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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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记-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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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的。但在此之前,我想弄明白一些事情。你和你哥哥……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我说过了,是他唤醒我的。”夏洛特朝桌子上摆放着的唐尼的那些笔记看了一眼。她没来得及将文件夹合上,那张地图就在最上面,“公约”摘要也清晰可见。这名警卫转过头去,看了看她注视的方向。他走了过去,将一只手放到其中一个文件夹上。

“那是谁唤醒你哥哥的?”

“你干吗不去问他?”夏洛特开始有些担心了。他并未把她抓进去,这似乎有些不对劲,就像是想要私自处置一样。她在伊拉克见识过那些被私自处置的人的样子。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请送我去见我哥哥,”她说,“我投降了,请送我去。”

那人眯起眼睛,看了看她,随即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些文件夹上面。“这些都是什么?”他拿起那张地图,仔细看了看,放下,又拿起另外一张纸。“我从另外一个房间清理出了好几箱这样的东西。你们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求求你把我送进去吧。”夏洛特再次恳求道。她有些害怕。

“一会儿。”他看了看那无线电,找到了音量开关,把它关了,随即转过身来,背靠着桌子,手枪随意拿在腰侧。他就要脱裤子了,夏洛特意识到。他会强迫她跪到地上的。他已经好几百年没见过女人,正在日思夜想,想要弄醒一个。这就是他想干的事情。夏洛特考虑了一下,想要冲向那扇门,希望他朝自己开枪,既希望他射偏,又希望他一枪端端正正打在自己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夏洛特两颊上的泪珠滚滚而下,就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可她还是努力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达西。放松。我不会伤害你的。”

夏洛特开始颤栗起来。这和她预料的完全一模一样,一个男人在干某件卑劣的事情前总会这么说。

“在将你移交前,他只想弄明白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今天所见到的一切,全都不是你和你哥哥能干得出来的,也远远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见鬼,就我所知,只要我一带你去办公室,他们便会把我送到下面去,而你则会被送回到这儿干活。”

夏洛特笑了。她转过头去,在肩膀上擦了擦下巴上的泪水,开始觉得这个人大概是真的不会伤害她,觉得他似乎真的只是好奇。她将目光移回到那些文件夹上。“你知道他们都为咱们准备了什么吗?”她问。

“很难说。你杀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你不应该醒来。他们会把你放进深冻层,这只是我的猜测。至于是死是活,我就不知道了。”

“不,不是他们怎么对付我和我哥哥——而是针对我们所有人。在我们上完最后一班岗后,所要发生的事情。”

达西想了想:“我……我不知道。从没想过这个。”

她朝他身旁的那些文件夹点了点头:“全都在那里边。我一旦被送回去冬眠,那死活都无所谓了,我将永远也醒不过来。而你姐姐、妹妹、母亲或是妻子,不管她们是谁,也都永远醒不过来了。”

达西瞥了一眼那些文件夹,夏洛特意识到他没将自己立刻送进去兴许是一个机会,而非问题。这便是他们为何不敢让任何人知悉真相,因为一旦被知道了,便很少有人能够容忍,作壁上观。

“你这是在危言耸听,”达西说道,“你又怎么知道以后的事情——”

“去问你老板,看看他怎么说。或者你老板的老板,一直追问下去。兴许,他们会在深层冷冻室也给你准备一口棺材,就挨着我那一口。”

达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枪放下,解开了外套最上面的一颗扣子,随即又是一颗,就这样一路解到了腰上。夏洛特知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真要干那事了。她准备朝他撞过去,去踢他的裆部,去咬他的——

达西拿起那些文件夹,将它们塞到了衣服后面,塞进了短裤,随即开始一路向上,逐个扣上了扣子。

“我自己会看的。现在咱们走吧。”他拿起枪,朝门口摆了摆,夏洛特感激地长舒了一口气。她绕过无人机控制室,内心异常矛盾,既想让他把自己送进去,又想要跟他多谈一谈。她害怕过他,但现在她想要相信他。被逮捕,被送回去睡觉,似乎不失为一种救赎,但更多的救赎似乎触手可及。

进入走廊,她的心开始怦怦跳动起来。达西关上控制室的门。她越过了营房和卫生间,候在大厅一头,等着他前来打开军械库的门——双手被缚,实在没法打开这扇门。

“我认识你哥哥,你知道吗?”达西一边为她拉开门,一边说道,“他不像是那种人。你也不像。”

夏洛特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任何人。我们只是接近过真相。”她穿过军械库,朝电梯走去。

“这就是真相的麻烦所在,”达西说,“骗子和说真话的人都声称自己拥有真相,这常常让我这样的人左右为难。”

