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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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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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过第四道防线,正被第五批阻截军队缠着。”
  
  “前四道死伤多不多?”
  
  白朗斟酌一下,答:“不多。侯爷您下令许围许堵许困许拖不许真刀实枪地战,就是打,也是虚晃,打不过便逃,所以将士伤亡极少。倒是景姑浮,被磨得脾气火爆,跳脚喊娘,可惜却也无用。”
  
  我听着觉得好笑,想想景姑浮被缠得缓慢前进的焦躁心情便忍不住弯唇。
  
  碰上无颜,任你是天上神仙,地下阎罗,再有本领再厉害,还是照样被算计得一筹莫展。
  
  心中莫名地觉得骄傲,我舒口气,扬了扬头。
  
  无颜抬眸看我,微微一笑,不语。

  
  帐帘大开,冷风夹着湿润的雨气扑入,吹拂茶盏上的蒸腾热气,满帐溢绕起幽幽茶香。我伏案细细绘着阵图,无颜站在一边静静地看。
  
  白朗望着帐外大雨,踟躇:“这雨如此大,今日未时当真要开战?”
  
  无颜斜眸,笑:“怎么,你不愿打头阵?”
  
  白朗神色迟疑,唇边笑意有些僵:“侯爷要末将打头阵,末将本喜不自胜、义无反顾。可……要我故意败逃他湑君……末将的确心有不甘。”
  
  无颜点头,话语淡淡:“你既不愿,我也不勉强。再派他人去即可。你回金城,从此照顾王上。”
  
  “侯爷!”白朗起身,脸红,“末将战!”
  
  无颜看着他。
  
  白朗咬牙:“我杀他百人再佯败。”
  
  “我只给你两千骑士。”
  
  “就算单身过汉水,末将也能杀他百人。”
  
  无颜笑了:“想杀人?不急,今夜子时我让你杀痛快。午后之战,败要有败的架势,打一场战小赢还不容易?小赢之后呢,气是出了,却没了大局。佯败也要有佯败的模样,你白将军英勇无匹,一口气杀他百人你过了瘾,别人却当你是恶魔,到时你就算逃得再远,再落魄,怕也没有一个梁军敢追来汉水这边了。”
  
  我搁下手中的笔,吹吹锦书,拿过茶杯喝口茶,问他:“为何要引梁军过河?”
  
  无颜侧眸看帐外雨帘,默了一会,方道:“蒙牧已带五千禁卫精锐占据汉水之上。十万袋沙石堵住上游水流,所以……”
  
  “所以今春虽大雨,汉水水汛却迟迟不至。”白朗眸色一动,恍悟。
  
  无颜笑,微微敛眸:“非迟。未到时候而已。”
  
  白朗大喜,揖手请命:“末将战。战败而逃,势必引他梁军过汉水!”
  
  无颜想了想,补充道:“雨水既大,必湿盔甲而重负荷。逃回时,切记命全军解盔甲,轻骑驰回方能有雷电之速,不然,到时被大水冲走的,有可能就是你的手下了。”
  
  “末将知道。”
  
  我担心:“丢了盔甲,不怕梁军背后袭人?”
  
  无颜垂眸,耐心解释:“北人善骑,南人善射。梁军弓箭遇潮松弛,箭镞钝,而且也射不远。依计而行,必然无碍。”
  
  道理我也明白,就是忍不住心中担忧而已,见他说得这般肯定,我点点头,放下茶杯,继续画偃月阵图。
  
  月圆天阵十六,四为风扬,其形如盘旋,为阵之主,为兵之先,善用三军,其形不偏。
  
  月弯风无正形,附之於天,其意渐玄幻,风能鼓物,万物绕焉,阵能为绕,三军惧焉。
  
  月消天地后冲,云主四角,冲敌难当之,潜则不测,动则无穷,阵形赫然,三军莫当。
  
  渐渐地,我似悟出了一些头绪,虽分散,却慢慢在脑中成形。
  
  创此阵者,实乃天人。我感叹,继续寻思破解之法。
  
  白朗步出帐外自去点军准备。无颜静默一旁看我画图,半响,他奇道:“我原不知你会奇门遁甲。谁教的?”
  
