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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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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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於闺门。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而士大夫亦未尝言兵,以为生事扰民,渐不可长。此不亦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欤?
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见四方之无事,则以为变故无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国家所以奉西北二虏者,岁以百万计。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无厌,此其势必至於战。战者必然之势也。不先於我,则先於彼;不出於西,则出於北。所不可知者,有迟速远近,而要以不能免也。
天下苟不免於用兵,而用之不以渐,使民於安乐无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则其为患必有所不测。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臣所谓大患也。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讲习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阵之节;役民之司盗者,授以击刺之术;每岁终则聚於郡府;如古都试之法,有胜负,有赏罚,而行之既久,则又以军法从事。然议者必以为无故而动民,又挠以军法,则民将不安,而臣以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则其一旦将以不教之民而驱之战。夫无故而动民,虽有小怨,然熟与夫一旦之危哉?
今天下屯聚之兵,骄豪而多怨,陵压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为天下之知战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习於兵,彼知有所敌,则固以破其奸谋,而折其骄气。利害之际,岂不亦甚明欤?
六国论苏辙
愚读六国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
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
昔者范睢用於秦而收韩,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而范睢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以见矣。秦之用兵於齐、楚、赵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於前,而韩、魏乘之於後,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邪?委区区之韩、魏,以当虎狼之强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韩、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
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安於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於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间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
上枢密韩太尉书苏辙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述,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汨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
饼秦汉之故乡,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後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後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
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於山终南、嵩、华之高,於水见黄河之大且深,於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笔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後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於升斗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前,将归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赠黎安二生序曾巩
赵郡苏轼,余之同年友也。自蜀以书至京师遗余,称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携其文数十万言,安生携其文亦数千言,辱以顾余。读其文,诚闳壮隽伟,善反复驰骋,穷尽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纵,若不可极者也。二生固可谓魁奇特起之士,而苏君固可谓善知人者也。
顷之,黎生补江陵府司法参军,将行,请余言以为赠。余曰:“余之知生,既得之於心矣,乃将以言相求於外邪?”黎生曰:“生与安生之学於斯文,里之人皆笑以为迂阔。今求子之言,盖将解惑於於里人。”余闻之,自顾而笑。夫世之迂阔,孰有甚於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为笑於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归,且重得罪,庸讵止於笑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余所以困於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词,孰有甚於予乎!今生之迂,特以乎?然则若余之於生,将何言哉?谓余之迂为善,则其患若此;谓为不善,则有以合乎世,必伟乎古,有以同乎俗,必离乎道矣。生其无急於解里人之惑,则於是焉,必能择而取之。遂书以赠二生,并示苏君,以为何如也?
※战国策目录序曾巩刘向所定战国策叁十叁篇,崇文总目称十一篇者阙。臣访之士大夫家,始尽得其书,正其误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後战国策叁十叁篇复完。叙曰:向叙此书,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後,谋诈用,而仁义之路塞,所以大乱;其说既美矣。卒以谓此书战国之谋士,度时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则可谓惑於流俗,而不笃於自信者也。夫孔、孟之时,去周之初已数百岁,其旧法已亡,旧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独明先王之道,以谓不可改者,岂将强天下之主後世之所不可为哉?亦将因其所遇之时,所遭之变,而为当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二帝、叁王之治,其变固殊,其法固异,而其为国家天下之意,本末先後,未尝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已。盖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必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岂好为异论哉?能勿苟而已矣。可谓不惑於流俗而笃於自信者也。战国之游士则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乐於说之易合。其设心,注意,偷为一切之计而已。故论诈之便而讳其败,言战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胜其害也;有得焉,而不胜其失也。卒至苏秦、商鞅、孙膑、吴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诸侯及秦用之者,亦灭其国。其为世之大祸明矣;而俗犹莫之寤也。惟先王之道,因时适变,为法不同,而考之无疵,用之无弊。故古之圣贤,未有以此而易彼也。或曰:“邪说之害正也,宜放而绝之。此书之不泯,其可乎?”对曰:“君子之禁邪说也,固将明其说于天下,使当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从,然後以禁则齐;使後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为,然後以戒则明;岂必灭其籍哉?放而绝之,莫善於是。是以孟子之书,有为神农之言者,有为墨子之言者,皆着而非之。至此书之作,则上继春秋,下至楚之起,二百四十五年之间,载其行事,固不可得而废也。”此书有高诱注者二十一篇,或曰叁十二篇,崇文总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编校史馆书籍臣曾巩序。
读孟尝君传王安石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游褒禅山记王安石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於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後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阳洞者,以其在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馀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虽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後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予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什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於是予有叹焉:古人之观於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於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而不至,於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予之所得也!余於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後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余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
※白鹿洞书院学规朱熹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右五教之目。尧、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学者学此而已。而其所以学之之序,亦有五焉,其别如左: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右为学之序。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处事、接物,亦各有要,其别如左: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右修身之要。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右处事之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右接物之要。熹窃观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後推以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也。今人之为学者,则既反是矣。然圣贤所以教人之法,具存於经。有志之士,固当熟读、深思而问、辨之。苟知其理之当然,而责其身以必然,则夫规矩禁防之具,岂待他人设之,而後有所持循哉?近世於学有规,其待学者为已浅矣。而其为法,又未必古人之意也。故今不复以施於此堂,而特取凡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大端,条列如右,而揭之楣间。诸君其相与讲明遵守,而责之於身焉。则夫思虑云为之际,其所以戒谨而恐惧者,必有严於彼者矣。其有不然,而或出於此言之所弃,则彼所谓规者,必将取之,固不得而略也。诸君其亦念之哉!
※正气歌并序文天祥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腥臊汗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或毁、或腐鼠,恶气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间,於兹二年矣,幸而无恙,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何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叁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阒鬼火,春院天黑。牛骥同一早,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自辟易。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型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附录一 元文

※送秦中诸人引元好问关中风土完厚,人质直而尚义;风声习气,歌谣慷慨,且有秦汉之旧;至於山川之胜,游观之富,天下莫与为比:故有四方之志者,多乐居焉。予年二十许时,侍先人官略阳,以秋试,留长安中八九月。时纨绮气未除,沈湎酒间,知有游观之美,而不暇也。长大来,与秦人游益多,知秦中事益熟,每闻谈周汉都邑,及蓝田杜间风物,则喜色津津然动於颜间。二叁君多秦人,与予游,道相合而意相得也。常约近南山,寻一牛田,营五亩之宅,如举子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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