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道：“等我从南海归来，便不再提下界之事。”
“也好。”瞳点头道。
☆、【捌】
次日，就在沈夜为流月城的神农寿诞操劳之际，姜承一行人则被一块飞行的石头意外地带到了楼兰。夏侯瑾轩素日里缺乏锻炼，外加楼兰外是一望无垠的大漠，他们到达时还是烈日高照的晌午，夏侯瑾轩果然如皇甫卓所说那样……中暑了。
等他醒来之时，看到面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位陌生人。瑕凑上前说：“乌鸦嘴快醒醒！这是蜀山的凌波道长还有龙公子，正是他们二人救了你！”
夏侯瑾轩忙爬起来，扑扑身上的沙土，拱手道：“感谢二位救命之恩。”
凌波笑笑，道：“大漠之中难免会有风沙，公子所带饮水又不充足，中暑是正常现象。”皇甫卓在边上无奈叹息，“让你平日里不肯练武，等日后回了中原，说什么也要好好习武，不为别的，就为了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是是是……”夏侯瑾轩尴尬道，“不知龙公子与凌波道长来大漠中所为何事？”
凌波身边站着一面容英俊的公子，身穿紫衣，玉冠束发。“在下与凌波道长是为了楼兰而来，近来传闻楼兰烈日当空却时常有大雨倾盆，故来此调查。”夏侯瑾轩道：“我们也是听了此传说而来，二叔也与我提及此事……”
皇甫卓啐了一声，无奈道：“误打误撞。”
姜承上前一步，对龙公子说：“敢问公子可寻得楼兰城所在何处？”
龙公子微微一笑，道：“在下龙溟，大家以姓名相称便是。不瞒阁下，我们所在地再往前几里，便是楼兰古城。只是这楼兰古城如今好像已经变成一座废城。”
“废城？”瑕惊道，“难道是城里的成年人都外出打工，只剩下一些走不动的老弱幼童？”龙溟摇摇头，道：“并非如此，而是多年来只有商队来楼兰的消息，却未曾有人离开的记录。”
皇甫卓低低思忖，“莫不是又和雪山路那事一样，是有妖魔作祟？”
姜承垂首不语。
夏侯瑾轩见到旁边垂首的姜承，又抬头望了望天，对龙溟与凌波道：“我看天色已晚，我们又都是欲前往楼兰古城的，索性就结伴而行，先进了城再说如何。”
凌波点头表示同意。
众人应允后便集体前往古城，进了城中发现城中尚有不少居民，凌波与龙溟先去找客栈，皇甫卓与暮菖兰同去，瑕也跟着去了。夏侯瑾轩在客栈门口看了半会也打算往客栈去，却看到姜承正在一边低头看着什么。
“姜兄。”他走过来，“在想什么？”
姜承慌忙中将一物事藏于身后，夏侯瑾轩瞧见了便道：“拿出来吧姜兄，我都看到了。”姜承徐徐拿出，夏侯瑾轩道：“咦……这是玉阁轩的出品？”
玉阁轩是折剑山庄周围镇甸上一处不小的玉玩店，也是托了爱玉如命的皇甫卓才让夏侯瑾轩知道的。姜承摇摇头，将掌中流月扣放入怀中，道：“这是老友所赠。”想了想，又补充几句，“这次未带什么，只是这……衣扣，是随身携带，就一同带出了。”
“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姜承道，“老友情谊，不堪辜负。”
夏侯瑾轩噢了一声，道：“这朋友对姜兄一定很重要吧，能将所赠之物贴身携带……哦我知道了，难道是二小姐？”
姜承立刻别过头去，道：“夏侯兄取笑我……二小姐对我自然、自然……”
夏侯瑾轩见他笑了，一连扫了这几日脸上的阴霾之气，“我开玩笑的啦，姜兄大人大量，可别生我气才好。适才我看这物事似玉非玉，比寻常衣扣来得大些，在你身上又无处安放，想必是别人衣饰上取下来的，如此猜想，前几日沈兄不辞而别，想必是他的物事。”
“你……”姜承瞪大双眼，“你如何……”
夏侯瑾轩笑眯眯地去拽他的袖子，二人一同往客栈去。“我不会说出便是，沈兄与你一别六年，也算是儿时情谊，送点东西自然不打紧。”姜承面色稍缓，道：“我并非有意……”夏侯瑾轩无所谓地摆摆手，玩笑道：“日后若有缘得见沈兄，在下也要向他讨个仙家物件来玩儿，同时六年前的交情，为何姜兄就有我就没有。”
姜承知他打趣，也不去说他。
众人在客栈老板处站好，龙溟正询问老板一些事宜，看上去很是糟糕。皇甫卓转身见是他二人来了，道：“你们快来，还有些空房。”
老板看上去一脸愁容，听众人要客房，心不在焉地答道：“房间楼上多得是……唉，真可怜，又是一群找死的。”
瑕不解道：“什么意思，怎么叫一群找死的？”
