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是尹泽的家属？”一个小护士匆匆跑出来问。
“这位小姐就是。”警察指浅浅说。
小护士打量了下浅浅：“请家属快点过来，病人不肯治疗，已经把急诊室闹翻了。”
急诊室就在一楼，护士长带着两名小护士正站在门外，空气中飘着浓烈的酒精味道，药棉与绷带撒了一地。
房间内，尹泽闭目靠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黑色衬衫的扣子一直开到胸前，袖子卷到手肘处，受伤的右手上有鲜血流到了白色的棉质长裤上，触目惊心。
即便是此时，他也依然是高傲而危险的。
“听说是一个打四个，”一个小护士在旁边低声说：“被打的两个已经送进了急救室，尹先生是打人的一方，警察说要包扎了才能处理。”
身边推车上有准备好的绷带和药棉，浅浅拿起来，向护士道了谢，走进了房间。
“出去！”尹泽闭目低喝。
浅浅没有理会，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子上。
“我让你出去！听到没有！”尹泽猛地睁开眼睛大声说，可是下一刻他却怔住了。
医院惨白的灯光照在浅浅清秀的面容上，她看着他，目光中有怨恨，更有说不清的情绪。因为淋了雨，她全身都湿透了，还在滴着水。
“浅浅……”尹泽看着她，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把手拿过来。”浅浅几乎要咬住嘴唇才会不再颤抖，她恨他让自己再次回忆起尘封了十几年的痛苦，更恨和他这么多年来也无法摆脱的牵扯，命运似乎喜欢用他一直来折磨着自己。
伤口很深，处理起来很复杂。浅浅认真地在清洗，就像她以前曾为他做的那样。
少年时代的尹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打架，都是第一名。每次受伤后，为了躲避母亲的询问，他都会跑到浅浅的家里，让她帮助处理伤口。
尹泽闭上眼睛，也许从那时起，戴浅浅在他的心目中就变成了自己的私有财产，直到她的心中有了别人……
伤口被碰触的时候很痛，可却不及他看到她和关博然站在一起时的剧烈。多少年过去了，他依然不能接受她要离开自己的事实。
可是现在，她就在自己身边，因为低着头鬓边淋湿的头发垂下来，衬着白皙如雪的皮肤，耳垂下有一颗小小的痣。
“浅浅……”他叫她的名字，未受伤的手轻轻碰触她的头发，想帮她拂开。
“好了，”浅浅却突然在这时站起身，面色冷漠地说：“剩下的请护士小姐帮忙，我去打电话给张叔叔。”
尹泽刚刚伸出的手指缓缓收了回去，漂亮的黑眼睛微微地眯起来。他没有说话，又靠回到了椅子上，只是那只手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仿佛要将什么东西攥在手心里一般。
浅浅说的张叔叔名叫张广森，是D市公安局副局长，未转业前曾在浅浅的外公手下服役，看着她和尹泽长大。今天晚上动手的双方都有责任，进了急救室的两个人伤势也不是十分严重，看在市局副局长的面子上，接警的警察态度十分客气，从中调解后对方答应私了。
护士建议尹泽住院观察，可他却拒绝了。酒精的威力显然还没有褪去，他像一只受伤后的野兽，危险而又拒绝碰触。
护士长将一部手机递给浅浅：“这是尹先生的电话，他入院时拒绝联系任何人，我们只好按最后一次通话的号码打给给你。还有，尹先生失血过多，伤口很深……有可能发生感染，需要随时有人照顾。”
浅浅接过手机道了谢，看了看一旁的尹泽，林璇身在欧洲，而在这时联系童桐，只会让误会越来越深。
她和尹泽，注定谁也无法逃避对方。
凌晨时分，雨已经停了，可风却丝毫没有减小，呼啸着肆虐，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尹泽的车子不知停在何处，于是浅浅无奈之下只得拜托警察送他们回去。
尹泽似乎真的醉了，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偶尔有车灯照进来，他微微上挑的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像个赌气的孩子。
警车将两人送到院门前便离开了，陈姨前天回家探亲还未归来，浅浅只得自己扶着尹泽进了客厅。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收拾房间。”浅浅说完欲转身离开，可手腕却被紧紧握住。
黑暗中传来尹泽低沉沙哑又略带嘲讽的笑：“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带我回来？”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掌心有着奇异的热度，几乎灼伤她的皮肤。
“你发烧了？”浅浅去探他的额头，果然烫的厉害。
尹泽闭着眼睛，强烈的头痛和眩晕一阵阵袭来，可浅浅柔软而微凉的手指却奇异般地让他清醒。原来她还是关心自己的，哪怕只是为了责任和义务。
“浅浅……不要讨厌我。”他感觉头痛欲裂，可手仍然紧紧拉着她，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茉莉清香，让他着迷，用力将她揽进了怀里，两个人一起摔倒在沙发上。
