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攸忽然开口道：“金教授，我很抱歉。”
金教授惑道：“为什么抱歉？”
童攸道：“当初如果不是我一手引发了丧尸潮，现在您也许已经结束了实验开始颐养天年。”
金教授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并不能全都怪你。如果可以，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你签了牺牲协议却又不愿意牺牲了？”
童攸道：“……协议不是我自愿签的。心里有牵挂的人，我还不敢也不能死。”
此时秦瑞德忽然推门进来道：“余珞，能不能来一下？我有个小忙想让你帮。”
余珞转头看了立在门口的军人，见他没做什么反应，起身出了实验室。
金教授有些疑惑，童攸开口道：“是我拜托秦教授帮忙支开她的。”
金教授道：“为什么？”
童攸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抿了抿嘴唇道：“我归属于北京军区，您是知道的。我和余珞这次必须要做出牺牲，北京军区的高层、我的父亲和我自己，都认为应该牺牲我来保全余珞，没必要把两个人的命都搭在里边。那六名目击者已经被买通，后面的公开庭审上，他们都会作证是我一个人杀的人。”
金教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半晌后才道：“也就是说，你要丢下余珞独自赴死？余珞知道这件事吗？”
童攸道：“我会和她解释的。”
金教授道：“这件事为什么要告诉我？”
童攸叹了口气，道：“我的父亲不值得信任，余珞的家人又没有保护她的能力，反而要依靠她保护。在值得信任的人里，只有您能够护她周全。于公，留下余珞对于睡狮觉醒和终止丧尸潮都有好处；于私，我相信您一定也不想一个相处了这么久的人就这么丢掉性命。我离开之后，请您一定要保护她平安地活着。”
金教授有些慨叹地道：“我实在是没想到，你为她可以牺牲到这个地步。”
童攸道：“珞珞一直不想背上性命，但那天为了我她杀了六个人。她都可以为我牺牲这么多，我为什么不可以？”
金教授还想说什么，余珞忽然推门进来，童攸忙收起了有些悲哀的表情。余珞道：“你们在说什么？”
金教授道：“和157交流了一下关于她使用异能的感想。小秦找你去干什么？”
余珞道：“实验人员一时疏忽把两只小白鼠关到了一个笼子里，那两只小白鼠互相攻击造成了其中一只的死亡，反作用药剂对活着的那一只无法产生效果。秦教授叫我去催化一下试试看，但那只小白鼠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金教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的确是不能缺少你。”
余珞没听清金教授在说什么，转头向童攸道：“待会儿再去见我妈一面吧。”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站在门口的军人过来催促两人离开，余珞有些哽咽地同金教授告了别。然而两人刚刚下楼坐上车，楼上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随后杨燕燕跌跌撞撞地跑下来。
余珞匆忙下车扶住杨燕燕，急道：“怎么了？！”
杨燕燕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小白鼠变异了，金、金教授被小白鼠咬了！”
童攸道：“怎么回事？！”
杨燕燕道：“来不及解释了！金教授让我下来叫余珞上去，只有余珞能暂停他的退化！”
余珞立即转身想要上楼，却被数名军人拦住了。余珞急道：“我不会逃走的！金教授要是因为你们的原因去世了，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那数名军人还是没有动，童攸忽然上前揽住余珞，身形一隐一现就已经上了楼。
只消片刻童攸就已经带着余珞到了金教授的办公室，金教授歪倒在椅子上，数名医生在帮金教授止血，几名比较年轻的女性实验人员在旁已经忍不住抹起眼泪来。余珞顾不上其他，上前抓住一个医生的手臂问道：“金教授被咬了？！”
医生道：“你来得正好！金教授已经昏迷了，他刚才告诉我们，让你暂停他退化成丧尸的过程！”
余珞道：“可行吗？会不会造成变异？”
医生道：“金教授身体不好年龄又大，肯定撑不过maza的改造过程，现在只能试试看了！”
余珞紧咬着嘴唇没再多问，左手心浮现出乳白色的雾气，却颤抖着不敢往金教授身上按。
童攸伸手握住了余珞的右手，低声道：“尽力而为，救不回来也没人会怪你。”
余珞点点头，一咬牙将手心的雾气覆到了金教授肩膀的伤口上。余珞平时将异能作用在人体上大都是加快伤口的愈合，这是第一次使用减缓的效果。
