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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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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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云显然是拿杨廷和没有办法,看得出来,毕云也是个有武艺在身的人,可他区区一个内侍如何敢同当朝首辅动粗,叫了几声之后,只得无奈地放杨廷和闯了进来。

很明显,正德很烦看到这个宰相,一听到杨廷和的脚步声,立即转过身去装睡,将一个屁股露在外面。不过,因为有病在身,正德肚子疼地厉害,身体在微微颤。可他硬挺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杨廷和一进屋,就看到孙淡,不觉一愣。

豹房里不是太监就是武士,而孙淡则一身文士打扮,嘴唇上也有一圈细细的绒毛似的胡须,一看就知道不是宫里的人。

不过,正德皇帝这几年干的荒唐事还少吗,只微微一诧,杨廷和也不放在心上。他乃当朝元辅,关心的都是大事,对正德皇帝同什么人呆在一起倒没兴趣去关心。

他走到正德的床前,将身体站得笔直,咳嗽一声,道:“陛下!”

这一声“陛下”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清晰,而且极富穿透力,就像是从高级音响里播放出来一样,倒将孙淡给吓了一跳。这可是真本事啊,听说一个好的播音员能够在不使用任何扩音设备的情况下主持一个上千人的晚会,还能够让一个演播大厅里所有的人清晰地听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看来,这个杨廷和应该是练过的,或者说,他天生就有这种特长。

孙淡以前在读书的时候也做过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对这行可不陌生。

孙淡这才仔细端详起杨廷和,说句实在话,杨廷和还真是一个美男子,他今年大约五十岁。五十岁的人在现代社会看起来还很年轻,可在营养不良的古代,已经可以被称之为老夫了。鸠皮鹤发者有之,皓首白发者也很常见。可这个杨廷和依旧一头乌黑的头发,面上光洁得看不到一丝皱纹。高挺的鼻梁,坚毅的眼神,比起他儿子杨慎来,还要儒雅上三分。

这也可以理解,明朝选官,除官员的才华和品行之外,首重相貌,你若长成本山大叔那种模样,就算中了进士,这辈子一个知县也就到头了。

杨廷和叫了一声,正德一动也不动,来了个置之不理。

“陛下,我知道你醒着。身为一国之君,有的事情是没办法躲的。”杨廷和声音更大了些,竟震得孙淡耳朵里有些“嗡嗡”作响。

一连叫了好几声,正德还是装睡着了一样,死活不起来。

孙淡看得好笑,这君臣二人都是极有个性的人。自正德六年杨廷和做首辅以来,到现在已经十年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处的,不觉得痛苦吗?

正想笑,惊人的一幕发生了。杨廷和突然伸出手去抓住正德的被子就是一掀,朗声喊:“陛下,臣杨廷和有本奏上。”

杨廷和惊人的举动惊得众人都吓出了一声冷汗,毕云哀号一声扑了进来:“元辅大人,可不能这样啊。陛下身体虚,天又这么冷!”

孙淡也惊得几乎跳了起来,据他以前所看过的古装电视上所知。古代的君王都是如天一样的存在,至高无上,不可侵犯。如杨廷和这般粗鲁的举动,若放在清朝,起码要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直接打死还算轻的,连带着家人也要受到牵连。

对了,刚才杨廷和进屋来时,也没见他如清宫戏中那样三拜就叩,高呼万岁万万岁。就连孙淡这个平民,在同正德接触的这么多天里,正德也没让他跪过,大家见面时或站或坐,也很随便。

看来,历史的真相还是有很多区别的。明朝是君王与官僚集团宫治天下,大家是老板是员工的关系,并不像清朝那样,皇帝是主子,全天下人都是奴才。

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也算是一种幸运,至少,明朝官员和文人能够保持独立之人格。

正德皇帝大概也没想到杨廷和给自己来这一手,也装不下去了,就缓缓地转过身来,装出一副颤颤微微,风中残烛的模样,虚弱地说:“毕云,你起来吧,给杨大人看座。”

杨廷和也不坐,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递了过去:“陛下,这是臣的奏折,还请陛下御览。”

正德伸出一根皮包骨头的手指指着孙淡:“你来念。”

这个时候,杨廷和才注意上了孙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陛下,此奏章关系甚大,还请你亲自看。否则,我可以直接在内阁拟票,让司礼监批红,又何必闯进宫来惊了圣驾?”