“放开我！”浅浅惊呼着挣扎，他的身躯压在她的身上，灼热的呼吸和酒精的味道，以及他身上特有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她的心慌乱不已。
“浅浅……”尹泽低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中有压抑的痛楚，这些年来刻骨思念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可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倾诉。
浅浅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口，恐怖、屈辱、委屈，还有不知名的心痛让她无力挣扎。有泪水沿着脸庞流下，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你在害怕？”尹泽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微微地颤抖着：“不要怕，阿姨不会死……不会死……你不要过去，我在这里陪你……”
他在说什么？浅浅一怔，伸手推开尹泽压住自己的身体，却发现他因为高烧，已经晕过去了。
“尹泽……”她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却只是皱紧了眉头，薄薄的唇紧抿，像小时候一样。
浅浅扶着沙发站起来，全身虚脱一般地无力，可思维却无法停止，原来他也记得母亲去逝的那一晚，那一夜，不论对她还他，都是痛苦的开始，是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折磨。
第十八章
一场暴风雨过后，天空碧蓝如洗，太阳将明亮耀眼的光芒重新撒向大地，明媚的温暖与清冷的秋风纠缠着，是秋天独特的风景。
经过浅浅一晚的精心照顾，尹泽的病情渐渐好转，可脸色依旧苍白。浅浅沉默着做着早餐，为他清洗换药。只是两个人都对昨夜的事绝口不提，似乎是约好了一般。
一点粥，一点青菜，早餐还是按外公在世时的习惯准备，只是已经物是人非。
尹泽几乎没有吃，只沉默地看着浅浅慢慢吃完粥，然后将自己餐具洗干净。
“不舒服？”浅浅问。
“还好。”尹泽笑，脸色依旧苍白，漂亮的黑眼睛中却毫无笑意，只是看着她，目光隐含着热切的企盼，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一般。
浅浅转过头去倒咖啡，可是拿着杯子的手却轻轻晃了一下，咖啡撒到了衣服上。
尹泽站起身抽出了纸巾，可还未等他靠近，浅浅却远远接了过来。
“谢谢。”她低声说，然后转身走上了楼梯。
尹泽没有说话，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却在他面前一寸的地方止住，留下一道无法逾越的阴影。
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定的时间到了，定时软件弹出一个窗口，小小的闹钟图标跳跃着。昨晚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似乎看到她坐在沙发的电脑前，想必是今天还有工作未完成。
关掉那个吵闹的窗口，尹泽的目光突然停留在资源管理器的一个文件夹上，打开后是一排按日期排列的文件，是浅浅的工作日志。清晰干净的WORD版面记录着她进入东南后的每一天，无论是工作还是心情都详尽细致。
他慢慢翻看着，屏幕的光映在苍白的面容上，黑亮的眼眸中闪过无数情绪，惊讶、失望、痛心，隐隐汇聚在一起，形成暴风雨前的乌云。
浅浅换过衣服从楼梯上下来，正想收拾东西离开。刚刚她分别给陈阿姨和江旭打了电话，安排好了家里和船票的事，可刚刚来到客厅，便看到尹泽坐在自己的电脑前。
看到浅浅下来，尹泽放开了鼠标看着她，阳光透过墙上镜子的折射照进来，在他俊美高傲的面孔上投射出半明半暗的阴影，空气在凝结。
浅浅紧紧握住楼梯的扶手，感觉自己的身体因气愤而颤抖着，他居然翻看了她的日记，那里面记录了她最隐秘的心思和梦想，以及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感情。而他，居然轻易地全部看到了。
“尹泽，你无耻……”浅浅看着他低声道。
“怎么？恼羞成怒吗？”尹泽漂亮的黑眼睛中有光华闪动，目光凌利地看着她：“我都忘记戴浅浅有暗恋的习惯。上次是高中的班长，这次变成了关博然，嗯？！”
“疯子！”浅浅走到他面前“啪”地合上电脑：“滚！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为什么？”尹泽看着她，他的身材比她高出很多，这样俯下身来让人有压迫的窒息感，可他依旧不肯放过她：“看来你还是不了解男人对送上门来的女人是什么态度，或者他会因为你是董事长的女儿而另眼相看？真不错，我要是关博然也不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毕竟不是哪个女人都像你一样傻，是不是？”
