着我吗?就算我胡说八道,吹牛皮又不犯法又不上税,你管我是玉皇大帝的公主,还是王母娘娘的侍女?你们这么多鬼围上来欺负我一个,好有本事吗?走开走开,别妨碍我办正经事。”看一眼他的辫子,又问:“你的皇帝是哪一个?”瞧他样子有六十来岁,长袍马褂上织满团寿纹,瓜皮帽上镶了一大块翡翠,肥胖大耳,看上去像是个土财主,一口方言,一时还没想起是哪个地方的。
   
  瞧我多聪明,我不问他是谁,也不问他是怎么死的,我只问他的皇帝是哪一个,满清十三皇朝,手指头一扳就数出来了。只要他说出年号,我就可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明清两朝的皇帝就是好,便宜我们学历史,一个皇帝一个年号,一用就用一辈子,搁了再以前的皇帝身上,有事没事就爱换,谁记得住那么多? 
   
  哎呀呀,我爱煞了这个游戏。
   
  那辫子胖鬼咳嗽一声,拱了拱手,说:“大清同治皇帝。”我牛皮吹得大,口气又硬,说的话他还有些听不懂的,这一下便有了三分忌惮,回答也不似先前那般气势汹汹。
   
  我大模大样点一下头,问:“仙乡何处?”
   
  他说:“山西太谷。”
   
  我再问:“尊姓大名。”
   
  他老先生居然还记得,说:“免贵姓范。”
   
  我抱拳说:“失敬,那么就是范大财主了。不知大财主缘何停留在此?”其实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这些年来关于清中期山西商人暴富的故事我听了不少,他家住山西,穿得这么华丽,又胖乎乎的,估计是个大财主没错了。
   
  范大财主本来面团团白胖胖,六十来岁了,脸上都没皱纹,保养得着实好,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但被我这么一问,满脸都起了褶子,一下子像老了二十岁。他叹口气,说:“我有心事,遂不得往生。” 
   
  你当然有心愿未了,这里的鬼谁不是呢?我白他一眼,看一看其他鬼们。鬼们倒不笑话他,只是陪着他唉声叹气。范大财主摇了几下头,才说:“我想知道家先父、家先祖们赚回来的钱都藏在了哪里?” 
   
  咣当!我差点倒地不起。我当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心事,原来是找不到他老子藏起来的钱。
   
  范大财主被引发了话痨,跟我诉上了苦:“我范家发家已有两百多年,银子多得地窖里都放不下,可经过朝廷年年的抽调军饷、赈河灾赈饥灾、太平军捻军作乱,已经损失过半,更兼家口过三四百人,食指浩繁,渐至入不敷出。我幼时尝听说家先祖曾在家宅里另藏有窖银百万,我遍寻范家每一间屋,每一处夹墙,每一个菜窖酒窖地窖,始终没有找到。我行年六十,原拟续娶一房妻室,谁知对家索要聘礼三十万,我一时筹措不到,心忧意乱,正吃一碗元宵,心里想着窖银,不料气岔哽噎,竟至一命呜呼。你道我冤是不冤?”
   
  我忍笑忍到肚子痛,咬着下唇连连点头,说:“冤,冤死了。”心里直骂你个白痴,吃碗元宵都要噎死,活该你犯穷命。家里有百万两银子居然找不到,可真是笨到姥姥家了。可其他鬼们并不这样看, 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有的说根本没有这笔银子,有的说你爷爷你老子骗你的,有的说是不是你记错了,明明是自己花光了,硬要骗人家和家里人,有的说是不是借给了别人没写借据,你想不起来,人家也乐得忘了?
   
  范大财主听了他们的疑点,摆手说:“你们说的,我都查过。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没干,就想着怎么找这笔银子了。”
   
  我对他的鄙夷又加了几分。一辈子什么都不干,光找银子了。真是个米蛀虫,你倒是干点什么呀,你们山西人这么会做生意,往蒙古往俄国贩茶叶贩丝,开票号开钱庄开当铺放高利贷,钱多得比朝廷的国库还要充实,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蠢材?
   
  蠢材诉完苦,眼巴巴地望着我说:“你一下子说中西乡侯的心病,一定是有点能耐的,不如请小哥为在下想一想,那笔银子到底有没有?有的话,藏在哪里了?”
   
  我倒。你找了六十年都找不到,我又没去过你家,我怎么会知道?但我看一下面前这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油绿油绿的,这下不像饿狼了,倒像是波斯猫,就等着有人去撸一下,给他们点盼头。看看他们,想想自己,同情之心大起。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们都知道西乡侯的心病吧,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又不是谁家藏的银子连儿子孙子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不告诉他?”
   
  众鬼讪讪的不答,范大财主因是第一个求着我的,老了脸皮上来说:“他脾气这么大,我们都远着他。他从来抓住我们不是打就是骂,大家看见他就躲。大家都是鬼,谁受他的气?左右是走不了,就这么飘着吧。” 
   
  我实在是瞧他们不上,都做了鬼了,还这么小心眼。中国人喜欢窝里斗,真是老毛病难改。我冷冷地哼一声,说:“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救得了一个是一个,怎么能袖手旁观作壁上瞧?”
   
  众鬼拼命点头,说小爷说得是。范财主说:“我们不过是凡夫俗子,哪里比得上你是天铸娲皇练的神仙?你一来,我们就知道你与众不同,你一定能救我们于万古绝望之中。小爷,范某的银子?”
   
