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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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 第2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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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高声道:“来人了,来人了,传王漓。”

“不,不要叫他。”嘉靖艰难地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朕……朕自己调整一下……就,就可以了。”

陈洪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万岁爷是天下一等一爱面子之人。他刚才听到黄锦诬陷孙淡和陈皇后私通,又急又怒,一下子走岔了气。如果现在传王漓过来,只怕这个消息要走露出去,就要变成京城政坛上的一大丑闻。而且,嘉靖一向以半仙之体自诩,如今却修道练走了火,传出去也是一大笑话。

他指了指身边的一个铁箱子:“打开来,服侍朕吃一粒仙丹,朕自己就会好。”

“是。”陈洪忙走过去打开那个铁箱子,迎面就是一道晶莹的霞光,正是王漓用孙淡所送原炼制的龙虎金丹。

陈洪呆住了。

“狗奴才,发什么呆……朕……朕……”嘉靖喘着气:“朕昨天服用过一粒,很是受用。快,朕已经挺不住了。”

陈洪记得王漓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丹药若每月服用一粒,自然是固本培元的神仙妙方。可在一个月能多吃一粒,却是刮骨钢刀,穿肠毒药。

但不知怎么的,陈洪却像是中了梦魇,机械地将一粒丹药塞进皇帝的口中,然后连退几步,直到撞中长案在稳住了身形。

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句:“陛下”

嘉靖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已经闭上,面上带着一副餍足的神情,好象已经魂游天外。

龙虎金丹药力凶猛,只瞬间就将嘉靖带进了初禅境界之中。

“万岁”陈洪又小心地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人回答。

可嘉靖面上的紫色却突然一闪不见,变得通红如血。

陈洪身一颤。

就在这一刹那,突然之间,有几道细细的红色液体从嘉靖的耳朵和眼睛里渗出来。

陈洪骇得只想从这精舍中逃出去,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一逃,以后就别想再回来了。不但如此,恩师和陈皇后也活不成。

他深吸了一口气,内心中突然明白:万岁……就要归西了……不能走,现在不能走……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恩师的大恩还没有报呢?

想到孙淡那张微笑着的面容,陈洪冷静下来,大步走到案后,提起笔就开始写了起来起来:“……朕自知大限已至,大皇子朱载菟温恭宽厚,日后必为厚德之君。这即位为帝……”

如今,皇帝估计是死定了。而此间精舍中只有他陈洪一个人,圣旨又由他秉笔,自然是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且,刚才尚宝局那里又留了玉玺的记录,从法理上来看,这份遗诏从现在开始已经具备法律效力了。

写完这份诏书,陈洪额上黄豆大的汗水不住楼到纸上,等到用玺的时候,他因为太紧张,右手已经痉挛地缩成一团,怎么也张不开。用左手使劲地拍了半天,这才恢复过来。

等用完玺,留好档,用火漆封口,一切都依足程序之后。陈洪这才将圣旨揣在怀中,大步朝门口跑去。

可刚跑到门口,嘉靖的眼睛突然睁开,沉声问:“写了好,给朕看看。”

这一声传来,陈洪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嘉靖面前,连连磕头:“万岁,臣该死,臣该死”

“哇”一口热血从嘉靖的口中喷出来,在地上溅出一朵大花。

“陛下”陈洪吓得猛地抬头,却发现嘉靖刚才好殷红如血的脸已经彻底变成了青灰色。

皇帝没有再说话,就那么坐在蒲团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

“陛下”陈洪的心脏跳得仿佛要从口中蹦出来,试探着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答。

他一咬牙,壮起胆子,伸出手去在皇帝的鼻子下摸了摸,哪里还有半点呼吸。

“我我我……陛下陛下……陛下服用丹药暴毙了……”

陈洪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嘉靖身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在灯光下,皇帝吐出的那摊血已经凝固成黑色。

不能这么等下去,再不能等了

陈洪猛一用里,将舌头都咬破了。咸咸的血涌得满口都是,剧痛袭来,他突然恢复神智,从地上站起来,大步走出屋去。

等走到屋外,几个押送陈皇后去浣衣局面的小太监已经回来了,见了陈洪,同时上前行礼,小声问:“陈公公,陛下那里还有什么吩咐。”

陈洪低声喝道:“你们几个蠢货听着,先前陛下同皇后娘娘置气,已经龙颜大怒了。他老人家如今正在屋中闭关修炼,有口喻,没有万岁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去。否则,扰了他的清修,你们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几个小太监同时骇然道:“是是是,我等就守在门口,绝对不放任何人进去。”

从玉熙宫出来,陈洪走到西苑门口问值班卫士:“今天晚上是谁值守。”

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走过来:“见过陈公公,正是末将值夜。”

陈洪一看,这人名字好象叫铁,叫铁什么来着,是武宗时的老人,同黄锦却没有任何关系。心中松了一口气,又问:“咱家正在寻我干爹,你看到他了吗?”