他的声音充满了嘲讽，淡淡地冷笑着说了这番话，冷酷又刻薄，将浅浅心中所有美好和梦想统统击碎在地上，片甲不留。童年可怕的记忆又回来了，她在那个四处透风的黑暗小屋里哭泣，而他就在外面却不给她开门。
可是现在她再也不是那个软弱又可怜的小女孩，所以不会再容忍他的侮辱。
“没错，”浅浅握紧双拳看着他：“或许你说的对，不论是谁都不会喜欢我。可就算是关博然为了权利和我在一起又怎样？起码他是我喜欢的人，比起那些爸爸安排的男人，我很满足。”
“戴浅浅！你无可救药！”尹泽深深地看着她，声音中带着不敢相信的愤怒。
可是浅浅听了这话却笑了，她苍白的面容带着浅而惨淡的笑容：“为什么这么说我？难道只有你可以享受爱情，我就不配吗？我和你们有什么不同呢？我也有资格喜欢别人，也有资格被别人爱……” 她看着他：“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清楚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可就算你以前捉弄过我无数次，我也只是害怕而已，并没有报复你，更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所以……看在以往的情面上，这一次，请你放过我……”
这一次，请你放我……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让人心痛。一个放在心里二十几年的女人，突然说：请你放过我……
朝阳越升越高，照在海面上折射出水银般的波光在尹泽的身上闪耀，这一刻，他的心也如这水银般流泻，再也无法收拢。
放开浅浅后退了几步，心底叫嚣的痛楚几乎疯狂地淹没了一切。他没有说话，俯身拿起外套快步向外走去，只怕慢了一步便会做出无去理智的事。
房门“咣”地一声关上，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浅浅看着尹泽离开的方向，感觉自己的心似乎经历了一万年一样长，又似乎是身体被拖在地上不停地翻滚，以至于近乎虚脱。
他们两个就像是两只刺猬，稍一靠近便会互相刺的遍体鳞伤，童年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浅浅拿起来看时，却发现是关博然的电话。犹豫良久，她终于还是接了起来。
“浅浅，”关博然如水般的声音流进她心底：“我听江旭说你因为身体不舒服取消了早晨的船票，现在好些没有？”
原来是这样，浅浅记起了自己刚刚给江旭打的电话。可是这时的她已经被疲惫、愤怒，还有莫名的伤心将神经折磨的十分脆弱，哪怕是一点点关心都会让她忍不住哭泣。
“浅浅？”关博然没有等到回答，话筒另一边只有压抑的几乎听不到的啜泣声。
“对不起……”浅浅半晌才强迫自己低声说：“没事，我会尽快赶到码头，不用担心。”
电话那端沉默了，就算是隔着话筒，浅浅也能感觉到他的情绪，那双浓重好看的眉一定在微蹙着。
“好吧，”半晌关博然说：“我在码头等你。”
“喂？”浅浅还想说什么，可电话那边已是忙音。
她知道关博然今天的日程排的很满，几乎连午饭都要与合作方一起吃，可是他现在却说要去码头送行。
茶几上笔记本电脑的灯还在闪烁，昨天从医院取回来的药散放在一旁，空气中还有尹泽身上留下的淡淡的酒精味道，他冷酷的话尤在耳边，原来只是默默地爱一个人也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秋天的大海蓝得清透，当浅浅拖着行李来到码头时，江旭已经带着几个年轻人上了船，蓝天碧水之间，只有关博然靠在车子上等她。海岸边有海鸥飞过，他仍穿着白色的衬衫，可蓝天与大海却都变成了他的背景。
他看着她，双眉微蹙：“出什么事了？”
“没关系。”浅浅摇摇头看着他：“不是说今天没有时间吗？为什么还来这里？”
因为哭过的原因，她琉璃般清透的眸子还带着水意，眼圈微红，就这样抬头看着他，还有点小孩子的腼腆，让他的心莫名温柔起来。
“傻瓜，”关博然低声责怪：“不要逞强，让他们先走，我送你回去休息。”说着便要打电话。
“不要，”浅浅拉住他：“我身体能行，不用担心，真的。”
关博然看着她不语，虽然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是浅浅的憔悴却清晰可见，可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我没事，这次调查我一定要去，相信我。”她看着他低声说：“如果不做些什么，我会看不起我自己，所以求你……”
她的声音低下去，眼前也模糊起来。她要工作，要拼命地工作，只有这样才能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和无形的伤害。
“好吧……”沉默片刻，关博然看着她：“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
“谢谢你……”浅浅抬起头，却看到他幽深的双眸深深地看着自己，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