“我病得厉害,看不清字。”正德喘息着,手还指着孙淡:“他叫孙淡,说起来也算是你儿子的半个门生。你这份奏折里说什么,不用看也能猜出来。朕平生所做做为,无可不对人言,也不怕给人看。”

听到正德说起孙淡,杨廷和仔细地看了孙淡几言,脸色很不好看。他将奏折递到孙淡手里,道:“你一个秀才,进宫来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君臣

杨廷和有这样的态度孙淡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这几天呆在豹房里也觉得很不自在可惜,正德皇帝好象也看出孙淡的能量,觉得放他出去,一旦卷入京城的政治风云中,只怕会有不可控制的变数,索性将他留在身边。

听到杨廷和问,孙淡正好回话,正德却轻声道:“元辅,你也不要责怪孙淡。你做侍讲官的时候,不常对朕说要多读书,养胸中那股浩然之气吗?朕这几年也折腾够了,什么仗都打过,什么地方都去过,自己是快活了,却苦了你们这班老臣。元辅你夹在群臣和朕间,两头受气。朕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会听不到看不到?”

话还没说完,听到这情真意切的贴心话,就连性格刚强的杨廷和也忍不住老泪纵横:“陛下啊,臣辛苦些累些不要紧,可大明江山社稷却容不得我有半点松懈。”

正德一摆手,止住杨廷和的悲声,继续道:“孙淡是天下有名的才子,在朕看来,乃是无双国士,他和你儿子杨慎都是朕留给后人使的。孙淡的文章诗词想必元辅也看过,朕诏他进宫来,就想同他一起读读书,静静心,好好想想将来的事。”

“是,孙淡是不错。前几日孙淡同陛下在宫中登高看城中焰火那首《浣溪沙》我也听人唱过。”杨廷和道:“火树银花不夜天,兄弟姐妹舞翩跹,歌声唱彻月儿圆。不是圣君能领导,那容百族共骈阗?良宵盛会喜空前……虽然俗了些,但那喜庆气氛却也写出来了。”

杨廷和念着念着,不住地看孙淡,心中却道:“看此人相貌,再读他所做诗词,满篇皆是歌功颂德的谄媚之言,此人才华是出众,只可惜却是个擅长逢迎派马的,也不是正经君子,却不知道杨慎他们怎么如许推崇此人。

“陛下有心读书养气,对身子也是有好处的。真若有这个心思,翰林院有的是饱学大儒,不妨招他们进宫讲学。”

孙淡捧奏章的手不禁一僵,看样子杨首辅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以自己同杨慎的关系,应该不会这样啊。不过,政治人物的个人情感还真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明朝官员,人品上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在嘉靖年以前,朝堂上多是正直君子。很显然,孙淡前几日写的那首《浣溪沙》很让正直文人鄙夷。

不过,孙淡这也是没办法,那日看焰火的时候,正德让孙淡即兴赋诗一首。孙淡想了想,只有这首词合适,也管不了那么多,拿来就用。却不想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正德也不说话,当没听到。

孙淡尴尬的同时,只得打开奏折。刚看了一眼,就吓了一跳。

原来,这是一本议立储君的折子。

正德今年才二十来岁,青春年少,也没有子嗣。虽然身患绝症,眼看不久于人世。可你当着人家的面让他立遗嘱,这不是触正德的霉头吗?

正德都病成这样了,还能受这种刺激?

见孙淡久久没有念奏折,正德有些奇怪:“怎么了,没好话,念不出口?”

杨廷和生硬地顶了一句:“臣从来就不说好话。”

“好,由你,反正这么多年了,你气我还气得不够?孙淡,念!”

“是。”孙淡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一字一句语调平缓地将那份奏章念了出来。

其实,杨廷和这分奏折也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内容不外乎是,陛下登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子嗣,也未立储君。储君关系国本,若空悬日久,恐引人觊觎,给国家和造成不必要的混乱,弄不好,还能酿成内乱。一旦皇帝大行,又没有立嗣,国家安危俄顷,社稷江山将有不测之危。这段内容后面,杨艇和还说了一些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国家也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可陛下的一举一动,却关系到天下的祸福衰荣,这些都应该勇敢面对。

孙淡越念心中越是难过,他这是在替正德难过。皇帝这个职业果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做的,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得受很多人的气。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病得快要死了,听到别人在自己面前议论自己什么时候死,又催促他交代后事,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可做了皇帝,你却回避不了。

真真叫人情何以堪?

孙淡毕竟是在学校的广播站干过的,这一朗诵,字字清晰,同杨廷和是嗓音相映成趣,都是一般的字正强圆,标准的普通话。

杨廷和一愣,不禁又高看看了孙淡一筹。一直以来,朝廷选官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对官员的口音要求很严格。明朝定都北京,官话也以北方语言为主,任何人一旦做官,不管你原籍何处,都要求学说北方话。否则,你一口方言,还怎么同人交流,还怎么代天子以牧民?