那个姓铁的军官笑这回答:“回陈公公的话,刚才看到黄锦公公匆忙出去了,说是陛下有旨意给北衙门。”

“果然是去找陆松了,必须赶到锦衣卫之前找到恩师。”陈洪咬着牙,又问:“今天内阁是哪一个相爷值守?”

铁将军回答:“是蒋相。”

陈洪心中一阵欢喜:是蒋冕就好,这就是一个昏聩的老废物,等下若乱起来,这老东西也给恩师添不了什么乱子。若换成杨一清,事情可就麻烦了。

不敢再耽搁下去,陈洪急忙拱了拱手,出了西苑。

他运气也不好,在街上等了半天,一辆马车也没等到。正着急事,却看到两个脚夫从那边过来,这两人估计是刚收完工,正准备回家吃饭。

“站住”陈洪上前拦住他们。

一看是宫里的太监,二人同时吓了一跳:“见过公公。”

“你们谁跑得快,耐力好?”

二人不知道陈洪在问什么,还在发呆。

陈洪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喝到:“本公公马上要去琉璃厂办事,你们谁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将我背过去,这钱就是你们的。”

“我来”一个脚夫也不废话,上前背起陈洪就跑得风起。

趴在他的背上,陈洪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那个脚夫背上厚实的肌肉,就像是趴在一头踺牛背上一样。

而且,这个脚夫跑起来速度极快,只听得耳边满是“呼呼”的风声,眼前的景物也飞快地向后退去。

这一跑,那家伙就跑发了性子,转眼就跑到宣武门,离琉璃厂也没几步路。

陈洪大惊,喝彩道:“你这鸟人力气大速度快耐力好,真他娘一个神行太保”

这么长的路,这家伙也不气喘,只背心有些微微出汗。隔着一层衣服,还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

当然,脚夫身上的味道很怪,又酸又臭又咸,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澡了,熏得陈洪几乎晕厥过去。

那脚夫笑道:“公公还真说着了,小人本是大同边军出身,同蒙古人打了一辈子仗,上阵杀敌不成,可逃起命来,从来蒙古人的马儿追上过。”

“贼厮鸟,你的本事原来都用在逃命上去了。好,快跑,到了地头,本公公提携你,让你给一个贵人做家丁。”

“哪个贵人?”

“自然是孙淡孙静远。”

“原来公公是要去孙学士家呀,太好了,若能做孙学士的家奴,也是小人的造化。”那脚夫大喜欢:“小人辛追,多谢公公提携”

好不容易到了孙府,陈洪等不得孙淡的家人通报,径直闯了进去。

孙淡见陈洪进来,心中大奇怪,沉声问道:“陈洪,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学生陈洪,见过恩师。”

“起来说话,出什么事了?”

陈洪站起身来,颤抖着声音道:“恩师,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刚才一脚将陈后娘娘踢到吐血,并……并着锦衣卫指挥使陆松带人过来捉拿恩师了。说是……说是,若遇抵抗,一律格杀勿论。”

说完这一句话,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一一同孙淡说了。

再座的都是孙淡心腹中的心腹,陈洪也顾不得让孙淡屏退左右,大声道:“恩师,你还是快想想法子,要么走,要么……”

“要么怎样?”孙淡并不慌乱的样子,反问。

陈洪一脸杀气:“要么奋起一击,拿下黄锦,宣陛下遗诏,扶大皇子继皇帝位。”

他将那份用火漆封好的圣旨递到孙淡手中:“此乃大行皇帝的遗昭,请恩师收着。”

孙淡接过圣旨,反手放就袖中,问:“陈洪,我且问你一句,陛下真的大行了吗?”

“应该是吧……”

“什么应该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此生死存亡的关头,来不得半天马虎。”孙淡大喝一声。

“那就是了。”陈洪回答:“学生已经试过陛下的鼻息,那是半点也无。”

他大声喊:“皇帝,已然大行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决心

陈洪这一声高喊,震得书房中众人鸦雀无声。众人都是面面相觑,皆看到对方面无人色。

可以想象,嘉靖这一死将在朝中激起多大的变故。

正如陈洪刚才所说,嘉靖皇帝乃是暴毙,虽然有遗诏留下。可他生前未立储君,死前又着黄锦带兵入禁戒严,又命锦衣卫前来捉拿孙淡。如果置之不理,黄锦必然控制整个宫禁,到时候不管是立新君,还是假借戒严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都是得心应手,水到渠成。

如今,大行皇帝的遗诏虽然已经落到孙淡手中,可政治上的事情还得靠实力说话。黄锦一旦控制住局面,这份诏书根本就是一张废纸,难道还能约束住手握重权的黄公公?

