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走廊里,那位老师站定,看着我说:“你是叫张小树对吧?”
完了!我彻底傻了。这个老师是怎么认识我的呢?!“老……老师,您认错了,我叫金霞。”
老师微微笑了笑,“我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也会撒谎,你不给你们学校丢脸么?”
“老师……”我都要哭出来了,怎么努力舌头也不听使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学期你参加市里的英语竞赛了是不是?我当时就是你的监考老师,对你漂亮的字印象很深,你不记得我,可我记得你。”
我真希望当时我能晕倒,那样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呐?我该怎么办呐?我不能就这么完了呀!我还有一年多就参加高考了,我还有大好前程呐!老天爷呀,我该怎么办呐?!
“老师……老师,您千万别跟我们学校说,我错了,我再也不了,老师,您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明年就高考了……”
那个看起来挺和气的男老师看了我一会儿,对我说:“你现在收拾东西走吧,这件事儿我可以不让教委知道,但是必须通知你们学校。”
“老师……”我眼泪下来了,我知道我的前途毁了,我对不起我爸爸对不起我妈妈,我对不起喜欢我的江南,我更对不起我喜欢着的程开。我不该讲哥儿们义气到这儿来,我毁了自己的前程,我该怎么跟我的家人交待呢?我该怎么办呢??
“你别说了,回去吧,我不往上报已经是给你留情面了,要不是看你是个好学生,我就不给你这个机会了。以后不许再这样儿了,听到没有?”
我跟着老师回教室,默默地收拾了东西,走出门口以后,教室的门在我身后“嘭”地一声关上,就好像大学的门永远对我关闭一样。我心里翻江倒海地疼起来,蹲在走廊里,抱着书包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我站起来走出三中大门,豆子和金霞看见我出来了,高兴地迎上来,“这么快啊?半个小时就交卷儿了?走走,吃饭去,给你庆功!”
我甩开豆子拉着我的手,“高峰,你把我害惨了。”说完我骑车就走,不理豆子。我决定这辈子都不理豆子了。
豆子在一秒钟内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赶紧骑车追上来,“小树,小树你别怕,没事儿,啊,我帮你想办法。”
我头也不回地冲他喊:“以后你少来找我!!我的事儿你别管!”豆子又追上来,我拿要杀人的眼神看着他,“高峰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骑到汽车轮子底下去!”豆子看我真气急了,再也不敢靠我太近,直到把我送到家门口他才走。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放声痛哭,我还不敢让我爸妈知道,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啊?他们该多失望多伤心啊?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天也黑了,我爸我妈去给我爷爷过生日,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呆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阵阵寒意从心里直逼上来,我害怕极了,不知道何去何从。我看到了床头上的电话,拿起听筒,下意识地拨了一串号码,电话被接起的时候,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程开。”便又哭起来。
程开听我哭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有点慌,“小树?是你么?你怎么了?哭什么呀?你现在在哪儿呢?喂??小树?你说话呀,你先别哭,你先告诉我你在哪儿呢,小树??”
我抽抽搭搭断断续续地跟程开说:“豆子,豆子让、让我帮他一个朋友参加、参加、参加成人高、高考,我让人抓住了!程开,程开,我不、不能考、考大学了!”
程开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那么久,“小树,小树你先别哭,你在哪儿?是在家里么?”