老板抬起眼皮瞧她一眼，道：“小姑娘……你们怕是经过的旅人吧，你们还不知道，其实你们已经出不去城了，只能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和我们慢慢等死。”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瑕已是花容苍白。
夏侯瑾轩的语气也焦急了起来，“老板此言何意？！”
见他们真是不了解，老板便解释道：“唉……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这里自百年前雨水就越来越少，附近的湖泊水井也逐渐干涸，只有王宫旧址那里还有几口井出水。半年前，我们往下深挖水井，没想到惊动了百年前死去的楼兰王鬼魂。没想到王醒过来后，整座城就被奇怪的法术包裹，变成了只能进不能出的死城。到了晚上，王的魂灵和他的眷属就在城内四处游荡，没人敢出门。”
“只能进不能出……”暮菖兰喃喃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众人在惊愕之余，瑕浑身开始颤抖，大喊着：“我们刚才就是从大门走进来的啊，怎么会走不出去呢？我不信！”说着他转身冲出客栈，奔着刚才走入的大门而去，但是不管她怎么跑进跑出，都始终在城内。
“怎么会这样……我不要待在这个地方等死！我、我还有好久可以活呢……我不要死！”夏侯瑾轩跑出去劝他，这时候龙溟与凌波却低低思忖，道：“此事依我看来……想必不会是死路，几位倒先不用过于悲观，探查这笼罩楼兰城的结界法术有无薄弱之处。”凌波也道：“若有的话，全力攻击该处，或许可打破结界。依客栈老板娘所说，到了夜晚，楼兰王的灵魂和眷属就会在城中游荡。这法阵应是那楼兰王所设，只要将其降服，相信法阵自会破解。”
二人的话让众人焦躁的心情稍有缓解，皇甫卓气愤拂袖，“又是妖魔作乱，这等害人之物真是罪不可赦！”
姜承沉默不语。
龙溟见状，道：“那各位现行休息补给，等入夜便在客栈门口集合如何。”
沈夜今夜怕是无法入眠了。
沈曦入睡后他伴着夜风徐徐而行，沿着寂静的神殿砖路慢慢往前走，走到哪里就算哪里了。
他来到瞳的寝宫。
瞳的寝宫四处都放满了蛊与偃甲，他走进也无处落脚便在门口张望，谢衣正巧从里面抱着一摞书籍走出，见到沈夜在此便小跑过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大祭司好。”
沈夜看着刚到他腰间高的小谢衣，点了点头。
小谢衣长着一双黑墨似的双眸，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顽童脾性，瞳也说过他十分顽劣。沈夜想起他小时候也被瞳说过顽劣不堪，四处闯祸，又低头看着这个小小少年，忽然心底泛起一丝柔软。
“七杀祭司说、说要我三天内把这些书读完！”小谢衣抱怨着，沈夜看着那些堆起来快要比谢衣身体还要高的书，嘴角一抽，谢衣又道：“七杀祭司教得法术好无聊啊，还不如偃术好玩！廉贞祭司还要教我乐曲，说习乐能知礼……可是我要礼来做什么！”
十余年前，自己也是这么高的孩子，也只会抱怨瞳教得法术为何这么乏味，父亲为何只责骂自己而不责骂小曦，为什么不能多和其他小朋友玩耍，为什么自己都学会了下界的法术却不能到下界去玩。
“大祭司大祭司！”谢衣拽拽他长长的衣摆，“我偷偷告诉你，我把瞳的蛊蛇喂死了，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不然他要拿我试蛊！”沈夜后脑滴下一滴冷汗，瞳的蛊蛇都被你喂死……这我可怎么帮你。
他忍不住摸了摸谢衣的小脑瓜，道：“快去读书。”
小谢衣嗯了一声，抱着那摞比自己还高的书跑出去了。
沈夜见瞳不在，转身往神殿外走，想去拜访一下矩木下的沧溟城主。路上经过一片花圃，看到瞳正坐在椅上，仰头望着那些攀在架子上的花枝。
他想了想，便前去。
瞳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转身一看来人是沈夜，刚想要站起却被沈夜按住肩膀，拍了拍，瞳了然又坐在椅上。“你也睡不着？”沈夜点点头，道：“明日是神农寿诞。”
“几年一度的例行玩意儿，有什么稀罕的。”瞳耸肩。
“你在看什么？”
瞳又仰头望着那些花枝，道：“这片花圃是华月无聊时候做来玩的，这些花朵大多都是法术凝结而成并不真实。花事易谢，美好的事物终将离我们而去，不如用法术做出这些，倒保存得长久。”说着他微微抬起指尖，那些泛着微光的花闪了闪花瓣，纷纷变成五颜六色的蝴蝶，张开双翅转眼朝天边而去。
沈夜蹙眉，道：“若是让华月看到了……”
瞳不语，沈夜看那些架子上攀结的枝条间隙又生出许多花苞来，一个一个泛着不同颜色的微光，在夜色中煞是好看。
