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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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沉璧-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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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你怎么都知道?”
  程怀瑜顿觉气短。他当初因在兴头上寻曲不得,一冲动便将沉璧的画像分发给程家分设十六州的钱庄,循着获悉的线报亲自出马,原以为不出数月便能查找出沉璧的下落,然而始料未及,对方行迹十分散乱,很难判断她下一站会被带去哪里,导致他们的跟踪变得艰难而被动,若非青墨的无言支持,他说不定早就放弃了。事实上,到现在,他已经很难解释他究竟为了什么才会这般锲而不舍,仍然是那首触动心弦的曲子吗?或许未必。一件已经开端的事情,就要把它做好才算收场,惯性而已,苛求完美者,如青墨,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们后来也发现,沉璧并不像是被劫持的,与沉璧同行的那名男子虽来历不明,但显然是行走江湖的常客,无论做什么都不留痕迹,就连真实面貌也不曾轻易让人瞧见,因此勾起了韩青墨极大的兴趣。好在南淮境内只有锦钰钱庄是能通兑钱币的,但凡出远门,除非要饭,否则必定得出入钱庄。沉璧手头一直很阔绰,尤其在后期,银票使用得颇为频繁,最大的一笔金额居然用在了嘉兴最大的窑子,程怀瑜在收到这一手线报时,差点没跌下椅子。
  “那点小算盘如果连我都看不破,你以后岂不是要鼻孔朝天了。”韩青墨这才注意到程怀瑜异样的鼻子:“你的鼻子怎么了?”
  “老被人惦记着也很辛苦哪!”程怀瑜从遐思中回过神来,自嘲的摸摸红鼻头,转念一想,笑了:“刚才话没说完,青墨,你怎么就没看出来,我这么不辞辛苦其实是为了你么?”
  韩青墨一愣:“此话怎讲?”
  程怀瑜不慌不忙道:“我与你相识多年,除了青黎,还没见你对其他女子笑过,当日苏州醉仙楼,却又有一个例外,你倒也解释一下其中的缘故。”
  “胡说什么?”韩青墨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脸孔一热,随即发觉自己中了圈套。
  “原来如此……”程怀瑜了然的频频顿首:“我有没有胡说,你最清楚。”说完,还特意笑出两颗讨打的门牙,活像街头的无赖。不出所料,他眼前光线一暗,韩青墨已经腾空而起。他旋身避开对方的拳头,大笑着斜退几步:“今日算我陪你练过一套拳法了,改明儿在老祖母面前可要多替我编些好话,省得她老说我疏于习武……”
  “习武之人哪来这么多废话,赢了我再说吧,看招!”
  ……
  院内杏花纷坠如雨,白衣清影交错如虹。待到一切重归宁静,青苔石阶前传来浓浓酒香。切磋后的畅饮自是开怀,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然薄醺。
  “青……青墨,等办完了事,随我回家去看看你未来的弟媳妇儿。”程怀瑜的舌头直打卷。
  “你有意中人?”韩青墨的酒量比他好,乍听之下很是意外。
  “男子汉大丈夫,未立业前不谈家事,这不是你从前常挂嘴边的么?我原也做此打算,近来却不知何故,老记挂一些事情,还有……一个人。离家越久,想得反而越多……我好像还没对你提过她……我姑父的侄女,姚若兰。”
  “南淮第一才女姚若兰?”
  “对,她是我表姐,我们从小一块跟着先生读书识字、抚琴作画,我会的她都会,甚至更胜于我,第一才女莫不是名副其实?”程怀瑜笑得心满意足:“但是,只有见过她的人才知道,她的容貌半点都不逊于才气,再好的丹青也描不出她的灵秀,与她相比,外面的莺莺燕燕算得上什么。”
  韩青墨的眉头却渐渐锁紧,早年独身游历江湖时,他对姚若兰的芳名有所耳闻,盛传程家有意将她许配给当朝丞相之子段志义,这桩在外界看来无异于天造地设的好亲事绝非空穴来风,程怀瑜是当局者迷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不得而知了。他沉吟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怀瑜,你的心意,姚小姐可曾清楚?”
