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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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北归-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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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事业之成功,必须经非常之锻炼,而且必有非常之魔力,为之阻碍,以试炼其人之信心与决心之是否坚定与强固。此次衡阳得失,实为国家存亡攸关,决非普通之成败可比。自必经历不能想像之危险与牺牲,此等存亡大事,自有天命,惟必须吾人以不成功便成仁,惟有以死报国之决心以赴之,乃可有不惧一切,战胜魔力打破危险,完成最后胜利之大业,上帝必能保佑我衡阳守军最后之胜利与光荣。”'15'同时告之增援大军已“严督猛进”,严令第十军将士继续坚守勿退,力克敌军。

方先觉怀揣训令,苦苦支撑,艰难等待。几天过去,尽管心急如焚,望眼欲穿,仍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连一个援兵的影子也没看到。

8月4日晨,日军以重炮5门、野山炮50门和约五师团兵力向衡阳发起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总攻。按总指挥官横山勇的作战计划,预期可在一天之内,必下此城。但正如日本战史所述:“敌人之守将方先觉将军,为一号骁勇善战之虎将,其第十军之三个师,皆以必死之决心,负隅顽抗,寸土必守,其孤城奋战的精神,实令人敬仰。我第一日之全力猛攻,竟又被迫无效而终。亘四十余天之激战中,敌人尚无一卒向我投降,实为中日战争以来之珍闻,如非敌人在长期抗战中已逐步将游杂部队整编为正规军,则必系我军之两次挫败,使敌军坚定了必胜的信心!但我军之此次总攻,若不成功,将何以对陛下!何以见同胞!第十一军亦将永远沦为受人卑视的境遇。责任心荣誉感之所驱,全军将士犹如强攻旅顺要塞之乃木军(南按:指1904年日俄战争时期之日军),生死不顾,用肉体径向敌人之阵地硬拼。”'16'从这则记载可以看出,此时已杀红了眼的日军同样只能进不能退,遂决定孤注一掷,来一个鱼死网破的最后决战。

8月6日,中日双方经过激烈的争夺拼杀,强悍的日军第五十八师团作凭借熟练的攻坚经验,终于突破衡阳城北一角,并迅速以一部突入市街。在敌机猛烈轰炸下,守军阵地几夷为平地,阵地官兵与攻入之敌展开近战与肉搏,血战不久全部战死。日军乘势以精锐之师向城内第十军指挥部所在地——中央银行急速进击,守城官兵再度与日军展开大规模巷战与肉搏,衡阳顿成一座鲜血喷溅的血城,第十军无一人不参加近战与白刃格斗,无论是炊事员还勤杂兵,都抡着菜刀与烧火棍进入战场竭力拼杀,惨烈的肉搏持续了两个昼夜又半天之久。

8月7日,日军调集重炮、野山炮百余门齐向衡阳城猛烈射击,横山勇再度下令强行总攻,欲一举攻克城池。蒋介石深知衡阳战况已到生死存亡、千钧一发之际,特督令援军战车部队急进增援,并电第十军告以“援军明日必到衡阳,决不延误”。延至下午3时,衡阳城内仍不见援军到达,此时守军支撑已到极限,方先觉在征求手下几位高级将领的意见后,向蒋介石发出了最后一份电报:

敌人今晨由北城突入以后,即在城内展开巷战,我官兵伤亡殆尽,刻再无兵可资堵击,职等誓以一死报党国,勉尽军人天职,决不负钧座平生培育之至意。此电恐为最后一电,来生再见。

职?方先觉率参谋长孙鸣玉,师长周庆祥、葛先才、容有略、饶少伟同叩'17'

电报发出后,方先觉巡视部队已过,回到指挥部决心自戕,当手枪对准太阳穴之际,两个副官扑上来把枪打掉,众皆悲泣,一面组织伤兵残将继续阻击,一面仍幻想有天兵突降,挽狂澜于既倒。

蒋介石通过空军侦知衡阳城已岌岌可危,约晚7时接到方先觉发来的电文,悲怆中几乎晕倒。于绝望中,口述“祝上帝保佑你们”'18'七字电文,而后一声长叹,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头偏于一旁,无力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站在蒋介石一边的侍从室第六组组长兼军统局帮办唐纵,在当天的日记中记载,六组首接方先觉来电,“读后不禁暗然神伤,热泪夺眶!查衡阳自六月二十六日敌军迫城至本月八日止,达四十四天,我援军始终不能攻达衡城,致守城士兵全军玉碎,痛叹无已!”'19'

另据《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记述:

迄黄昏时据空军侦察回报:“城西北角似有战事,其他符号则仍指向西南,表示敌正进攻中云。”公于研判后自记曰:“综核各报,城北一部虽被敌攻破,但其范围未曾扩大,尚非绝望之局,只有督促援军,明日能如期急进,以势论之,此次战车之参战,应可如期成功也。”是夜公起床祷告凡三次几未入眠也。