  我心中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笔端停滞下来,一时说不出话。
  
  “怎么?”
  
  我郁闷地垂头,脸快贴在书卷上:“没人教我。”
  
  无颜笑了,拉我起身:“丫头这般聪明,竟能自学成才?”
  
  我抬眼望了望他,而后眸光一避,逃开他的视线。
  
  “无颜……”
  
  “说。我想听实话。”他勾指挑起我的下巴,目色悠深静睿,看得我愈发心慌。
  
  “晋穆他……”
  
  无颜扬唇,眸间忍不住一暗:“原来是他教的,难怪。”
  
  “不是,”我抱住他,脸藏在他胸前,任那冰凉的锁甲璃络生生刺激着我的肌肤,冻得我心中寒气直窜,“楚丘之议时,因为楚桓要你归楚,爰姑求救于我。我无法,只得找晋穆帮忙。他当时给我两卷书简……书简一半是楚桓乔装充夏国先太子珩第一谋士唆使其叛国反宣公、裂变夏国的证据,还有一半,却记载着术数八卦乾坤阴阳之学。我闲来无聊,又兼好奇,便顺道读了读那奇门遁甲的内容,虽不知全解,却也通晓了一二。”
  
  “竹简呢?”
  
  “楚桓烧了。”
  
  无颜叹气。
  
  我放开他,扬了脸,望着他的眼睛:“不过我都记得。你要,我便给你写下来。”
  
  无颜眸色一动,沉吟:“现在不要。以后……说不准,或许有用。”
  
  “那战完回金城,我就给你抄下。”
  
  无颜点头,眉尖却依然紧拧,眸光沉了沉,暗黑如夜。
  
  我转转眼珠,奇怪:“你觉出有什么不妥?”
  
  无颜思了思,侧眸瞅我:“依我看,楚桓并不懂奇门遁甲之道。”
  
  我蹙眉:“可他那日应承了所有罪孽,那竹简不是他写的,还能有谁?”
  
  “所以说奇怪,”无颜摇摇头,沉思,“还记得楚丘时聂荆说楚桓派使先晋穆一步找到伏君,劝其南下帮故国的事麽?”
  
  “记得。”
  
  “楚桓派使前去,然后鬼马骑兵便出了南疆。依伏君的性子来说断不可能这般爽快决绝……你不觉得其中有诡异麽?”
  
  我又不识伏君。我摇摇头,迟疑:“你怀疑……”
  
  无颜苦笑,叹气:“怀疑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抱住他,安慰:“别想了,反正目前那事与齐无关。打好眼前的仗要紧。”
  
  “丫头说得不错。眼前事要紧。”
  
  
西陵绝战
  
  
  午时过后,雨渐小。
  
  帐外如珠琏坠落的大雨不再,雨丝渐细,细到缠绵悱恻地一点一滴轻轻飘洒,微风拂过,细雨悠悠荡荡,洗过地上的嫩草绿叶,洗过守在行辕外将士的铠甲,洗过冰凉锋锐的槊刀……利刃上,雨水映着寒芒显得愈发晶莹纯透,白线一道道,静静滑下。
  
  西陵春雨,居然在这一刻昭示出了几分南地别样闲暇霰淡的意味来。我抬眸看了许久,然后瞥了瞥一旁和诸将军商量战事的无颜,听着他们那决绝果断的战事部署,念光一闪,便不由自主地想象到在那部署之后的硝烟烽火、血流弥漫……我摇头,忍不住心中感叹:此时南梁山河意境至柔至美至清雅,却无人可知片刻后,那充斥天地的将是能令苍穹失色、令黄泉无伤的至刚之杀戮、至绝之悲惨、至殇之哀悼。
  
  我信无颜,所以西陵城必破。而西陵城是南梁北番屏障,一里之厚,可动千里之权,堪称梁国“咽喉”之绝境险地。若西陵城破,那南梁都城郾的灭顶之时指日可待。
  
  只是这乱世纷战,情义又知几何?
  