  我被他奉承得飘飘欲仙,看着眼前这个白胖子,想起他的家宅子,那不见去向的银子,猛地想起一首谜语来,念道:“麻屋子,红帐子,里头住个白胖子。”
   
  白胖子兀自不明,我也是被我的灵感点亮,恨不得跳起来,当下清清嗓子,故作平静地道:“麻屋子,红帐子,砖地子。你家老太爷的北房上房账房书屋的地,你就没有想过要撬一块起来看看?”
   
  范大财主呆呆地盯着我,一时没想明白。旁边的鬼也不出声,都看着他。我恨他不给我长脸,他要是像三将军一样长笑三声魂飞魄散而去,岂不是好,岂不是衬得我的小身材十分的高大?他不。他只是用手拍一拍脑门,掸下长袍上雪白的袖头,抹了一下并不存在的汗水,捂着脸哭了。
   
  我和众鬼搞不清状况,也不知我说对了没有。我正想打个哈哈,找回场子,就听范大财主抽抽泣泣地哭了,边哭边拍胸脯,说:“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原来我天天就睡在百万两银子上,走在百万两银子上。我睡房的地是用广漆漆成黑色的,窗下放椅子的地方被椅子腿磨去了一块漆皮,露出了一点银白色。我嫌窗户里射进来的光照在上头反光刺眼,害我睡不着觉,就用墨涂上了。原来……原来……” 
   
  他哭得声嘶力竭,一跤坐倒在雾里,一下子没坐好,一个跟斗翻下去,就不见了。
   
  我们瞪着他消失的地方,半天没人说话。
   
  居然,居然就这么简单?已经两个鬼了,笑的笑,哭的哭,笑笑哭哭的,离开了这个无穷大永远久的地方? 
   
  我被吓得不轻。来了这里这么久,我这才第一次吓坏了,被我自己。
   
  当普通人拥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时,就会有这种失重的感觉。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怪不得历史上有那么多的昏君,因为这个实在是太容易了。一句话,一个眼神,手一指脚一抬,一个人就在眼前消失了。只要看谁不顺眼,谁就要倒霉。这样的权柄握在一个人的手上,不出事才怪。
   
  我心念电转,趁他们都在望着那团白雾发呆,悄悄地从群鬼间溜走。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少不死心的鬼?他们都围上来找我,我受得了吗我?我那点小聪明,马上就要用完,到时满足不了他们,我岂不是要不死不活得很难看?光是被他们缠着,听他们诉苦,就要闷死我。
   
  才溜出不多远,就有鬼发现了,他们发一声喝,朝我逃的方向追来,嘴里还大呼小叫。我听得他们一个劲儿地喊我“小哥”“上仙”“石兄”“大神”,喊得我鸡皮疙瘩一身又一身,沿路不知抖落了多少。 
   
  边跑边想,我在生前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吧?为什么到了这里就可以救民于水火、解鬼于倒悬?最多生前我爸是某上市公司总裁,跺一跺脚东南亚就要发生金融危机,我左手拿着金钥匙、右手执了银汤勺,香气盈室祥云环绕地那样出生,也不至于就成了救世主吧?我又不是在亲身演绎《黑客帝国》鬼域版,IT公司小职员Mr。nrson成了No,成了T On。
   
  真是莫名其妙。
   
  我跑得快,他们跟得紧,旁边不停还有鬼来加入追随者的队伍。我觉得我就像是马拉松比赛时的第一名,或是《阿甘正传》里的阿甘,一路领跑,不敢停下来。只是我的不敢,和他们有所不同。这第一名是怕到手的金牌飞了,那阿甘是没找到答案,只有我,是怕一停下来,就造成踩踏事件,变成鬼们脚下的一张地毯。这样的踩踏事件时有耳闻,哪一年朝圣麦加不要死上N多的人,踩出N多肉酱,变出N多地毯?一张地毯,很好玩吗?你当是迪斯尼动画片里的Tom猫呢。被压路机压过,平平摊成一张纸,然后自动卷吧卷吧,展开来,抖松一下猫毛,转眼又是一条好汉……那个好猫。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救救我。下次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要是有下次的话,我一定谨言慎行,绝不乱说乱动,给自己和你老人家增加麻烦。
   
  观世音菩萨像是听到了我的求助信号,马上就现身了。她穿着一身白衣白裙,头上罩着白巾,飘过来停在我面前。我看着她,满怀仰慕。她果然如同我在画里庙里塑像上见过无数次的那样,是个面颊丰满身材苗条的中年妇女,低垂着眉眼,嘴角带笑,果然是一派温柔慈祥。
   
  我见了她,松了口气,忙忙地躲在她身后,说:“观音娘娘,救救我,让他们别再追我了。再跑下去,我就要跑到外国去撞到绿眼红毛鬼了。”说完就想打嘴。怎么我就没个正经的时候,开口就是废话? 
   
  她微微一笑,朝后面跟上来的群鬼张开手臂,群鬼见了她,都停下了脚步,略带戒备地看着她。我心头窃喜,暗道原来你们也有害怕的。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开口道:“我已听闻,近日新来一妹,有超生往复之本领,便赶来一见。”
   
  我汗颜,嚅嚅地说:“传得这么快?这不过是才刚眼门前发生的事,怎么就传到你老人家耳朵里了?” 
   
  她含笑说道:“此地此际,无隐情也。随雾传开,遍散四周。”
   
  原来脚下的雾还兼具无线电波的功能,这倒是方便。我想起我夏天有时穿一条紧身裙子,要是不带包,手机就没地方放,可又不能不带。我是出去和人腐败的,找不到人怎么办?我点头称是,说:“当然你老人家接收功能好,消息灵通,来得也快。”那简直是一定的。世上那么多人,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祝祷祈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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