金教授的伤口开始停止出血，随后尸斑扩散的速度开始逐渐减缓，数十秒后尸斑的扩散就静止了。金教授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腐臭气息，寂静半晌后忽然睁开了眼。余珞惊了一跳，雾气仍旧覆盖在金教授身上以防止金教授已经变异，低声道：“金教授？”
金教授缓慢地转过去看了余珞一眼，片刻后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红黑色的血液滴落到白色的医生袍上。旁边的医生立刻靠过来问道：“您没事吧？”
金教授摆了摆手，似是花了很大力气才道：“给我注射一支止痛剂。”
医生立即取出一支止痛剂给金教授注射。此时看守童攸及余珞的军人脚步匆匆地冲上楼来，为首的一名少尉脸色阴沉，上前向童攸道：“钟少尉，钟少将说过你和余小姐不能随便脱离看管吧？”
童攸道：“很抱歉，但救人要紧。”
余珞紧盯着金教授，头也不回地道：“等金教授没事了我们立刻就走。”
那名少尉还想再说什么，立在一旁的一名教授开口道：“有什么责任我们担着，麻烦你们先出去，不要影响余助理给金教授治疗。”
军人们都退出了门外，金教授注射了止痛剂后身体再次微微抽搐起来，但不多时就恢复了平静。余珞忙问道：“您没事吧？”
金教授面色苍白，有些虚弱地道：“没事。你们先回去吧，不要又引起什么事端。”
余珞道：“您真的没事？”
金教授勉强摆摆手，两人只得随着军人们再次离开。
夜已深，一道身影掠过重重的守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住所内。
余珞因为肌肉松弛剂的药效睡得很沉，连童攸悄悄离开了住所又悄悄回来都不知道。
异能者的适应能力极其强悍，前一段时间被关押时童攸已经产生了对肌肉松弛剂的抗性，这次注射相同剂量的肌肉松弛剂后，恢复自由行动能力所需的时间几乎缩短了一半。再加上童攸的异能一直在不断进步，全力释放异能时处在周围的十数名异能者都没有发现她曾经离开过。
余珞仍旧处在沉睡中，童攸脱下沾了灰尘的外套，轻轻在床边坐下。
窗外月色明亮，偶尔有遥远的说话声传来，静谧的夜似乎同末日之前并无不同。童攸注视着余珞皱着眉头似是十分不安的睡脸，微微地叹了口气。
“珞珞……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 妈蛋的又卡文了 心塞
☆、第六十二章
次日，庭审现场。
公开审判在保留下来的法庭里进行，有近百名民众到场以示公开。这场庭审与末日之前大致一样，只有一处不同，没有为童攸和余珞辩护的人，两人只能被动地接受审判。
为了让两人保持神志清醒，庭审之前两人并没有注射肌肉松弛剂。但为了防止两人逃跑，法庭四周有近二十名异能者随时待命。
余珞身上肌肉松弛剂的药效仍然没有过去，虽然人已经清醒了，但仍旧浑身无力。童攸伸手揽着余珞肩膀，温声道：“没事吧？”
余珞道：“还好。”
童攸没再说话，余珞抿着嘴唇，低声道：“昨天晚上你跟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童攸转头看着余珞，虽然浅浅地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对不起。”
余珞咬了咬嘴唇，道：“我都听你的。”
童攸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将余珞揽进了怀里。两人额头相贴，余珞感受到童攸呼吸时身体微微的起伏，忍不住有些红了眼眶。
再过几天，就再也感受不到这具躯体的温热了。
然而自己却仍然要听从她的话独活下去。
随后的过程和童攸讲的一模一样，那六名目击者仍旧咬定是童攸及余珞一方先动手，但六个人都说所有人都是童攸一个人杀的，被害者的尸体被完全进化体带走了。余珞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放在桌下的手一直紧紧地和童攸握在一起。
庭审结果，余珞无罪释放，童攸则是死刑。
余珞一直低垂着头看似十分平静，只是童攸被带走时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两日后。
余珞重新搬回了曾和童攸一起居住的公寓，公寓的摆设与之前并无不同，只是床头摆了一个木盒，还有一张微笑着的黑白照片。
余珞依旧摆了两个枕头，自己只躺了一半的床，翻来覆去却还是睡不着，最后渐渐也成了蜷缩着的姿势。
空荡的房间里渐渐响起极度压抑的抽泣声，在漆黑的夜里像是受伤的幼兽在呜咽。
童攸总是喜欢用这样的姿势睡觉。
在她过去的岁月里，总是这样惶恐不安地孤独着的吗？
眼前闪过数天来的回忆。
那天夜里童攸对余珞说，没有必要两个人都为这件事牺牲。于公，睡狮觉醒需要余珞，研发反作用药剂需要余珞，为了解救还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人类同胞，余珞不能死。于私，她也希望余珞能够好好活下去。
余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不可能。人是我杀的，你希望我接受你代替我去死这件事？”
