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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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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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为,我错怪了你。」
  呵,东窗事发,纸包不住火,她知道了。
  「那女子写了一封信给我,今早收到,我已拆阅。」
  不为一怔,没料到会有这一着,也算是厉害。
  [信写得十分流利,文法也无错误,可见起码读到高中,她说你辞退她是因为她同伍不虞有染。」
  不为沉默。
  「穷心未尽,色心又起,怎么办?」
  不为轻轻说:「可否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多年来拖着一个迟钝女儿过活——」
  「他也曾有过好日子,当年硅谷红利百万计。]「他急着买跑车游艇,已全部花光。」
  「试试共患难。」
  「我实在累了。」
  「那么,上楼去睡一觉。」
  「醒来也没有意思。」她饮泣。
  不为见劝之不醒,不禁生气,「你想怎么样,是你的丈夫,你应当明白,他是老式男人,你最好佯装不知,若果真的忍无可忍,不必多说,即办离婚。」
  齐家畅女土静了下来。
  「请念在孩子份上,尤其是小仍。]投鼠忌器。
  齐家畅掩着脸。
  不为提醒她:「带着孩子回运河街杂货店你行吗?」
  她缓慢地走上楼。
  不为在她背后说:「一会叫你吃饭。」
  你要吃饭吗,想吃饱总得付出一点代价,要不辛劳工作,要不忍气吞声。
  没道理人家把你喂饱,又还得尊你为天神。
  第二天,不为带着母亲出门。
  不劳亲自来接飞机。
  伍太太不肯先往酒店休息,坚持要去婚纱店参观。
  到了店门连不为都觉得累,伍太太精神却很好。
  店里生意并不致于客似云来,但也不错长期雇着一个模特儿,一套套衣裳穿出来给客人看,特别矜贵,架势十足。
  不为不住点头。
  伍太太想吃小笼包,不劳立刻差人出去买,店里工人奇多,同工资廉宜有关,不劳叫他们穿上白衣黑裤,倒也整齐可观。
  伍太太说:「我放心了。」
  这才回酒店去。
  第二天一早又叫不为起来叫车往浦东。
  不为累得双眼睁不开来,也得服侍母亲起床。
  正在梳洗,有人按铃,不为过去张望。
  呵,天兵天将救星来了。
  门外站着于忠艺及保姨。
  不为把门拉开,快乐欢呼。
  保姨抢进来扶住伍太太,「你来了怎么不通知我?」
  伍太太说:「给你一个惊喜。」
  不为松一口气,蹲在地上不愿起来。
  「我们接到二小姐电话立刻出来。」亏得不劳通风报讯。
  「差一步我们就找到浦东去。」
  「叫车子不容易呵,阿忠来了,叫他开车兜你们去吃早饭。」
  保姨双手不停帮伍太太穿衣着鞋。
  不为又活泼起来,「我要吃地道上海点心。」
  保姨说:「太太的鞋子有点紧。」
  不为说:「保姨你细心,我去拎另一双来试试。」
  「这双好。」
  她搀扶伍太太。
  伍太太笑,「一样一双手,阿保手臂有力承担。」
  保姨把伍太太头发仔细裹在一方丝巾里。
  他们出发去逛早市。
  不为说:「忠艺,多谢你赶来。」
  于忠艺微笑,「什么话。」
  他胖了一点,可见生活顺心,仍然剪平头穿卡其衣裤。
  他开车兜了一个圈子,大清早,晨曦,市内有烟霞笼罩。朦胧中闪着太阳金光,路上人头涌涌,不为好奇探望。
  他们在一间小馆子前停车,推门进去,地方十分雅致洁净。
  保姨作主,叫了几款吃早饭的菜式。
  不为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正在张望,于忠艺买了咖啡进来。
  「呵」不为笑,「史达拔咖啡。」
  吃了早餐,保姨与伍太太聚旧。
  不为拨电话找莉莉。
  她仍在床上,一听不力来了,大喜,「你特地来看我?」
  「我陪家母探亲。」
  「呵,可抽空见个面吗,我明朝回多伦多。」
  「你真来去匆匆,下午三时,在你酒店大堂见。」
  放下电话,听得母亲说:「……我想去邢家宅路。」
  不为知道那是外公旧居,[现在不叫这个路名了,此刻好像改作和平东路,半个世纪过去,老房子早已拆卸。」
  于忠艺说:「未必。」
  保姨说:「那么,陪师母去看看。」
  小轿车驶近那个老式住宅区。
  「呀,还在。」
  只见三层高砖屋外墙虽经过修茸亦相当残旧,最奇突的是电线外露,似病人身上搭的维生管子,接住天台上鱼骨电视天线。
