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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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沉璧-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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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决不会让你有事,即使脚边已是万丈深渊,至少,这一刻,我还牵着你的手。
  这一世,再没有比此时更大的勇气。
  这一生,再没有比此刻更深的眷念。

  情深不寿

  “都起来吧,赐坐。”
  沉璧随怀瑜跪在地上,被无形的森冷气场压迫了许久,才听见前方传来语气平淡的赦免。她偷眼看向那个明黄衣袍的中年男子,他也正在“打量”自己,目光虽呆滞,却也不失威严。
  “你就是沉璧?”
  “是。”沉璧开始明白怀瑜的担忧从何而来,这个居高临下的男人,对自己毫无好感。
  元帝的事迹她听说过不少,但她从未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他是个懦弱的男人,他毕竟还没沦为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护佑的唐高宗,相反,作为最后的赢家,之前的种种,可以称之为韬光养晦。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男人,避开敌人的锋芒,沉默着将命运给予的劣势生生扭转。
  “听说你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
  沉璧看了怀瑜一眼,低声应道:“是。”
  “朕还听说,你和韩青墨,名为结义兄妹,实则彼此倾心?”
  怀瑜急忙插进话来:“父王容禀……”
  “朕问的是她!”那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却透着强大的威慑力。
  “回皇上,义兄胸怀天下,无暇顾及儿女之私,‘彼此’两字谈不上。若定要说有,也只是臣女一度执迷。”
  “哦,那你想不想要朕成全?”
  沉璧心中一咯噔,未及接话,怀瑜已起身一揖:“父王不如先成全儿臣,儿臣对郡主思慕已久,一直寻不着机会求父王允婚……”
  “故而你就打着公差的幌子,私自带她出来游山玩水?”
  “父王明察,儿臣来长安数十日,并未耽误半点正事。携郡主同行,也因她博学多才,可以做个好帮手,此事贤王也是赞成的。”
  “既然你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元帝慢条斯理道:“朕也不多加为难。朕原打算秋后为你举行即位大典,入主长乐宫,理当帝后双栖。郝家女儿离世已近两年,你身为太子,也早该册立正妃了。若兰待你情深义重,是个不错的人选。”
  怀瑜微微一颤,却置若罔闻:“儿臣愿早日与郡主共结连理,求父王做主。”
  元帝一轮轮的刮着茶沫,头也不抬:“两者只分先后,并无矛盾。朕并没有强迫你放弃她,相反,她若连半点容忍雅量都没有,将来又怎么与你的其他妃嫔共处?你要知道,能在后宫存活下来的女人,倚仗的远不止宠爱。”
  神态自若,言语却咄咄逼人。
  怀瑜一咬牙:“儿臣并不这么认为,儿臣若只中意一名女子,只要她能为儿臣诞下子嗣,儿臣为何非得广纳后宫?父王当年三千粉黛,到头来,儿臣不也没得到许多兄弟姐妹吗?”
  元帝闻言并未动怒,反而哼笑一声:“你以为,女人只是用来生孩子的?后宫虽小,关系的却是整个朝廷,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退一步说,你是不愿委屈她,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你叫她如何坐镇后宫母仪天下?”
  “不要再说了。”沉璧拉住还欲争辩的怀瑜,掌心冰凉:“怀瑜,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你……欠她的,要怎么还?”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你难道打算当着外人的面置一国之君于言而无信的地步吗?”
  怀瑜握紧她的手,半晌,缓慢咬出几个字:“我定不负你。”
  沉璧眼圈一红,用力掐他:“笨。”
  他咧咧嘴,算是回答。
  “还算是个明理的孩子。”元帝呷了口茶,浑不在意两人私下的小动作,顿了顿,转过头:“周德,他们来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上茶?”
  “是!”老太监躬身退下,不大一会便端来两杯碧盈盈的茶水。一杯给怀瑜,另一杯给了沉璧。
  “太湖新进的碧螺春,尝尝。”元帝淡淡的吩咐。
  怀瑜端起杯子,忽然愣了愣,似想起什么,脸色霎时惨白,见沉璧的杯沿已移近唇边,他当即劈手夺了过来,一仰头,全倒入自己嘴中。
  茶水不烫,显然已泡了有些时候。
  温滑的液体顺着喉间流入肺腑,升腾起难以言喻的绝望。他止不住浑身发抖,跌坐在椅子上。
  沉璧不明所以的瞪大眼,下一刻,猛然反应过来。
  “怀瑜,怀瑜……”她再也顾不上其他,惊慌失措的连声呼唤:“你……你怎么了……”
  “砰”的一声闷响,元帝拍案而起。
  “朕若要她死,你如何防得了?朕不过以此教训你,真喜欢一个人,就要有足够匹配的能力来保护她。而得到这种能力的唯一方式,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王权离不开忠臣良将的拥戴,更需要制衡——朝堂分庭抗礼,后宫雨露均沾。你距此仅有一步之遥,甘愿放弃么?”