“像不像梦。”瞳忽然问，“五颜六色的。”
沈夜点点头。
“阿夜你有梦么。”瞳道。
“自然是有，让烈山部全体族人能下界生存，为他们寻求一崭新的栖息之地。”
瞳笑笑，不说话。
“怎么了？”沈夜困惑道。
瞳的嘴角勾起一丝不被察觉的笑容，夜风吹得凉凉的，他缓缓道：“这是流月城大祭司的梦，不是阿夜的。”
沈夜一怔，无奈笑道：“我自己的梦……怕是我自己都忘了。”
瞳轻声道：“我也忘了，七杀祭司的我倒是记得挺清楚。”说着轻轻拍了拍沈夜落在他肩头的掌背，“全力辅佐紫微尊上，为流月城城民寻找适宜生存的居所。”
沈夜轻笑道，声音淡淡的，有点像取笑，“包括你自己么？”瞳怔住，怔了许久，仰头道：“……包括。”
只求能追逐前方萤火般微弱的光芒，如此，哪怕是面如全非，又算得了什么。
夜深了，沈夜道：“你腿脚不便，我推你回去罢。”
瞳疲惫道：“有劳。”
沈夜笑笑，推着瞳的轮椅慢慢地走着，直到回到瞳的寝宫。
真的好想再看一眼下界的一草一木。
如同萤火一般渺小的愿望。
楼兰入夜多了几番异域风情，众人在客栈门前集合后便朝废城区而去了，老板得知此事后还赠与了他们一些辟邪的小东西。
路上虽有一些鬼魂怪虫，但是对于一行人来说不足为惧。众人很快便来到废城区的深处，一处高高的平台。
众人刚踏入便觉得不太对，入口处立刻被一股灵力包围起来，半空中响起诡异的声音。
“擅闯本王宫殿者，杀——”
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鬼魂，夏侯瑾轩不得不仰头去看。龙溟冷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施展妖术的楼兰王了吧，看来又要先战再说。”
“尔等是何方异族！见到本王还不跪下！”楼兰王青黑色的鬼魂盘踞在空中，声音如同闷雷。
皇甫卓大怒，道：“哼，这妖魔无故困住楼兰居民数月，根本罪不可赦。我们还与他啰嗦什么，快些除掉便是！”
姜承亮出腕刃，听到皇甫卓言辞激烈，低头不语。
凌波温言道：“各位，若能让他主动撤除禁制，或是将他消灭，楼兰古城之困应该就能解除，我们先全力战胜它。”
楼兰王虽已死了许久，但怨气仍在，怨灵凝结起的鬼力实在强硬，经过一番苦战，夏侯瑾轩体质偏弱已经喘得不行，就连姜承都觉得力不从心。
“本王的楼兰……本王的楼兰！”楼兰王的鬼力已经被消耗大半，“今日就要葬送在你们几个异族人手上了吗……本王不甘心，本王不甘心！”
“楼兰周遭群狼环视，时常遭到兵戎之灾，若非本王小心翼翼与诸国周旋，楼兰早已毁于战乱。楼兰国的子民能够活着，都是本王的恩泽！可不过区区数百年，他们就都遗忘了本王为他们所做过的一切——这城中竟然既无本王的塑像，也无供奉的祭台，这些贱民竟敢背弃本王！这些忘恩负义的贱民，本王要他们全部去死！”
“绝不能——本王绝不能饶恕他们！”
龙溟冷冷一笑，握戟缓步走上前，“不能饶恕？我原以为你既曾身为国主，多少应有几分王者的尊严和气度，如今看来，却是我高估你了——”
他轻描淡写说着，却掷地有声，“不过是个废物。”
楼兰王怒极，怒吼道：“你——竟敢侮辱本王！你这个大胆的异族人，竟然侮辱本王！”
龙溟淡然，语气却充满不可抗拒的威严，冷笑道：“你既为王，食民膏血而生，自当殚精竭虑，励精图治，方对得起君王二字。如今城池颓危至此，你有幸苏醒，不思如何挽救，反而怨恨城民不做供奉，还施法将楼兰城陷入死地——昏庸！”
“君既不事民，民何必事君。像你这样的废物，也敢妄求供奉？！”
楼兰王的鬼魂怒啸着，凌波后退一步，惊道：“不好！他的怨念在不断增强，大家小心！”
龙溟挡在众人跟前，“这等懦夫怨念增强又能如何——封。”
“这是……放开本王，你这大胆的异族人！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
凌波道：“世间已经过了百年，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留恋，这人世都已与你再无干系。你既已身死，自该归于天地，去吧——”
龙溟掐诀，几股紫黑灵气自空中凝结困住楼兰王，不多时楼兰王的灵体与灵气中灰飞烟灭。
“咎由自取。”龙溟轻蔑道。
众人折回客栈，姜承步履缓慢，有意无意看向龙溟。龙溟察觉，等众人进了客栈后走出，姜承正在客栈门口沉思，龙溟道：“姜少侠面色不豫，不知是否有什么烦心之事？龙某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