“……是……”
“你哪儿也别去,听见了么?别着急,也许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听话,小树,哪儿也别去,我半个小时就到。听话啊!”说完程开挂了电话,我耳边没了程开的声音,哭得愈发厉害了。
过了一阵子,门铃响了,我歪歪扭扭地去开门,头昏脑胀。打开门,我一看见程开,才止住的眼泪又“哗哗”地涌出来了。
“小树,你别哭,你把详细情况跟我说说,也许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呢!”程开脱鞋进屋,“肯定有办法的,你别着急,别哭啊,你别哭了好不好?”那是程开第一次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温柔得快要把人融化掉。
这时候我家门铃又响了,程开站起来去开门,我不知道是谁,只听见程开见到那个人就骂开了:“你他妈的怎么办事儿的?有你这么害朋友的么?你说这事儿怎么办?明知道有风险你还让她去?”我知道来的人是豆子。那是我认识程开五年以来第一次听见他说脏话。
我站起来走到玄关门口,看见程开正拎着豆子外套的领子喘粗气,我从来没见程开那么生气过,气得他脸上的所有斯文都不见了,我差点儿就认不出他来了。
豆子看见我,眼圈立马红了,孩子就是孩子,碰到事情就不知如何是好。“小树,对不起,对不起啊小树。我会想办法。”
我不知道豆子能想出来什么办法,只是知道这件事一旦让学校知道我就不能参加高考了。我只顾着哭,什么都不说。
程开看着我,对豆子说:“要不你找找你爸吧,我看这事儿除了他也没人能管。”
豆子摇摇头,“我爸那人原则性太强了,这事儿是错的,要是给他知道了还不得打断我的腿呀?我不是没想过,可是我爸肯定不会管。”
我一听豆子这话,最后一个希望也破灭了,哭得更加厉害,哭到后来连气都喘不过来了。程开坐在我身边,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急得满头大汗。
这功夫我爸我妈回来了,还给我带回来爷爷的生日蛋糕。我爸看见程开、豆子和正在哭的我,有点儿愣神,“怎么了这是?”
我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站起来扑进我爸怀里继续哭。豆子低着头承认了错误,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程开在一旁数落豆子,把所有一切的责任都推到了豆子头上,不断为我开脱,就怕我爸我妈责怪我。我爸我妈肯定气坏了,可是他俩总不能揍豆子一顿吧?只说这事儿再想办法,让豆子和程开先回去。
豆子和程开走后,我爸我妈把我安顿睡下,两个人面对着面发起愁来了。也难为他俩,本来以为女儿长大了,日后考上大学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可怎么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儿啊?他俩还不能骂我,就算是我不对也不能骂,至少不能现在骂,否则我悲伤过度有可能从我家七楼窗户跳出去。
第二天早晨我说我不舒服,不去上学了。我爸我妈说不行,一定要去,至少要知道学校是什么态度,这样他们才知道该具体疏通什么人。我被我爸硬拉到了学校,眼睛还是肿的。程开早就坐在了教室里,看见我红肿的眼睛,眼中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似水柔情。
升旗仪式之前,我下楼的时候被教导主任叫住了,“张小树!你过来一下。”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可我还是害怕极了,脚下一软,差一点儿从楼梯上摔下去。“孙主任。”我低着头叫。
“跟我上教导处。”孙主任走在前头,我走在后头。我感觉身后有人看着我,回头一看,程开站在楼梯上远远看着我,我一下子没那么害怕了。
教导处里坐着校长和另外两个主任,使我充分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张小树,你是好学生,你怎么能做那种事呢?”
“张小树,老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给学校抹黑呢?”
“张小树,从前你为学校争了那么多光,现在为什么就分不清楚是非了呢?”
“张小树,你说学校该怎么处分你?”
…… ……
我知道我完了,这下子我彻底完了。
校长和主任足足教训了我一节课,他们一边教训我我一边流眼泪,听见外头国歌奏起的时候我更加难过了。我觉得我对不起全国人民。这不是说笑话,是真心话。我没什么指望了,只求学校快点给我一个处分,好早早了断。
“张小树,你要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校长说,“你成绩优异,得过那么多竞赛的那么多奖,犯了这样的错误,多可惜啊!”校长记错了吧?我得过什么竞赛的什么奖了?好像除了上学期那次英语竞赛三等奖之外我得的奖就全都是作文奖了。校长是不是把江南得的那些奖都安在我头上了啊?
“校长,我知道我错了,下次我再也不了。学校怎么处分我我都认罚,可是,”我一说到这儿,又伤心了,眼泪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我想考大学啊,校长,您给我个机会吧……”我估计我当时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校长和主任见了都直叹气。
这时候孙主任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把电话交给校长,校长接电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放下电话,校长对我说:“你先回去吧,等着学校处理。”
幸福深处
我这才反应过来,给孙主任深深鞠了一躬,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孙主任,谢谢您,谢谢学校给我机会,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老师们对我的厚望。”
我回到教室,心里明白全班同学都知道这件事了,要不然他们看我的眼神不会充满了同情和惋惜。我感觉浑身长刺了一般难受,低着头迅速回到座位里,趴在桌上开始新的一轮掉眼泪。
江南摇了摇我的胳膊,我以为老师来了,赶紧抬起头,江南趁着我把耳朵露出来的时候悄声对我说:“学校处分你没事儿,只要不让教育局知道,你就能高考。”
我听了眼睛一亮,立马不哭了,扭头看着江南,“真的?!”我记得抓住我那个老师说过,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教委的,只要我们学校不上报就没事。
江南坚定地点点头,“再说,学校也不见得就给你处分。”
我又落寞了,“刚才校长和几个主任轮流训我,这么大的事儿还能不处分我?通报批评已经是最轻的了,搞不好要留校查看。”就算是教育局不取消我的高考资格,我的档案里装着这么一份“代人考试”的“犯罪记录”,跟法庭上的“藐视公堂”差不多是同等罪名了,哪个好大学敢要我啊?
