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承不便下地，便坐在床上，道：“在下折剑山庄弟子姜承，家师欧阳英。”厉岩不多话，将右手张开伸至二人之间。厉岩的右手半臂乌黑，上面弯弯扭扭几条红色纹路，忽然一股黑气从掌心散出，缠绕着凝结在手掌上空。姜承惊愕，这黑气给他的感觉有几分像自己体内那股力量，不过不比自己的霸道。
“这是魔气。”厉岩看着姜承的表情，一字一顿道。
“不怕告诉你，我的弟兄多半都是半魔。所谓半魔是由人与魔结合所诞下，半魔天生多少带些本领，还有魔纹。”厉岩语气清淡，“我救你是因为你体内的力量与它相似。”
见姜承惊愕之余没有反应，厉岩道：“我既然说了，也不怕折剑山庄。不过你记着，若是日后一天你走投无路，可以来找我。”
“……多谢。”姜承攥紧被角，抿唇不言。
“姜兄！”夏侯瑾轩推门进来，见厉岩正在房中，“……姜兄，我在门外听到有人谈话，想必你好些了。”说着莞尔一笑，“这里偏僻难行，还是要快点去镇甸上找个郎中给你看看才是。”
厉岩转身走过来，“他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姜承点点头，对夏侯瑾轩说：“不必为我担心，我随时可以启程。”夏侯瑾轩看看厉岩，笑道：“现在天色晚了，不如让姜兄再歇息一晚上，明早我们就离开。”
“哼，随你。”厉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夏侯瑾轩关了门走进来，将怀中之物放在床边桌上。“下午和瑕姑娘摘了一些果子，拿来给姜兄尝尝味道，可能有些酸。”姜承歉意道：“实在抱歉，因为在下……”夏侯瑾轩连忙拦住他后半句，“姜兄怎么又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说这些算什么。”
姜承见他像是真生气了，解释道：“……夏侯兄误会了，我并非此意。”夏侯瑾轩叹息一声，“这次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游山玩水，我们也不会走这条路赶时间，更不会让你走火入魔。”姜承想到厉岩适才的话，“夏侯兄，若我……那不是走火入魔，若是……我本身并非人类……”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夏侯瑾轩也听不懂，看他满脸愁容以为他又不舒服。“姜兄快别说话了，先把身子养好了，不然我要内疚的。”夏侯瑾轩站起来把姜承上半截身子塞回被中，被角掖好才出的门。
“哟，大少爷又去看姜小哥了？”门外传来暮菖兰的调笑声。
姜承躺在床上无心入睡，他想师父待自己一直很好，看重自己有意无意想把折剑山庄交给自己。但体内那股力量实在诡异，厉岩没必要骗他，若说他真是魔……希望是如夏侯瑾轩所说那般，他只是走火入魔罢了。
暮菖兰和夏侯瑾轩的说话声渐行渐远，姜承听不到了。他翻来覆去许久，坐起身批起衣物，无意瞥到夏侯瑾轩放在床头的果子，拿过一个咬下去。
真酸……！
夏侯瑾轩当惯了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对这些事想必丝毫不懂。这果子如此小，又是青色，摸着坚硬，一看便是尚未成熟。姜承咬了一口便丢在床头，并非他冷落夏侯瑾轩的心意，实在是酸涩无法入口，那一口果肉梗在喉中，咬了半天牙他才吞下。
“咳咳，咳咳……”看来日后有机会必须要和夏侯兄说这些常识。
倏尔半空中响起一记轻笑，渐渐凝成一个人形。姜承抬眼看着，沈夜从法阵中走出，看到姜承面色苍白半躺在床上的模样，沈夜竟然笑了：“几日不见，姜兄怎么受伤了？”
说着沈夜手上聚起一团光，光芒进入姜承的身体，后者觉得身体变得轻快。“这次发作猛烈，流月扣竟然未起作用……看来快不中用了。”
姜承听沈夜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心头一紧，莫非流月扣与异力有作用他早就知道，一直瞒着，还是说有意为此？沈夜将光芒完全透入他体中，姜承觉得这力量虽让自己轻快，但与自己内力似乎并不相容，只是在体内各处窜走几分罢了。
阿夜到底何意……？看着沈夜此时安静的脸，姜承倒是有些不懂了。
“你……”他迟疑开口道，“当上了大祭司，还经常下界？”
沈夜沿床边坐下，看到了床头的几枚果子，伸手取了一枚咬了半只，刚入口就面色一改。他面青片刻将果子缓缓放回，掩唇吞下口中果肉，才腾出嘴巴说话：“神农寿诞还有十日，闲来也无事，便下来看看你。”
姜承道：“本往折剑山庄去，结果千峰岭碰上山贼。”