  脑中陡然浮现出一模糊清雅的白衣身影,我垂首,心底隐隐一恻,眼睛盯着案前香鼎,独自默了半天。
  
  少时军战之事商定,有膳食送入行辕,诸将离开,我和无颜潦潦用过后,他出帐点兵誓师,我留在行辕内继续琢磨偃月阵图。图已绘好,阵法的布局玄机大都猜透,只是如何破阵……我伏案仔细思索,眯了眼,凝神一会后竟不知不觉地就这么闻着书案上缓缓燃烬的龙涎香气睡了过去。
  
  一觉昏昏。
  
  沉沉寐思中,冷不防耳边有鼓号轰然大作,满营铠甲相击的铿锵声蓬勃震撼。心跳惶惶下,我猛然惊醒,寻思:莫不是……已开战了?
  
  虽惊,然而眼皮依旧倦怠不堪,努力了半天,却仍是闭得紧紧。
  
  鼓声嗡嗡,号角长鸣,帐外的士兵们时不时整齐爆发出冲天呐喊。酣畅淋漓的呼喝气势下,有铁蹄踩地的重踏声由远至近,伴随着长剑齐齐入鞘的犀绝、鞭策急急划破雨水的倏然、铠甲零乱掷河的啪嗒,群马嘶吼,那气焰,纵使眼不见,也知其奔驰迅疾、卷风而归的雷霆架势。
  
  我握紧了拳,咬牙,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光亮,我转眸看看四周,却见行辕里已无他人。而我自己,闭眼之前分明还伏首帅案,如今却不知怎地就这么自帅案后躺到了一旁的软塌上,身上还盖着那本该由无颜披在身上的白色斗篷。我蹙蹙眉尖,侧眸瞧了瞧帐旁角落的漏斛,算算,未时早过,而申时将到。
  
  外面将士的呼喝声陡然消减下去,我垂眸寻思:不知战如何了,但听这声响,该是白朗驰归,无颜似计已成,那上游的蒙牧怕是……
  
  正想得出神时,耳畔就突地响起一声惊天巨吼,远方似有龙啸九霄,刹那整个世间都开始随着这声长啸在瑟瑟摇晃,行辕内的摆设哐铛散落一地,茶壶倾倒,热气袅娜荡出诡异的弧度。这光景,倒颇有翻地为天、苍穹裹宇的茫乱和昏聩。
  
  心砰砰跳着,我伸手伏住晃动不止的书案,皱眉。有这震天撼地的动静必然是因上游蒙牧撤了沙石,汉水决坝破堤,涛浪澎湃,流波汹涌,才得如此吓人的气势。
  
  思念一闪,于是我再也不能心安,忙随手卷起无颜的斗篷,冒雨冲出行辕。
  
  行辕外将士的呐喊声在顷刻间止歇。诸人一脸惊诧地望着自西方天际陡然奔驰而下的滚滚白练。怒啸惊涛,浪卷云翻,看得人人目瞪口呆、面色苍白,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张得大大,可惜惊叹骇然的话语到了嗓子边,却突然失去了吐出成音的勇气。
  
  漫天无杂音,细雨缠绵,静静萦绕。景致分明雅得很,但气氛已凝滞安寂得如同死亡压顶前的窒息抑懑。

  营外有观战台,高十丈,视野开阔,纵横上下,可观汉水两岸全局。一身银色铠甲的无颜孤立其上,地动山摇下,唯有他能身形稳若山石、峭如壁岩,宛若独驾云雾的天神,俯瞰人世浩淼,风仪自当安然静谧,动也不动的姿态处处透着令敌人心寒的凌厉锋芒。
  