  一样住着人家,妇女与孩子们上上落落,见了外人,好奇地看多一眼。
  保姨轻声问:[是这一问吗。」
  伍太太说:「上去看看。」
  「有人住在那里呢。」
  正在商量,一个中年太大气呼呼地跑下来叫:「依偷我铜钿,快还拨我!]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男孩窜出像一支箭般射出街。
  中年太太撑着腰徒呼荷荷。
  伍不太凝视那个穿宽身旗袍熨头发的妇人,忽然冲口而出:「姆妈。」
  中年太大听得有人叫马马,不禁转过头来看,她见到四个陌生人,于是扬起一角眉毛。
  保姨一脸笑容解释:「这位太太从前住在这里。]「啊,是吗。」
  她不感兴趣,咚咚咚走上旧木梯。
  不为低声问:「那位太太像外婆?」
  伍太太点点头。
  不为恻然,知道母亲忽然回到故居,沧茫间迷失在时间及空间里。
  保姨连忙说:「回去吧,我们回酒店聊天。」
  不为与于忠艺在一间叫徐家汇的咖啡店小憩。
  于忠艺只是微笑,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毕竟是外人,非亲非友,不过是伍家的一名前雇员。
  不为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人与车。
  于忠艺知道他与这可爱的洋化女一生也走不到一起,轻轻低头。
  凡有客人进来,咖啡座玻璃门都会发出叮叮响声,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是坐得腰酸,不为都不愿起身。
  终于时间到了。
  他见她还带着照相机,便说:「我替你拍照。」
  不为点点头,她轻轻说:「很高兴认识你。」
  他说:「不为,你丰富了我的生活。」
  讲得那样文艺腔又动听,使不为低下头。
  他们离开了咖啡店。
  她到和平饭店找到莉莉,她正收拾杂物。
  房间里一天一地堆着工艺品,有巴掌大蝴蝶风筝及檀香扇,有大红织锦百子图被面,有各式吴锡大阿福泥娃娃刘关张及福禄寿,有五幅剪纸图案,有毛笔砚台,印章印泥……
  「哗,整个上海搬回西方。」
  莉莉沮丧:「行李一定超重。」
  「这样吧,我帮你带回家邮寄到多市给你。」
  「真的,你肯帮我?」
  不为点点头。
  「我还看中一架屏风——」
  「下次再来买吧,哪里抬得动。」
  「这是一个最五光十色的城市。」
  两人坐下来。
  莉莉细细端详不为。
  「奇哉怪也。」
  不为纳,「什么奇,什么怪?」
  「我在你脸上看到许多故事。」
  「莉莉出版业如果不景气了你可转行看相。」
  「你像是刚同一个喜欢的人分了手,眼角有遗憾的意思。」
  不为一怔,咦,被她说中。
  「是谁。是那个剪平头的男子?」
  不为没有回答。
  [但是,你嘴角又带笑意,好像千寻万访,终于遇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不为心中大奇,都被莉莉猜中,她似有料事如神的本事。
  「你找到了对象?」
  不为既不承认亦不否认。
  莉莉遗憾,「那人不是我。J不为更不敢搭腔。
  莉莉一边把衣物放进一只大行李筐内,「那一定是个极之可爱的人。」
  不为问:「可有找到适合原著?」
  莉莉指一指一大叠磁盘。
  不为大奇「什么这样先进?」
  「而巳都已译成流利的英语,附着作者简介及近照,有人若果还这个不写那个不屑,真会吃西北风。」
  不为发呆,她真的脱节,对最新行情毫无了解。
  「但是,他们写得好吗?」
  「好极。」
  不为气馁,她坐到地上,捧着膝头。
  莉莉笑了,「艺术是生活全面性品味,这个条件你比他们优胜。]「像打仗一样。」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他们写什么故事?」
  「爱情向往、物质欲望、出国憧憬、美好生活理想,还有一个民族数千年的盼望。」
  「哗。」
  「即使译成英文,感性仍然强烈。][作者年龄呢?」
  「我只要求十八至三十六岁的作者提供稿件。」
  「会不会苛刻一点?」
  莉莉解释:「过了这个年纪,除非已经成名,否则文宇一定苦涩无味。」
  「那你可称满载而归。」
  莉莉看着她,「不为,别堕后。」
  「我尽力而为,不管该处是否一个竞技场,我都会设法做到最好。」
  纵使最好还不够好,也没有法子了。
  「快把余稿传到多市。」
  不为点点头。
  她帮莉莉收拾行李。
  不为时时做梦,大学毕业,好走了,收拾行装回家,可是小小宿舍房间有许多许多东西,无论装几个箱子都装不完,终于急得哭。
  这种梦是什么意思?
  是不舍得走,抑或怕前路茫茫?