夏洛特突然停了下来,这似乎让达西吃了一惊。只见他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枪。“咱们还是继续往前走。”他告诉她。

“等等,”夏洛特说,“你想要真相?”她转身朝帆布下面的那些无人机点了点头。“那就别再相信人们怎么说,如何?别再费神考虑究竟该相信谁。让我来指给你看吧,亲眼看看那地方都有什么。”

52第一地堡

唐纳德身体的一侧成了一片青紫和乌黑的海洋。他将内衣卷起,外套褪到腰上,正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检查自己的两肋。在那些淤青当中,是一片橙、黄交织的颜色。他摸了摸——仅仅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就立刻有一股震颤,犹如电流顺着双腿涌向了膝盖。他差点瘫软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内衣,扣上外套,颤巍巍地回到自己的简易床上。

由于在抵抗瑟曼的踢打时受了伤,他的胫骨疼得厉害;一条小臂上也肿起好大一块,活脱脱就像又生出一个手肘来;每一声咳嗽都生不如死。他试着入睡。睡眠,成了打发时间、回避自身处境的一种手段,变成了一辆运送绝望、烦躁和死亡的手推车——这三样,唐纳德一样不落,全都有了。

他关了床边的灯,躺进黑暗里。冷冻棺和轮值不过也是一种被放大了的睡眠,他暗想,不正常的是温度而非方式。洞熊会冬眠整整一个季节,人类每晚都得睡觉。昼夜交替,每一个白昼都是生命当中的一个量子,所有鼠目寸光的图谋都只会迎来又一个黑夜的轮回,很少有人花心思去想如何将这些日子连接成某种有用的东西,串出一串有价值的珍珠来。不过又是一天的苟活。

他咳嗽起来,只觉得肋下疼痛难忍,眼前金星乱冒。唐纳德祈祷着自己能够两眼一黑,就这样死去,可主宰他命运的神祇似乎更是酷刑方面的行家里手。仅仅是够了——但还没有超越。别弄死这个人,他能听到自己的伤口正在相互密谋,咱们需要他活着,好让他多遭些报应。

咳嗽过后,双唇上全是血腥味,外套上也早已是血迹斑斑——可他不在乎。他仰躺下,静静地听着自己齿缝间流出来的奄奄气息,筋疲力竭,痛苦难当,大汗淋漓。

几小时过去了,要不就是几分钟,几天?一阵敲门声传来,锁栓滑动了一下,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随即有人打开电灯。兴许,是一名送午餐来的警卫,要不就是早餐或是其他没有任何意义的、证明某个时间到来的征兆。也有可能是瑟曼前来教训他,拷问他,送他去下面,让他沉入睡眠。

“唐尼?”

是夏洛特。她身后的大厅中一片昏暗,想必正是第三班工作人员上班的时候。只见她进来时,一名男子堵在门口,是一名警卫。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她,也要把她关起来了。不过好歹,他们还给了他这样一个时刻。他坐起身时,由于动作太快,差点摔下床。不过,他们两人还是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身体都不由得缩了一缩。

“我的肋骨。”唐尼嘶声说道。

“小心我的胳膊。”妹妹说。

她松开双手,退后了几步。唐尼刚想问她胳膊怎么了,可她却将一根指头按到双唇上。“快,”她说,“这边。”

唐纳德越过她,看了看门口那人,只见那名警卫正上上下下地观察着走廊,显然他更关心的是有没有人来,而非他们兄妹的逃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唐纳德两肋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一些。

“咱们这是要走?”他问。

妹妹点了点头,扶着他站起来。唐纳德跟着她,进了大厅。

实在是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但此刻,沉默才是头等大事。现在还不是时候。那名警官关上房门,上了锁。夏洛特已经朝电梯走去。唐纳德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赤着双脚,左腿每走一步都在吱嘎作响。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行政层。他们路过了财会室,所有的零件和装备都由此处掌管;还有记录室,每个地堡的所有大事都由此处的服务器进行统计并存储;人口控制室,他的许多报告都是在这地方出炉的。所有这些办公室里边全都空无一人,想必是因为时间还早,天还未亮的缘故。

警卫办公室也同样没人,在那后面,一部电梯已经等在那儿,持续发出蜂鸣音,正处于暂停状态。一进那电梯,唐纳德便闻到了浓重的清洗剂的味道。夏洛特“砰”的一声将暂停按钮按回去,刷了自己的身份识别卡,按下了军械库所在的楼层。那名警卫从正关闭的电梯门中侧身溜进来,唐纳德注意到他手中的那支枪。唐纳德意识到,他之所以带着这支枪,并非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他们并没有真正获得自由。那名年轻人站在电梯另外一侧,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和妹妹。