  我抿唇,懒得攀木梯,飞身上了高台,靠近他身后,为他系上斗篷。
  
  他没看我,凤眸墨染深邃,正直直望着汉水方向。
  
  高台之下,汉水之上,由白朗领着冲在前面的骏马两千骑,将士们正丢盔弃甲地踏浪淌河。追袭在后的梁军本挥舞着弯刀长槊,搭弓拉弦,精神飒飒清爽,但听上游汩汩蔓延的水声后,诸人一时反应不过来,扭头向西探寻时,胜利在望的喜悦依然潮红脸庞,映着那张扬而又醒目的红色铠甲,泱泱停伫水中时,纵使表情痴然震惊,却也颇为壮观。
  
  慢慢地,那潮红的兴奋化作无形,暗灰如死的惨淡爬上梁军面庞。白朗率军顺利渡过汉水,勒缰停伫岸边,远远望着呆然化石的梁军。
  
  梁军阵形隐隐变动,不是冲刺,而是身形颤抖、手脚慌乱下的骚动和不安。红色浪潮滚了两滚后,梁军骤然分作了两拨人马,一支,是视死如归、毫不要命向我军岸边冲刺猛杀过来的骑士。还有一支,是进退不得,哀嚎哭喊往回逃走的步兵。
  
  步兵哀嚎哭喊着撤退时,其速太缓。骑兵等不及勒马扬鞭,马蹄横扫,一人倒,百人伏卧,千马同趴,铁蹄踏过自家兄弟的身躯,淌平一条血路,人人争先恐后,唯有提命与时间决斗。
  
  可惜不管是逃还是战,彼时,滚滚汉水已涌出两关,自绝壁间呼啸而出,势不可阻。滔滔水汛如雷电劈过,白绸翻滚席卷一番天地,绕山融石下,所向披靡,瞬时便袭入眼下,涛浪流逝中,顺带着一路卷走那片红色海潮……
  
  哀嚎突地哑然。即而变凄厉惨叫。那叫声绝望而又尖锐,不甘不舍不情愿的伤痛自肺腑而出,牵动了几千几万即将消逝的魂魄,荡荡入天,殇殇落地,一声声不断不绝,呜呼逝然夹带水啸,能渗骨寒心,也能化解仇恨淡漠、烈火雄心,能听得让人止不住浑身战栗、唇角发颤、心神虚恍不明所以。
  
  乱世纷战,生命如草芥,泡沫般一一幻化,偏偏如此境地下,你还是不能悲悯于心,情义于胸。
  
  因为身为一个沙场将士,你必须要懂得:战未完,杀者若动心,必然被杀。
  
  无颜往日的话语凉凉回荡我耳边,可如今我还是心动心恻心骇了,于是我闭眼咬唇,不忍再看,也不敢再看。
  
  腰间突然有手臂揽过来,环着我靠入一个宽阔刚毅的胸膛。他的手指轻轻抵上我的后脑,将我的脸压上他的胸口,而后那冰凉的指尖紧紧捂住了我的耳朵,保持着这般姿势,就这样,许久静默不动。
  
  我伸手抱住他,眼帘低垂紧敛,耳畔间此刻唯能清晰地听到他坚强有力的心跳,渐渐地,身后那凄惨的哭嚎声似慢慢不可闻,渐渐地,那浮躁翻涌的不安和惊骇也在心底慢慢压下。
  
  不知多久,当世间归落安宁寂籁时,捂着我耳朵的那只手悄悄滑落,拍上了我的肩膀。“好了。都过去了。”他在叹息,话语清冷低沉,不辨情感。
  
  我抬眼看他。
  
  俊美的面庞上罩着寒霜,那神色凝重肃穆得罕见。一双凤眸幽暗晦涩,墨如玉石,深如夜空,沉沉冷寂充盈其中。如此漂亮的眼眸啊,虽曾刚刚目睹过几万生灵在他面前瞬间消逝人间,但那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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