沈夜点点头，望了望屋子内的简单摆设，“这与流月城还是大不同，不如神殿一半巍峨，摆设也略寒酸。”他看了一圈，说：“可是很让人喜欢。”
“这是……”姜承想说半魔之事，话出了一半被吞下，厉岩是与他一人所说，即使面对沈夜，还是不要透漏为好。
沈夜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你不必与我多说，我都知道。”他叹息一声，“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本座是流月城的大祭司，但阿夜一直是你朋友，作为大祭司我定以烈山部利益为上。但你的老友阿夜，他却永远不会害你。”
“所以，请你信我。在你面前，也只有阿夜一人而已。”
姜承静默许久，厉岩与他所说已经让他起了怀疑之心。“若是你有一日发现我……换了一个人，又当如何？”
沈夜微微一笑，浅声道：“那我便将当年折剑山庄雪山路上的少年找回，只为那句信得过。”
姜承的记忆被拉回六年前那日，那日雪山路滑，他听闻其余弟子言说，追出雪山路，走了好几个来回，才遇见的那个碧色衣服的少年。他听闻少年正在寻找折剑山庄，便问了一句：在下正是折剑山庄弟子，若是阁下信得过在下，便和在下走如何
而当时沈夜的回答正是：那就走吧，我信得过你。也便是了，不管他是流月城高高在上的大祭司还是不苟言笑的沈夜，在他面前都是当年那个一句信得过便足以牵手在雪路上前行的少年阿夜。
“姜兄若是累了就休息罢，如果信得过阿夜。”沈夜看着姜承渐渐闭上眼睛，似乎极度疲倦。
扑棱扑棱两声，偃甲鸟飞到他肩头。沈夜接过，低低说道：“神殿各事暂由七杀祭司做主，本座在下界停留三日就回。”那鸟扑棱着翅膀从窗外飞出去了。
沈夜压下体内魔气，那是适才他从姜承体内吸取而得，此刻正在他体内与自身灵力相悖厮打，他只好运功强行压下。流月城高居九天本就清气卓越，魔气是至浊之物，他这样任性一回恐怕回去又要被瞳唠叨了。
不过话说回来，沈夜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他想救的人，就算死了、烂了、变成了灰，他也会让他从阴曹地府爬回来。
当上流月城大祭司的他，自然万事以烈山部为重，不过今日且就让他为老友任性一回，就算回去要被瞳耳提面命也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
瞳收到偃甲鸟信息的时候静默了许久，打发偃甲鸟飞走了。
次日清晨，姜承已觉身体舒适大半，可以即刻启程了。沈夜自然与他们一起，对着瑕等人也不知如何解释来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厉岩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千峰岭，姜承便说这是故人，至于为何会出现在千峰岭……他也不知所以然。
能复见沈夜对于夏侯瑾轩来说无异是这两日最大的喜事。往折剑山庄的路上他拉着沈夜说了许久的话，后者则只偶尔吐几个字，一两片句子。
过了千峰岭再走不到半日便是折剑山庄的地界，众人脚程快在中午就来到山庄前的镇甸上，瑕没见过这么大的镇甸，兴高采烈地说：“好多人啊！这地方真够热闹的！”
夏侯瑾轩直了直腰，道：“欧阳世家所铸神兵利器闻名江湖，武林中人无不趋之若鹜，因此前些年来折剑山庄求取神兵利器的人几乎日日不断。为免兵器落入歹人之手，欧阳世伯便决定举行品剑大会，武林中人可在会上切磋技艺，只有人品武功俱佳者，方能求取折剑山庄铸造的兵器。”话毕他想起什么，转身对沈夜道：“沈兄可还留着当年那柄墨玉金风？”
姜承也看向他。
沈夜不语，垂首在袖中现出一道光，光芒退去一柄嵌着墨玉的金色长剑出现在掌中。暮菖兰看着那剑，喃喃道：“哎，这就是当年……听闻是欧阳庄主亲自打造此剑。我听说在几年前被个少年夺了去，怎么会今日又……”
“好剑，好剑啊。”谢沧行摸摸下巴，“这剑饱含灵气，不是俗物。”
“难道阁下便是当年那少年……？”暮菖兰大胆猜想。沈夜不作答，眼睛却在她身上扫了扫，然后蹙了眉。
山庄大门前正站着一人，夏侯瑾轩一眼认出，正是皇甫世家的少主，他的幼友皇甫卓。
“皇甫兄！”夏侯瑾轩跑过去，众人跟随，皇甫卓闻声回头看，却被他扑了个满怀。“皇甫兄到的好早！”皇甫卓点点头，道：“我也是刚到，明日便是品剑大会，想着时辰早打算去镇甸上转转，听说玉阁轩的老板新进了一匹上好子玉。”夏侯瑾轩即刻恭维道：“皆知皇甫兄爱玉，可谓是大行家。”皇甫卓从头到脚瞧瞧他，笑道：“今日是怎么了，遇到什么开心事了么。”
“哪有，唯有见幼时故友皇甫兄，想要唠唠家常而已。”夏侯瑾轩笑得十分假。