童攸道：“珞珞，你理智一点……”
余珞哽咽道：“你总是要我理智！我没有你那么冷静，我不想你死！”
童攸道：“我们两个总有一个人要牺牲，你活着能带给人类族群的利益比我活着要大得多。”
余珞道：“我不想管别人！我知道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死，与其让我一个人苟且偷生，还不如我们一起死！”
童攸怒道：“余珞！现在一切已经成了定局，目击者不可能再改口！我逃不了一死，你没必要再搭上一条命！”
余珞垂着头，沉默半晌后才似是精疲力尽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童攸伸手将余珞揽住，声音也有些哽咽：“对不起。”
余珞选择了听从童攸的话，在庭审时一言不发，以童攸的牺牲来换取自己的苟活。
虽然早知道剩下自己一个人会这么痛苦……
童攸总是能够那么理智而清醒，抛开一切感情的牵绊选择利益最大化的做法。余珞总是在追逐她的脚步，强迫自己也和她一样理智地去处理事情。
可是，我终究不是她。
窗外渐渐明亮起来，橙黄色温暖的阳光落在室内，将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映得更加清秀。
童攸生前竟然一张生活照都没有，末日后能找到的唯一一张照片就是睡狮觉醒的实验体登记册上的照片。
金教授把那张照片交给余珞时，数次想开口安慰一下余珞。余珞的表情却十分淡然，金教授叹了口气，最后只道：“不要辜负童攸的牺牲。”
余珞将照片放到口袋里，低声道：“我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
因为她是那么别扭地温柔着的爱人啊。
余珞仍旧忙碌于反作用药剂最后研发的过程，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常常和别人说说笑笑，而是沉默地做手头的每一件事。
金教授被感染的事被瞒下了，外界都知道金教授在实验中受了伤，却不知道他被感染过。
只有数日来不断以异能为金教授延缓感染过程的余珞知道，金教授已经时日无多。
金教授拆开了肩膀上的纱布，药物覆住的伤口已经化脓、发黑，散发出腐臭的气息。余珞皱着眉头，手心浮出浓稠的乳白色雾气覆到了金教授的伤口上。
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彻底变为灰白色，与雾气相遇后正缓慢扩散的灰白色又稍稍消退了一些。金教授紧握着椅子的把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已经有些泛白。余珞道：“金教授，我知道说这样的话不太合适。但我请求您，让我解除异能的效果吧！实验会有人继续下去的，您这样熬着……真的会很痛苦的！”
金教授重新将纱布缠了回去，渐渐弥漫的药材味道掩过了腐臭味。金教授额上明明沁出了冷汗，却笑着道：“没事，权当体验一下实验体的感受嘛。你以前不是老觉得用活人来做实验不人道吗？我吃点苦也算是为睡狮觉醒这个实验赎罪了。”
余珞道：“我知道maza的改造过程有多痛苦，我被改造那十几分钟就已经让我几近崩溃了，更何况您这样无限制的延长改造的过程？”
金教授叹了口气，道：“157其实是被北京军区推出去做了牺牲品，对吧？”
余珞不解地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金教授道：“你们之前来找我的时候157说过，我是她信任的人里唯一能护你周全的。我的家人都去世了，对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现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余珞道：“怎么会？另外几位教授都不能信任吗？”
金教授道：“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信任你的前提也是你必定会仇视害死157的人，所以不会真正为军界、政界的人效忠。那几个教授各自归属于哪一方势力，我又怎么知道？他们可以信任，他们的家人、助手、学生，难保会有人泄露实验机密。”
余珞没说话，金教授接着道：“我从刚开始进行睡狮觉醒就把研发分成数个部分，让不同的人负责。药剂的完整配方和各种成分的剂量，都只有我知道。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怕药剂的配方被有心人取走，用到不正当的途径上。如果我现在死了，我是解脱了，实验基本上就无法进行下去了。再怎么说现在反作用药剂还是只经过了活体实验，就算我要解脱，至少也要等到反作用药剂真正能够发挥作用。”
余珞有些哽咽地道：“那您就继续这么忍着？maza的改造过程这么痛苦。”
金教授道：“不忍着还能怎么办呢，止痛剂注射多了是会影响思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