江南的眼睛里丝毫没有担忧,“没事儿,相信我。”
我不知道他这种自信从何而来,只能姑且相信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上课之前程开在草稿纸上写:“好好上课,别去想那些事情,相信江南的话,你没事。”我扭头看程开,程开含笑望着我,眼神柔情似水。
课间操的时候,我又被孙主任叫到教导处,这回校长没在,别的主任也不在。孙主任坐下,我站在他办公桌前面,孙主任说:“张小树啊,你要知道,学校处理你这件事儿是很为难的,你是好学生,学校也希望你有个好前途,不想毁了你的前程。”我一听孙主任话里有话,立马双眼放光,虔诚地望着孙主任,孙主任接着说:“学校决定给你个机会,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儿就不往上报了,为了你的前途,学校也不给你什么书面处分了,你写个检讨,明天交上来。回去吧。”
什么?!我犯了这么大件事儿写个检讨就完了?连通报批评都没有?写完检讨连在全校面前宣读也不用??不是吧?上回有人把某位老师的椅子拆了害得那位老师住了一个月的医院还全校检讨来着呢,我这是原则问题啊,学校是不是有问题了?
见我发愣,孙主任又说:“学校这是充分考虑到你的利益,张小树,你可不能再让学校失望了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给孙主任深深鞠了一躬,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孙主任,谢谢您,谢谢学校给我机会,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老师们对我的厚望。”这些套话我早就会了,只不过以前都是写在纸上的,现在说出来罢了。我从来没觉得这些话这么好听这么得体,现在说出来居然让我很舒服。
转身要出门的时候,孙主任在我身后不经意地说:“给江书记问好啊。”
我停住脚步,心说谁是江书记啊?江主席?不能啊,我哪儿认识他老人家啊!我回头莫名其妙地望着孙主任,“江书记?”
孙主任朝我笑笑,“小姑娘不要有那么多心眼儿吧?回去上课吧。”
我一肚子问号回去教室,程开关心地问我怎么样了,我告诉他孙主任让我写检讨,交上去就行,连念都不用念。“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呢,怎么回事儿啊?”
程开笑了,松口气,“没事儿就好啊,你还非得盼着学校给你记个大过啊?”
“还有件事儿,”我跟程开说,“孙主任后来让我给江书记问好,我不认识什么江书记啊,谁啊?”说到这儿我一下子看见江南了,一下子想起来江南他爸是我们区委书记。我把身子凑在江南旁边,“江南,是不是你爸帮我的?”
江南扭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做他的数学题。
“江南,你说话呀!”
“是他帮的忙。”程开说,“是我找的他。”
我讶异地望着程开,“你?!”
程开后来告诉我,他是实在没办法了,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毁了所有的前程,他知道我家里没有官场上的人,他家里也没有,豆子他爸帮不上忙,除了江南他不知道该找谁了。他知道江南喜欢我,他知道江南一定拼了命地帮我。“我知道这有点儿利用他的意思,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程开说。
“你怎么知道江南他爸不像豆子他爸那样儿不肯帮忙呢?”
“江南自幼丧母,父子俩相依为命,江南要什么他爸给什么,决不会不答应的。”
我几乎跳起来,“你早就知道的?!”我倒抽一口凉气,我在那一瞬间觉得程开心机好深好深啊。
“不是不是,”程开说,“这话是我跟江南说完这事儿之后他跟我说的,他说这事儿他能办成,就是因为他爸对他一直百依百顺,而他又基本上不问他爸要什么东西。”
“哦。”我这才放下心,还好我没有看错程开的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