因此,一口流利的北方话是做官,或者说做大官的必须条件。而皇帝也喜欢同能说一口麻利京片子的官员讨论朝政治,对那种操一口听不懂的方言的官员们也不怎么待见。这样的人,自然也不会受到皇帝重用。

据杨廷和所知,孙淡是山东人,山东人都有很浓重的地方口音。而孙淡现在读这份奏折却听到到半点方言味道,显是在这上面下过苦功的。

他心中赞叹的同时,也大为警惕:这孩子好重心机,为投君父之好,连种细节都考虑到了。这样的人将来入仕做官,若不是一代能臣就是大奸大恶之徒。听其言,还得观其行。日后他一但中了进士,得好生观察观察。

身为帝国宰相,杨廷和历练多年,一切都以国家大局为重,对个人情感和好恶都已经压抑到极处。

听完这份奏折,一直装着奄奄一息的正德突然一拍床沿。怒喝一声:“朕还没死,朕活得好好的,你却跑来让我立储,居心何在?孙淡,替朕拟诏,朕要……朕要……”

“陛下又说荒唐话了,陛下若要拟诏,自可招翰林院的学士过来,然后传尚宝局的人验核之后用玺。国家自有规矩,岂可胡来?”

“朕知道在你们眼中就是个荒唐的君王,朕今天就荒唐给你们看看。朕要免你……你的元辅一职……”正德叫了两声,一口气接不上来,涨得脸都发紫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帮朕料理好家务事

孙淡见正德病情有发作的的迹象。也有些吃惊,忙走到过来,小声对杨廷和说道:“阁老,陛下虽然贵为万乘之尊,可也是个人啊!若换你别人在你面前如此这般,阁老又做何感想?阁老同陛下君臣相得十来年,风雨同舟,就算抛开这层君臣关系不表,难道阁老就不心疼陛下吗?孙淡人微言轻,朝廷大事也没资格多说。可就人情常例推论,阁老这么做好象有些不妥。推己及人,难道阁老就不顾念往日的君臣情分吗?”

这话触动了杨廷和的伤心事,这个老人心中一酸,不禁放声大哭起来:“陛下啊,你病成这样了,老臣心中难道就不难过?可是,国家大事,关系到亿兆生民,关系到社稷江山,我们是不是且把私人的感情放在一边?”

正德眼睛也红了,沉默半天。才疲倦地说:“朕累了,折子留中。孙淡,扶元辅出去。”

大概是刚才实在太激动,透支了所有的体力,正德说完话,头一歪,就睡死了过去。

孙淡只得走到杨廷和身边,伸手辅住他的胳膊,叹息一声:“阁老,走吧!”

这一瞬间,孙淡觉得杨廷和老了许多,走起路来也脚步趔趄,好象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一样。

孙淡知道,名义上杨廷和和正德是君王与臣子的关系,实际上二人相处了这十多年,在杨首辅的眼中,正德就好象是他的儿子一样。

将杨廷和送到豹房的院门后,孙淡将杨首辅交到两个太监手里,正要回去。杨廷和突然一把将孙淡拉住:“孙淡,你且等等。”

“怎么了?”孙淡有些疑惑。

杨廷和正色地看着孙淡:“我听杨慎说起过你的事,你也是有个有抱负,有胸怀,有见识的人。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就问你一句,这事你怎么看?”他一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两个太监赶走。

长长的红墙甬道里只站着孙淡和杨廷和两人,有些黑。但孙淡还是能看到他那一双期待的眼神。

孙淡苦笑道“阁老,孙淡不过是一个小秀才,这种关系到社稷江山的大事可容不得我来插嘴。”

“说,恕你无罪。”

孙淡:“那我就说了,其实,生年有尽时,人又不是神仙,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君子当无畏面对生死,记起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如此,生死之间的大恐惧,才不能动摇我之本心。

其实,就算是一个没读过圣贤书的普通百姓,在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也会从容布置后事。比如在我们山东老家,老人们去世之前都会把儿子们都叫来,某某某,河边那二亩地你可要照看好了,某某儿子,房子归你,你母亲就由你来养老送终了。等一切布置好了,才能放心的撒手而去。

百姓人家尚且如此,贵为天子者,肯定也会有他的安排。首辅无须担心,陛下总归会有明白的那天。他是在同阁老赌气呢,阁老仔细想想,你可是陛下身边最亲近之人。他都病成这样了,阁老一见陛下的面就让他立储,可曾问过君上的饮食起居,问过他的冷热病痛。”

孙淡的话说得很粗浅,可听到杨廷和耳中却如一道惊雷。他心中突然想:难道我看错了孙淡,难道他并非谄媚的一心只求佞进的小人?如果这样,这个孙淡还真是一个有大智慧的贤人啊!

杨廷和叹息一声:“君君臣臣,不谈私谊的。若真如你所说,陛下自有安排,老朽也就放心了。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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