  “她是我的,谁都抢不走……”酒坛“骨碌碌”的滚下台阶,程怀瑜梦呓着翻了个身,胜雪白衣上沾满点点薄绡般的绯红。
  韩青墨摇摇头,独自举杯轻抿一口,眯眼看向头顶开得如火如荼的杏花,甘醇入喉,终化作一声轻叹。
  程怀瑜酒醒后没有再提姚若兰,韩青墨也不多话,只开始在暗地里安排返程事宜,以便程怀瑜办完公事后即刻回京。可惜天不遂人愿,程怀瑜顶着公差在外的名义重返江南,不料还真遇上了平生第一块难啃的骨头。
  长江中下游古来便是富庶之地,南来北往的商号多设埠于此,其中不乏官宦人家前来置业。三年前,段皇后也看中这条财路,授意其兄段玄武在苏南开了家绸缎行,可惜手下人不好生经营,只恃着段家的名号干些强买强卖之事,年底便勾结当地官吏往京城拍马进贡,时间久了自成一霸,众商避之不及。说起来,段、程两家本也井水不犯河水,不料程怀瑜此次要收购的瑞福绣庄却是段玄武觊觎多时的肥肉,岂能让他人轻易夺了?这事说小了是一笔生意,说大了可是比着皇上皇后的面子谁大,织造府自然不敢插手,瑞福绣庄的大当家见人便唯唯诺诺,两头不得罪。如此看来也难有实质性进展,但程怀瑜年轻气盛,又加上老早就看不惯段家的作为,存心扳赢一局,双方便一直僵持不下。转眼间,夏初将至,父亲在家书中下达的最后通牒无疑给程怀瑜平添了几分烦躁。
  “……老爷子到底在想什么?我若高价强买,和姓段的从前的作法有何两样?没准还给那群无德之徒的横行霸道找了更加冠冕堂皇的幌子?若就此罢手,有了第一次,难保不会出现第二次,蹬鼻子上脸的,今后程家的生意还怎么做?我可以不在乎这点亏损,程家毕竟赔得起,但是要换作其他小本经营的商行呢?如今这世道真是山河日下,我万不能助长这歪风邪气……”程怀瑜将家书揉成一团,愤愤的打着折扇。
  一旁的书僮战战兢兢的陪着笑脸:“爷,天气这么热,千万别上火。要不出去走走,没准能想出好法子来。小的听说离这儿不远的乌镇有家茶楼,卖的茶水都是别处少见的,味道也很特别,当地许多达官贵人都遣家仆买来品尝……”
  程怀瑜“唰”的收起折扇,顺手敲上书僮脑门:“那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备马,请韩少爷。”
  “是是是。”书僮迭声跑远。
  程怀瑜抬头望望灰蓝的天空,和往常一样,又是一个闷热无聊的下午。

  狭路相逢

  “热死了!”沉璧拧着长及小腿的秀发,哭丧着脸站在小院中央:“每次洗头都要浪费一个时辰,然后花两个时辰等它干透,一下午就这么耗过去了,每天还得梳头,睡觉都卡脖子……”
  “大家不都这样么?你躺好,我帮你洗,很快就完事。”小翠习惯了沉璧每逢洗头就犯嘀咕的坏毛病,根据经验,好言相劝几句就过去了,但这次,她差不多发了一中午的牢骚。
  “不,我要自己洗,剪了再洗,省得费劲。”沉璧大胆提出蓄谋已久的决定。
  小翠手里的皂荚和毛巾同时落地:“你说什么?”
  “夏天到了,头发短点利索,洗起来也方便啊。”
  “万万不可。且不说你还没出嫁,就是出嫁了,也只有被夫家休了或是进庵里当尼姑的女子才会这么做,快别胡思乱想了。”小翠少有的严肃,她太了解沉璧敢想敢做的个性,这丫头没事就捣鼓些浆糊往脸上涂,在睡裙正中间绣上戴蝴蝶结的猫脸,把好好的里衣裁剪成两根细细的吊带,就连染指甲这样的平常事都能玩花样——用小楷笔沾着凤仙花汁混着银粉勾画图案,漂亮是漂亮,可是太出挑。小翠苦口婆心的劝阻多半被付诸一笑,但她拿定主意,这件事绝不可再让步。
  “哦!”出乎小翠的意料,沉璧居然没有再坚持,乖乖的点头:“那算了,我先回房睡个午觉。”
  小翠怔怔的目送沉璧上楼,琢磨片刻,只道此次事关重大,女儿家毕竟不敢太过任性,于是放心的任沉璧去了。谁知,等到傍晚,沉璧下楼吃饭时,围坐在桌旁的众人顿时惊得四仰八叉。
  “呃……我知道……目前还难看了点,不过没关系,小翠手巧,帮我修理一下就好了。””沉璧本想引导大家欣赏新发型,但考虑到古人对前卫事物的接受总得有个过程,而且自己操刀多有不便,导致耳根下的发梢七零八落长短不一,像是被狗啃过一样。群众的眼睛雪亮,她也只有实话实说的份。
  “我哪有答应帮你修理?我都说了……唉……”小翠欲哭无泪,直后悔自个掉以轻心,没有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眼见着沉璧的虚岁该有十六了,前日张员外家还专程托人来打听她的生辰八字,只她自己还不把终身大事放在心上。
  “你这孩子……”饶是郑伯阅历多广,也没见过如此胡闹的女娃,真是话到嘴边都不知该从哪里教训起,回头让少主见了她这副尊容,还指不定会有什么反应。
  “姑娘真是太不应该了。”徐飞为人忠厚,在他眼里,沉璧时而是精明能干的掌柜,时而却如同未长大的孩童,让人既佩服又疼爱。对她的每次头脑发热,他都是二话不说的率先支持,唯有此刻,就连他也觉得沉璧的举动过于荒唐。身体发肤乃父母所赐,岂能如此糟蹋?更何况头发对女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沉璧剪得倒是畅快,但不知哪年哪月能长起来,倘若其间吓跑了提亲的误了好姻缘,又该如何是好?