  沉璧急忙转身跪下:“皇上息怒,太子一时糊涂,并非真打算弃国家于不顾,但请给他多一些时间思虑……”
  元帝冷冰冰的拂袖:“也罢!他如此任性妄为,叫朕怎么放心将社稷交给他!”
  怀瑜神色复杂的看着元帝和沉璧,缓缓闭上眼,似不堪重负。
  回到京城,怀瑜被软禁东宫闭门思过。
  沉璧也没能回去,元帝命人收拾了一处住所,将她安置在宫中,不说明缘由,也不说留住多久。韩青墨数次来接,也只让他与沉璧见了几面,临走前总有妃嫔出面挽留,因为心知肚明是元帝的指派,亦不便横生枝节。韩青墨别无他法,只得暗中叮嘱小猴子留心风吹草动。
  好在沉璧随遇而安,她权当没事,成日潜心呆在自己屋里研墨洗笔,练字太过无聊,她将历史上数代帝王的明智之举编成一个个小故事铺陈纸上,其中不乏赋税、安民、养兵、水利、外交等各种治国方略,并归纳提炼,附上自己的见解,标注出适用的环境及必要的变通模式。
  积累到一定数量,她称之为《明君录》。
  消息传到元帝耳中,他有点意外。当周德取来其中一页念给他听时,他不由得对沉璧刮目相看,私下吩咐她屋里的服侍婢女们留意新篇章,并且隔三岔五的打探。后来,偷借变成明借,沉璧稍有倦怠,他还忍不住抱怨,累得周德厚着老脸前去催促。
  “呵,那个明神宗又是她杜撰的吧?五代十国也没有明朝啊,这丫头当真会编。不过,‘尊主权,课吏职,行赏罚,一号令’的革新法倒是不错,有利于减轻国库负担。还有这个‘束水归漕’的河道治理法,来年开春,大可以一试……”
  “哈哈,魏征这个人有意思,敢于不怕死的直谏。‘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此言深得朕心。”
  “此书视角独到,见解精辟,不愧为字字珠玑,往后对怀瑜不无裨益啊!”
  日复一日的赞不绝口,元帝对沉璧的态度不觉也缓和了许多。
  周德察言观色,一直闷在心里头不敢说的话总算寻着机会提一提了。
  “皇上,郡主的才华堪比太子,论模样,也像极了一个人。”
  “像谁?怀瑜的眼光应该不会太差。”
  周德斟酌了一下:“非但不差,实属上乘。依老奴看,郡主年岁尚嫌不足,假以时日,定然又是一代倾城色。”
  “哦?能得到你的赞赏,当真不易。”元帝笑叹:“都说若兰那孩子与曦儿有几分相像,你却不以为然,今日竟用上‘倾城’两字来形容沉璧,倒让朕有些了解怀瑜的死心眼从何而来,足见女人太漂亮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怀瑜沉璧……”他重复念了几遍:“他俩的名字却又很般配,朕有时也很不忍心……”
  “皇上,你可相信宿命轮回之说?儿女姻缘,恐怕也是一场轮回啊!”周德不甚唏嘘。
  元帝笑意渐隐:“怎讲?”
  “沉璧的模样,实则像极了当年的贵妃娘娘。老奴初看只觉亲切,如今细细一想,却是神似入骨……”
  “哐”的一下,茶盅落地,热水溅了元帝一脚,惊得周德手忙脚乱,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朕去看看。”
  “皇上慢点……皇,皇上,您要怎么看?”周德“扑通”跪下,反手抽了自己一耳光:“都怪老奴多事,老奴只是想,皇上与太子离散二十多年,何苦一见面就生嫌隙,他看上哪个女人,遂了他的意便是……”
  “是啊,朕用什么看……”元帝闭上浑浊的双眼,喃喃自语:“朕连自己的儿子生得什么模样都看不清……朕对不住的人,何止是他……罢了,他想怎样,都随他去吧!朕累了,扶朕去歇歇。”
  “是!”
  一个老人搀扶着另一个老人,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两个蹒跚而行的身影。
  四月的风穿过大殿,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生机盎然。然而,伛偻的躯体却似被春意遗忘,萧瑟白发,无尽凄凉。
  “你还没想好吗?元帝扣留下沉璧,断然不是为了成全你们。他虽瞎了,他身边的周公公可是耳聪目明,同样也是宫里的老人。若因沉璧与你姑母的相像而引起他们怀疑,或更甚于此,元帝对你姑母至今还念念不忘……你就不怕万一?”