“我认识你,”唐纳德说,“你上的是晚班。”

“达西。”警卫说道。他并没有伸出手来。唐纳德想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警卫站,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原本应该在那儿。

“达西,对。出什么事了?”他转向自己的妹妹,只见一圈纱布从她的短袖衬衫下面露了出来,“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看着电梯内楼层按钮一个个逐一闪过,一脸心急如焚的样子。“我们发射了另外一架无人机。”她转向唐纳德,目光熠熠生辉,“它冲过去了。”

“你看到了?”身上的伤痛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正站在电梯中的带枪男子也已从脑海中消失。第一次飞行时那惊鸿一瞥的蓝天已过去那么久,久得让他开始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其他的飞行全都失败了,从未曾到过那么远。电梯慢了下来,正在朝库房靠近。

“世界并没有消失,”夏洛特确认道,“只是我们周围这一小块不见了。”

“咱们出电梯吧。”达西说着,摆了摆手中的枪,“然后我想弄明白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还有你们看,早班一到,我便会把你们两人都铐起来。而且我会否认这样跟你们说过话。”

刚刚一进军械库,唐纳德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内发出一连串犹如拉风箱的声响。他拍了拍身后的衣兜,掏出来一块手帕,咳得弯下腰去。咳完,他飞快地叠起了那块手帕,以防夏洛特看到。

“给你弄点水过来吧。”她一边说,一边看了看那满满一仓库物资。

唐纳德挥手止住了她,转向达西,声音嘶哑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这并不是在帮你们,”达西坚持道,“而是来听你们说的。”他朝夏洛特点了点头。“你妹妹进行了大胆的申诉,而我只是趁她把她那只大鸟拼凑到一起时,读了一些东西。”

“我把你的一些笔记给他看了,”夏洛特说,“还有无人机。他帮我把它发射出去了。我把它放到了一片绿色的海洋中。真正的绿草,唐尼。传感器坚持了整整半个小时。我就那样坐在那儿看着。”

“即便如此,”唐纳德看着达西,说,“可你也不认识我们啊。”

“我同样也不认识我的老板——算不上真正认识。可我看到了他打你时的样子,我觉得那是不对的。你们两个都在为了某种东西而战斗,兴许是某种很糟糕的东西,某件我必须制止的事情,但我只看到了一部分。不管我问什么问题,只要一超出我的职责范围,他们便会三缄其口。他们只想让我老老实实地值夜班,并在早晨冲上一壶新鲜的咖啡,可我分明记得在自己的其他人生里还有更多的东西。训练教会了我服从命令,但只对某一个人。”

唐纳德严肃地点了点头,在想这个年轻人是否被部署到国外去过,是否承受过“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折磨,是否服用过任何药物。某些东西已经回到了他身上,某些像是善良的东西。

“我来告诉你这儿都发生了什么。”唐纳德说完,领着他们离开电梯门,朝那一排排罐装水和军用口粮、永远也不会坏但却难以下咽的素食餐之间的过道走了过去。“我原先的老板——就是你亲眼看着把我打成这样的那个人——曾解释过一些事情。也许是无意间说漏了嘴。真相绝大多数都是我自己拼凑起来的,但他填补了一些空白。”

唐纳德揭开了一口已被妹妹撬开的木箱,立刻疼得皱起眉头,夏洛特赶忙跑过去帮他。他抓起一罐清水,“砰”的一声打开盖子,长长地喝了一口,夏洛特又拿来两罐。达西将枪放到另外一只手中,接过了其中一罐。唐纳德感觉到周围是一箱接一箱的枪支,他一直讨厌这种东西。不知为何,对达西手中那支枪的恐惧感竟然消失了。他胸口上的痛楚是另外一种枪伤。若能痛痛快快地死去,反倒是一种解脱。

“我们并不是第一批想要帮助其他地堡的人,”唐纳德说,“瑟曼是这么跟我说的。而现在,又有更多东西被弄明白了。来吧。”他引他们出了那条过道,来到了下一条。在一堆如海的塑料箱中,他找出了自己藏起来的那个箱子,试图把它拖下来,但两肋却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奋力将它抬起些许,用力拉了拉。妹妹赶忙上前,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帮忙。两人一起将那个箱子抬进会议室。达西跟了进去。

“安娜的成果。”他闷哼了一声,将那箱子举到会议桌上,而达西则开了灯。桌面上一块厚厚的玻璃下面,正压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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