  “怎……怎么了?不至于吧……啊?”沉璧在数道谴责的目光中小心翼翼的绕到桌旁坐下,想了想,取出一方帕子将后脑勺包了起来,只剩前额一排刘海儿:“这样是不是稍微顺眼点?真的,等你们看习惯了就……”
  “喂,有人吗?掌柜的!”沉璧话没说完,店堂外传来一阵吆喝。
  “哎,来了来了!”沉璧赶忙应了一声,回过头,见众人仍面无表情的瞪着她,只好装傻赔笑:“那你们先吃着,我去招呼客人。”
  沉璧逃难似的冲出里屋,一个刹车不及,“咚”的撞上来人。
  “哎哟,韩少爷小心!”方才那声音又讨人厌的响起。
  “对不起!”沉璧顾不上站直就往后退。
  “小心!”一双手及时扶住沉璧,阻止了她的臀部与桌角对撞。
  “谢……”沉璧感激的抬头,一张俊逸的脸孔映入眼帘。
  “是你?”
  “你是?”
  两人异口不同声。
  沉璧反应不慢,她很快记起在苏州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并且他还为自己解过围,遗憾的是,她仍叫不出他的名字。而韩青墨却是话到嘴边才开始举棋不定,这也不能全怪他,前后相隔一年有余,若说程怀瑜的妙笔丹青成功的留住了初见时的沉璧,眼前这张粗布头巾和蓬勃生长的大小痘痘就更为成功的模糊了众人印象中那张清秀的小脸,他疑心略起,脑海里便只剩下似曾相识的轮廓。
  对望半晌,沉璧讪讪的移开视线。
  热脸贴冷屁股,大抵就是这么回事了。
  “小猴子,你一惊一乍的鬼叫什么?青墨,你没事吧?”
  怔忡间,又有一位白衣公子翩然进门。
  如果说沉璧重遇韩青墨的第一感觉还称得上惊喜,那么她见到程怀瑜的第一眼绝对不亚于遭遇原子弹——“轰”的一下魂飞魄散。程怀瑜是谁?她可不像小翠那么天真,要是将姓程的搁21世纪,准一个奸商,万一赶上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拍熄沉璧的小店不比踩死蚂蚁还简单么?所以说人不能做半点亏心事,地球毕竟是圆的,南辕北辙再不相干的两个人没准也有狭路相逢的那天,比如沉璧做梦也想不到的眼下,她感觉自己活像是被相公捉奸的小媳妇,拧巴着脸,笑得倍儿难看。
  不过程怀瑜惯于挑剔的目光早就自动自发的跳过了与雅致店面毫不搭界的裹着头巾酷似村姑的沉璧,他欣赏完墙面上的木雕画,又移步柜台前,饶有兴趣的打量陈列架上的各色陶艺。
  “呃……两位客官请上座,小店现有美味清凉的特色沙冰……阿飞,阿……飞……”沉璧沿着墙根往里溜,只恨自己没多长两条腿。
  “到!咦,怎么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徐飞的出现正堵住沉璧的去路:“你招呼的客人呢?”
  “那儿……”沉璧胡乱朝身后指指:“你去告诉他,一次性消费三两银子可办贵宾卡,以后每消费十个铜板积一分,满一百分可以兑换一只流氓兔存钱罐……记住,灵活推销、捆绑经营,这笔成了可是大单子。”
  “那你……”
  “我不巧肚子疼,借过。”
  沉璧眼见着就能全身而退,喜不自禁之时,半路杀出个韩青墨。
  “沉……璧?”
  不得不说,韩青墨的后知后觉来得很不是时候,两个试探性音节落进沉璧耳中有如平地惊雷。她浑身一僵,抬眼对上徐飞狐疑的目光,只得再次转过身去:“叫我?”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原本我以为是,可听你这么一叫就知道认错了。我爹娘留下的店子虽小,南来北往客倒也多,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还请见谅。”沉璧紧张到极点,反而气定神闲起来,说穿了,就是攒够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劲。
  “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怎么听口气却像是做了多年掌柜的。”程怀瑜不知什么时候踱了过来,懒洋洋的插了句嘴,一双明亮的眸子锁定沉璧。
  “自双亲过世,总有七八年了吧。”沉璧从容不迫的看回去,上下扫描半天,也没在那张白净俊秀的脸上发现半点瑕疵,对比起自己的青春痘,立马妒意横生。
  “哦,能将一间其貌不扬的小茶庄经营得名声在外,可见姑娘的蕙质兰心远非虚有其表者能及的。”
  “过奖过奖。”沉璧嘴上谦让,心底冷笑道,你不就是变着话儿说我长得不咋地么,谁稀罕你那小白脸呢,细皮嫩肉的男人瞧着多腻歪,老娘还真没耐心奉陪了,想到这,眼珠子一转,手里抹布直点徐飞鼻尖:“哟,我们的当家师傅准是没见过比大姑娘还俊的爷们,都傻眼了,别让客官久等,拣最拿手的招待,对了,记得备好薄荷叶,天热祛火……”话梢留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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