八月八日,公以衡阳会战守军苦斗至此历时凡四十七昼夜,故于凌晨四时即起默祷能转危为安。至五时犹得衡阳电讯,拒十五分钟之后电讯中断,自此即绝不复通矣!旋于十时许犹接空军侦察报告:“衡阳城内已不见人迹。”于是乃确知衡阳已陷矣。公因自记所感曰:“悲痛之切实为从来所未有也。”'20'

衡阳攻守战,国民党第十军以1。7万人的劣势兵力,与11万日军相抗,坚守孤城47天,在仅2平方公里的战场上,数度肉搏,以死伤1。5万人,亡7000余人,军长方先觉以下参谋长、四师长被俘的代价,致敌死伤7万余众,其中4。8万人被击毙,日军六十八师团师团长佐久间中将于此役被击毙,五十七旅团长吉摩源吉少将,被迫击炮弹自腹部贯穿而亡。'21'衡阳之战,是抗战史上最惨烈的剧战,尽管打出了第十军全军覆没的悲剧,衡阳最终失手,但同样打出了中国军队在抗日战争中防御作战独一无二的巅峰,也是少有的在一次战役中,日军伤亡人数大大高于中方的一次大战,如此大小悬殊的比率,在世界战争史上极为罕见。日本战史把此次战役称为“中日八年作战中,唯一苦难而值得纪念的攻城之战”,其“牺牲之大,令人惊骇。”'22'也正是由于此次衡阳久攻不下与官兵伤亡惨重,引起日本军政两界及社会舆论对东条英机内阁的痛责。在群起声讨中,东条内阁于7月18日倒台散架。纵观抗战八年,真正血火交织的死打硬拼之战,自淞沪始,以衡阳终,其间不过数场而已。

日军大本营对攻占衡阳“如释重负,对尔后之作战,则一面规诫横山加强整补,勿再急进,一面考虑于中秋节前后,再向次一目标——桂林——发动攻击,并立即以新兵十万,拨补予第十一军”。'23'

随着战略中心衡阳陷落,湖湘一线的国军全面崩溃,导致广西失去了重要屏障。日军趁机调集优势兵力,与西南战区的日军遥相呼应,南北夹击,在很短的时间内,南线军事重镇桂林、柳州、南宁以及广东、福建部分军事要塞相继失陷,中国军队损失兵力60余万。此后不久,日本中国派遣军和驻东南亚的南方军,在广西南部胜利会师,从而打通了中国内地通往越南的大陆交通运输动脉,完成了日军大本营拟订的“一号作战计划”。这一战略计划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日军士气和野心,认为:“一号作战的显赫成果,可以说是使当时陷于凄惨不利战局中的日本,微微见到一线光明。”'24'

◎?一寸山河一寸血

就在柳州沦陷之时,骄悍的日军一部北进贵州,进攻黔南重镇独山,威胁贵阳,震动重庆,世界各方的焦点都骤然投向远东战场上的核心——中国大陆东南地区。中外许多军事战略家和观察家指出:由于长江三峡的险峻与沿途布置、修筑的军事工事,使日军当年打到湖北宜昌后,主动放弃了穿越三峡继续西进的作战计划。因为当时的广东韶关等地还在中国军队手中,日本沿长江一线孤军深入,不但要冒很大的军事风险,而且要付出惨重代价,单独突破陪都重庆在战略上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因此,日军处于战略上的考虑,在三峡地区没有策划大规模进攻,其间对三峡一线的轰炸并不是为大举进攻作准备,只是作震慑性的骚扰。但当日本军队此次完成“一号作战计划”,打通大陆交通线的时候,便有了进攻重庆,占领整个西南地区,切断唯一的外援通道——滇缅公路,从而达到全面征服中国的目的。为完成这一“宏伟的计划与梦想”,日军经过多方考证权衡,选择的进攻方向就是贵州的独山。

独山被日军占领,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从侧部刺向中国的软肋。且这尖刀如同狂飙突降,来势凶猛迅疾,难以抵挡,中华民族又一次面临覆亡的危险。凶讯传出,举国皆惊,一时人心惶惶,感到又一次大难临头。国民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放弃重庆,迁都西昌或大西北的计划。

就在日本大军迫近,即将饮马川江之际,10月11日至14日,蒋介石在重庆召集国民政府党政军各界大员、各省市政府要人、各级三民主义青年团负责人及教育界人士150余人,举行“发动知识青年从军会议”,讨论知识青年从军方案,决定成立知识青年从军委员会,指定张伯苓、莫德惠、何应钦、白崇禧、陈立夫、张厉生、周钟岳、顾毓、谷正纲、张治中、康泽等为委员。会议决定从全国各地招募10万名知识青年编成新军,投入战场。蒋介石亲自指定蒋经国、蒋纬国两个儿子加入青年军,共赴国难。