  有一段日子,不为做梦只见满嘴牙齿掉下,不痛,也不流血,只觉尴尬。后来心理医生说掉牙,是代表怒火。
  不为替莉莉的箱子拉好拉链。
  「附近有个玉器市场我想去看看。」
  「我替你还价。」
  莉莉很高兴。
  本来只预备逗留三十分钟,可是工艺品实在出色结果逛了足足一个钟头。
  不为说:「我得走了,家母会牵记。」
  莉莉点点头「多市见。」
  她俩紧紧拥抱,莉莉吻她额角。
  不为叫车回旅馆。保姨还未走,与伍太太各自捧着茶杯聊天。
  不为同保姨说:「你也累了明大再来。」
  她送保姨出去。
  保姨依依不舍,「太太精神爽利,我很放心。」
  她不知道师母已经病重。
  「明日我来送你们飞机。」
  保姨伸出手,轻轻抚摸不为面孔当她仍然只有五六岁,「为为,你见过阿忠了。」
  「是。」
  「他可有说什么2」
  不为微笑摇摇头。
  保姨低下头,自言自语,「怎样高攀呢,我知他心事,把你照片放在抽屉里,有空取出看,特别喜欢学你穿白衬衫……唉。」
  不为无言。
  「不为。我知你一时不愿安顿下来,你不过回来探亲,即使……也不会挑这个傻小子。」
  不为这时轻轻说:「忠艺是个好青年。」
  「哪里配得上你。」
  [保姨自幼把我带大,爱惜我,把我看得特别好,其实我一无是处。」
  「不为你最憨厚。」
  于忠艺的车子来了。
  不为在保姨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保姨一生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表白,不禁瞪大双眼,手足无措。
  不为拉开车门送她上车。
  回到房间,发觉伍太太已经睡着。
  旅馆只得一间房二张床,不为洗把脸,躺在母亲身边。
  幼时,她老渴望与妈妈睡,时时恳求,被兄姐嗤之以鼻,今日,轮到她陪母亲。
  半夜,伍太太醒来上卫生间,不为也一同醒来。
  伍太太有点歉意。「不为,吵你睡觉。」
  「不要紧。」
  「我肚子有点饿。」
  「我替你叫宵夜。」
  不为打电话替母亲叫一碗白粥。
  粥来了,她服侍母亲吃了半碗,替她漱了口。
  伍大大感谓「你看这具臭皮囊老了多么讨厌。」
  不为只是笑笑。
  「挂住小仍小行她们,明日好走了。」
  她躺下来,悠然入梦。
  不为却睡不着,坐在窗口,喝咖啡,等天亮。
  她趁空打了几通电话,办了些事。
  保姨带着小于来送行,保姨恍然大悟的样子。
  道别时,伍太太使劲挥手,像个孩子。
  不虞与大嫂在飞机场接她们。
  不虞抱怨:「幸亏平安回来,我们两日两夜未曾合眼,担足心事,都是不为多事。」
  不为自小习惯受兄姐责怪,引以为常,照单全收从不反抗。
  伍太太嘴角一直挂着微笑,脸容异常光洁,似年轻十年。
  到了家,进大门的时候,她忽然双腿一软,幸亏子女一左一右扶住她。
  她催大儿去接孙儿回来。
  「快放学了妈你先睡一觉。」
  不为悄悄通知了医生。
  孩子们放学回来,围在伍太太身边,各自取出测验成绩比较。
  「才拿乙级,咦,我是甲,在班上我是算术王。」
  「占美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祖母这是我的图画,题目是一家人。」
  伍太太微笑欣赏。
  女佣上来轻轻说:「欧阳医生来了。」
  进来的都是欧阳慧中,「家父去医院做手术,由我做一次替工。」
  不虞诧异「欧阳医生同我们家不为像一对姐妹,竟长得那么像。」
  孩子们出去,医生诊治,伍太太轻轻说:「痛」
  慧中替她注射,「进医院观察可好?」
  不虞问:「好端端为何入院?」
  慧中看看病人,伍太太仍不想说话。
  这时连一向粗心大意的伍不虞也起了疑心,拉着医生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慧中看向病人。
  伍太太微微点点头。
  慧中把伍不虞拉到一旁轻轻说话。
  只见那壮汉的眼泪忽然管籁落下。
  不为别转面孔。
  那是一个阴大,医生离去时,天渐渐下雨。
  慧中说:「我去替伍太太办入院手续。」
  「慧中谢谢你。」
  「应该的。」
  伍太太对子女这样说:「我快要去与你们父亲见面,很是安乐,纵使牵挂你们,也顾不得了。」
  那天晚上,小仍自梦中醒来,叫醒姑姑,这样说:「我看见外公回来接外婆。」
  不为紧紧抱着小仍,轻轻问:「外公白发还是黑发?」
  「黑发,穿西装,戴领花,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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