“你又从哪看得乱七八糟的杂书。”皇甫卓恨铁不成钢地叹息，“对了，之前送你的羊脂白玉坠呢，怎么不见你佩在身上？那玉非上品，以你的身份必要玉不离身才是。”
“呃……”夏侯瑾轩稍稍停顿，心想刚才套套近乎什么还是无用，脸上却依旧笑如春风，“那玉坠我十分喜爱，承蒙皇甫兄君子赠玉之情，搁在家中并未带出。”
沈夜轻轻戳戳姜承的手肘，附耳道：“六年不见，夏侯的嘴舌还是如此厉害，伶牙俐齿。”姜承笑道：“他依旧是伶牙俐齿，倒是你反而不似少年顽劣了。”
“皇甫少爷，那玉……”瑕捏着衣角，不知如何开口。
皇甫卓信了夏侯瑾轩，道：“那玉坠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你若是坏了也不打紧，我雕了再送你一个就是——”
夏侯瑾轩见他都这么说了，急忙顺势道：“不瞒皇甫兄，那玉确实碎了。”
“……嗯？”皇甫卓一怔，“碎了，什么时候的事……？”
瑕低头踩着脚下的雪。
“就是几天前，我拿出来把玩，无意中掉落在地，摔碎的。”夏侯瑾轩摸摸后脑，皇甫卓一口气噎在喉中，半天才吐出来，语气里全是无奈：“你……玉坠不过是小事，但你这种趋时就势的耍赖行径，真是……”
“无耻。”皇甫卓坚定道。
“皇甫兄大人大量，定是不会怪我的对不对？”夏侯瑾轩笑眯眯地看着他。皇甫卓被他望得哪里还有脾气，只觉得又气又笑，姜承此刻道：“二位少主稍后再叙旧，我这就去禀告家师，并给各位安排房间。”
沈夜望着夏侯瑾轩和皇甫卓，渐渐将目光移开，落在了门侧一株梅树上。
沈夜往客房处去，折剑山庄的一切都如记忆中那般熟悉，正走到后院口，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去明州的时候，正赶上那里是庙会，热闹的很……就买了，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是姜承，他对面站着一个紫衣人，沈夜这里站得远，模模糊糊看不清全容，不过看身影像是个女子。
“谢谢……我很喜欢。”女子接过姜承手中的物件，二人静默许久，半响后只听姜承温言道：“今年参加大会的人多了不少，你有什么事吩咐我……或者其他弟子去做就好，千万别累到身子。”女子声音轻柔，“我只是嘴上说说累不到的……反而是四师兄你，一个人在外边要多多照顾自己……千万别出什么意外，让倩儿担心……”
沈夜足下微微一顿，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我还有事找师父，便先去了。”姜承道，那女子点点头，说：“……有几件新冬衣放在你的房里，若是、若是哪里不合身，记得告诉我……”
“嗯，多谢。”
沈夜慢悠悠走了几步，听到背后有人脚步声，姜承从他身后走来，见沈夜在此，上前道：“阿夜，怎么一人……？”
沈夜没说话。
姜承微微一笑，道：“今年品剑大会比往年要隆重许多，镇甸上新奇的东西又多了不少，等我禀告完家师，一同去看看如何？”
沈夜沉默半响，缓缓点了头。他站在原地，看着姜承往正堂走的背影，忽然叫住他：“姜兄。”
“嗯，还有何事？”姜承转身看他。
沈夜思索片刻，道：“夏侯瑾轩与你常有接触？”
姜承似没听懂般，往沈夜的方向走了几步，以为他和夏侯瑾轩闹了口角，关切道：“怎么了？”
他身上有魔气。沈夜心里想，嘴上却说：“……没什么，老友相见，想要找个时间叙叙旧。”
姜承却一下笑出了声，“你和夏侯兄有旧可叙？”
沈夜转过身不理他，给他留了个背影。
“我还是一会陪你去镇甸上转转，你在这等会。”姜承收敛笑容，推开正堂的门进去了。
姜承在正堂内与欧阳庄主略微交谈后便出了门。二人开始往山庄外去，沈夜似有事思索，姜承见他沉默也不便相问，直到走出山庄大门沈夜也没说一字，姜承开口打破沉默说：“阿夜……适才为何忽然提及夏侯兄？”
沈夜的思绪被他拉回，道：“无事……问问罢了。”
魔气之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徒增烦恼罢。
二人结伴徐徐而行，沿着雪路走了半个时辰，姜承瞧着沈夜的侧脸，心情竟意外开心许多，他本未作想能在六年之后与沈夜再度相见，而本身只是萍水相逢如今却可结伴在雪山路上缓缓散心了。
“四师兄！”二人走着，互听背后传来叫嚷声，一折剑山庄弟子匆匆来报，“四师兄，师父在四处找你呢！”
这通信弟子跑得焦急，姜承与沈夜微微相视，便往山庄正堂去。正堂内议论之声遍地而起，夏侯瑾轩与皇甫卓也在其中。
“此事诡异，盟主真要寻个究竟？”
欧阳英捻须不语，姜承穿过人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