消息很快在全国范围内传播开来,《中央日报》、中央广播电台等新闻媒体开始配合这一计划高声鼓噪。诸如“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国家第一,民族至上”“军事第一,军人第一”“国破家亡君何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等宣传口号,连篇累牍地见诸报刊、广播。迫于外敌压力与舆论盅惑,各地知识青年特别是各高校师生经过短暂彷徨、观望之后,终于被调动起来,加入了青年军的行列,但在精神、气势上明显不能和第一次报名参军相比拟了。据时任西南联大文学院长、哲学教授冯友兰回忆:“国民党政府的这个措施,如果是在抗战初期,学生们是会争先恐后报名参加的;可是在这个时候,学生们对于抗战最后胜利的信心虽然没有动摇,但是对于国民党政府的幻想已经破灭了,对于青年军的报名疑虑很多,观望不前。当时的教育部为各大学分配了名额,规定了指标。联大的常委会慌了,于是召开动员大会,请教授们向学生劝说。我的发言大意说,抗战已经进行这几年了,以前国家、政府不征发高中以上的学生,实行免役,这是因为当时没有新式武器,还用不着有科技训练的人。现在美国送新式武器来了(南按:此时美国已开始在武器装备方面援华,用于中国本土和缅甸战场),正需要有科技训练的人去使用。如果有科技训练的青年不去从军,叫谁使用呢?这个仗以后怎么打呢?闻一多发言最突出,大意说,现在我们在政治上受压迫,说话也没有人听,这是因为我们手里没有枪。现在有人给我们送枪,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先把枪接过来,拿在手里,谁要反对我们,我们就先向他下手。这次会开得很热烈。散会以后,我走出校门,看见有人正在那里贴大字报,反对报名从军。我心里很气愤,走上前去,把大字报撕了,并且说,我怀疑这张大字报是中国人写的。这次动员会开过以后,学生报名从军的多起来了,不过几天就超过了指标。”又说:“青年军成立了,蒋介石派霍揆彰到昆明主持训练。后来又把青年军开到印度,接受美国运来的武器,就地训练。到1945年日本就投降了,青年军并没有开到前线和日本作战。”'25'

冯氏之说有些含含糊糊,也可以说是意味深长。事实上,西南联大当时的情形远没有如此简单。

闻一多原是最不赞成学生从军的教授,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有人倡导学生从军,闻氏反对,早些时候他曾对北平艺专的学生说:“一个学生的价值远高于一个兵士的价值,学生报国,应该从事更艰深的工作才对。”'26'按他的观点,学生参军是浪费人才,并认为学生乃民族文化精神的传人,肩负着民族复兴与未来发展的重大历史使命,多保留几个读书种子,让他们的脑袋留在教室、实验室或研究室,俯下身来做学问或科学研究,比把脑袋别在裤腰间出没于血肉横飞、人头乱滚的战场,意义要大得多,对民族整体的贡献,也比军人伟大得多。

如果没有科学文化精英的存在,单靠军人是不可能拯救中华民族危亡的,更谈不到伟大的民族复兴云云。当民族危亡迫在眉睫,国民党腐败日重日深之时,闻一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政治观点发生突变,又一度产生了以学生兵作为新生力量,来改造国民党这支旧式封建军队的短暂幻想,认为青年学生们从军不仅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就在日军即将实现“一号作战计划”,打通大陆交通线,攻占独山的前夜,在一次由驻昆国民党第五军军长邱清泉主持召开的时事讨论会上,闻一多曾激愤地说道:“盟军各个战场,现在都在收复失地,只有我们还在继续失地!这样的政府,这样的军队要它何用?”未久,他在课堂上讲到国际国内战争形势,及国民党军方的腐败无能,慷慨陈词:“这样的政府,这样的军队,已经到了非改造不可的地步了!”'27'从这个时候开始,闻氏一改过去的态度,积极呼吁青年学生们参军报国。

当学生们报名应征入伍,即将离开西南联大时,在欢送会上,闻一多要求学生日后不要成为骑在人民头上耀武扬威的军阀与官僚老爷,而要积极参与改造这支旧军队,使之成为具有国际水准的现代化军队和国家依仗的真正栋梁等。遗憾的是,闻氏只是一相情愿,历史告诉世人的,不但这些年轻学子未能改变这支旧式军队的模式,自己的鲜活生命与满腔热情连同那美丽的梦想,也一同被这支军队有形无形的巨轮碾得粉碎,由此演化成为一个时代的悲剧。

面对风起云涌的国际国内局势,作为西南联大实际主持工作的梅贻琦,极其清醒、沉着地驾驭了政局。从联大保存下来的材料看,在几次征召入伍的鼓噪声中,梅贻琦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教师或研究生弃学从军,整个西南联大的从军者,大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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