  太子触怒龙颜被禁足的事在朝廷内传得沸沸扬扬,元帝特准程竞阳前来探望,料想怀瑜的性子大概只有他最了解。程竞阳等了一上午,才等到懒洋洋起床的怀瑜,怒其不争,准备好的说辞全扔一边,只拣重点。
  他的目的很明确,篡位。
  他等不及了。自从怀瑜入主东宫,他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筹谋数十载,断不能功亏一篑。他瞅着怀瑜对继位之事意趣寥寥,前思后想,下定决心才挑明了真相,却不知这孩子怎就突然颓废起来,行事不及往常一半谨慎,眼下又直接捅出了篓子。
  怀瑜看着他,全然陌生的眼神,半晌,轻轻唤了他一声。
  不是伯父,不是父亲,而是寻常人家的称呼,爹。
  “您这辈子,除了谨遵程家祖训而为,有过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再多妄想,不过是给自己徒添苦恼罢了。”程竞阳缓了缓语气,苦口婆心道:“但凡你想要的,就应该铲除一切阻碍去争取。你想想,如果没有外界因素,沉璧便无从得知自己的身世,于你,怎么不是两全齐美的事?”
  怀瑜低头一笑,把玩着手中的绿玉觞:“如果可以,我也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所谓的两全齐美,便是江山美人共收己有,却再也不能碰触对方的心。脚下的路,进退维谷,却又丝毫没有喘息的余地。他抿了一口杯中酒,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在唇齿间,像极了她的味道。午后和风薰然欲醉,飞花迷梦,恍然回到当年的苏州醉仙楼,弦音如流水,未经尘世的笑眼相对……

  风动霜寒

  程竞阳皱眉看着兀自走神的怀瑜,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回答。
  关于怀瑜的身世,他其实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没有他的收养,一名烟花女子所生的孩子,更有可能成为流落街头的乞儿。什么晚雪公子,什么程家长孙,那些带着光环的头衔根本不应该属于他。
  严格来说,就连“怀瑜”这个名字都不属于他。
  怀瑜沉璧,是曦之为自己的一对儿女取好的名字。
  他还记得,他的妹妹笑着对他说,哥,我有预感,这次会是女儿。
  她的预感很准,她拼死生下了这个孩子。为了那个瞎了眼的男人,她连命都不要了。
  他的妹妹,一生爱过两个男人,同时,被两个男人所背叛。
  红颜易逝,绝色易凋。任她颠倒众生,也不过是多换了几滴负心泪。
  第一个男人姓游,是她的师兄。面对众多同门的争相角逐,他自问还配不上她,言之凿凿的要为她闯出一番天地。少年意气仗剑江湖,不料却为了换取一本武功秘籍而沦为一个女魔头的禁脔,路是各人选的,一念之差零落天涯。她心灰意冷,便去练了什么绝情剑,韶华如花,誓断尘缘。
  第二个男人就是高元昊。新帝选秀,程家应诏,适龄的只有一个偏房姨娘的闺女,不曾想该女心有所属,为此哭闹不休。恰逢她回家探望母亲,见状挺身而出,易容成无盐之貌做了替身,不出意料的被淘汰。谁知半年后,贵妃仪仗竟迎到了程家大门口。暮春桃花灼灼,与乱红齐飞的还有她与他在民间偶遇的传说。她闲散成性,终抵不住他的脉脉凝望,义无反顾的入了宫。椒房专宠,整整两年,宫城内仪态万方的贵妃,武林中肆意恩仇的女侠,他呵护有加,她来去自如。第三年,她为他诞下南淮储君。彼时高元昊被太后和相国掣肘,为保万全,使出一招偷龙转凤,她将真太子秘密送返娘家,权作兄长麟儿。
  只是,她永远都不知道,他为接手这个“儿子”,失去了青梅竹马的妻子。宫中一道密旨,明黄绸缎包裹着三丈白绫,他的妻子临走前拉着他的手按上小腹,什么都没说,微笑着泪如雨下。他在紧闭的房门口足足跪了一夜,父亲找到他,带他去了祠堂。他的牺牲,在列祖列宗的希翼面前,原是微不足道。
  紧接着,南北交锋,为安定军心,后宫新增百名佳丽,无一不是将帅臣工之女。彼时方知,空悬的后位,并不是为了她。
  她一贯从容自持,程家更不会轻易放过觊觎数代的机会。但她却拒绝得不容转圜,她轻描淡写的说,那是她的夫君,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更不是可以用来算计的人。
  何谓夫君?高元昊只是一个笑里藏刀且注定负她的男人。别人看不懂,他却能一眼看穿她掩藏在宽容后的落寞。他以为,她迟早会想通的。
  耐心的等待,太子十岁那年,他等来她的第二个孩子。
  宛如晴空霹雳。
  为了避开后宫的莺燕烦扰,她回娘家养胎。她是父亲最顾怜的女儿,父亲的失望与不甘,一次次化作黯然长叹。
  但他不同于父亲,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他曾经羡慕他的妹妹敢于随心所欲的活着,爱憎分明。而他的生活却永远温温吞吞循规蹈矩,灵魂蜷缩在身体的角落,像一个旁观者,无聊的注视着躯壳渐渐老去。好不容易,他有了一件极度渴望的东西,她却不肯帮他。
  人的欲念很可怕,哪怕埋下的是一颗小种子,一旦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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