孙淡心中也有些乱,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变化多端正,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对策。实际上,他已经明白过来,嘉靖皇帝死同服用王漓炼制的仙丹有莫大关系。那东西应该是一种含有放射性元素的东西,在经过提纯之后毒性猛烈。如果一个月只服用一粒,或许能提高人体的某一方面机能。可皇帝在短短的几日之内就服用了两粒。他的身体因为长期服用丹药,重金属中毒,已经崩坏了。

在真实的历史上,嘉靖的寿命虽然很长,那是因为身体的底子还算不错,又有独特的锻炼方法支撑。如今吃了这种猛药,身体立时就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漓把这种丹药给皇帝的时候不可能没有说明,可皇帝却在两三天时间内连续服用,难道……

难道陈洪没有告知皇帝。

想到这里,孙淡不觉转头盯着陈洪。

陈洪心中发虚,将头低了下去,只喃喃道:“恩师,何去何从,还是快些定夺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还能怎么样,就这么走了,难道要浪迹天涯吗?”孙淡心中一横,暗道:好一个黄锦,你这是不给我孙淡留活路啊。好,好,好,咱们就斗上一斗,就在今夜分出个你死我活。可是,我这手下几个人会与我齐心吗?尤其是在这种恶劣的形势下。

不成,还得试他们一试。

孙淡眼睛一红,挤出几滴眼泪来:“我孙淡深守皇恩,如今大行皇帝有诏捉拿孙淡。罢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孙淡就等在这里吧。无论是死是活,孙淡就生生了,也算是报答了君父的一片深恩。”

“糊涂”冯镇一声大吼,“扑通”一声跪在孙淡面前:“老爷,我老冯说话难听,还请老爷恕罪。如今,陆松的人马就要来了,黄锦那是必置你于死地而后快啊。老爷你要做忠臣,要做比干,我们自然是佩服。可是,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我们这些追随老爷多年的属下想想啊”

说完,他就不住地磕下头去,直磕得额头上满是鲜血。

孙淡眉毛动了动,故意轻描淡写的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冯镇大声道:“老爷,小人不过是一芥武夫,懂什么国家大事,自然是听命行事,具体该如何做老爷你自有计较处,只需一句话下来,小人自然是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小人就问老爷一句,难道你就不想入阁,不想一展胸中报负吗?”

“入阁……入阁……真那么要紧吗?”

冯镇继续大叫:“老爷,若你真有意入阁,有意济民于水火,我等风里来雨里去跟老爷这么多年也不算冤枉。日后,老爷若能位居人臣,辅助明君开太平盛世,必然位列凌烟阁,小人们虽然不能高官厚禄公侯万代,可能够做老爷的家人,也算是光宗耀祖,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可若老爷没有这个志气,小人这就辞了那个守陵的鸟官,连夜带着家小逃回南方,大不了再找个山寨做那没本钱的买卖。也免得将来黄锦得势,做了那鸟人的刀下之鬼,还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声。”

“是啊,老爷,你快做决断吧。”韩月也跪了下去,将头磕得蓬蓬响,高声号哭起来:“老爷,你若放弃了,小人也只能连夜逃出京城。小人在朱寰将军自裁之后已经被人羞辱过一回,再不想来第二次了。”

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陈洪也高声大哭:“恩师,韩月和冯镇将军好歹也有家有口有盼头,就算逃了出去,再落魄,大不了上山去做山贼。学生是一个太监,倒哪里去都藏不住。与其将来被人拿了,还不如直接撞死在这里。”

陈榕这人虽然迷糊,可也知道事情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连声作揖:“静远静远,娘娘已经被人拘了,快想办法救她啊。”

漕帮帮主汪古也知道事情紧急,孙淡让他旁听了这种隐秘大事,是拿他当自己人看。若他不有所表示,只怕今天就走不出这间屋了。也忙大声道:“大人,请吩咐吧,小人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娘的,反了吧。”小刀毕竟是少年心性,一旦听到这种大事,并不害怕,反兴奋得全身发抖。他祖母的,此等泼天也似的大事居然让小爷碰上了。若能奋起一搏干掉黄锦,辅助孙大人为极人臣,小爷将来没准也能混个大将军当当。大丈夫自然要逆而取之,不五鼎食就五鼎烹,怕他个鸟。

他一把抽出黄鳝尾小插子,一脸扭曲地大叫:“孙大人,下命令吧。反他娘的。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管他是司礼监的还是锦衣卫的,一并杀了。冲上去,杨六郎;冲不上去,喝米汤……哎哟”

话还没说完,汪古就一脚将他踢倒:“跪下,一切但凭大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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