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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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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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亦逃不开。

  
  夜烛荧然,火苗不安分地晃动着,满室侧影幢幢。阁楼外风声萧瑟,吹动窗扇沙沙作响。雨湿窗纱,原先的洁白不在,映着深重夜色、树影婆娑,此刻透出了重重叠叠的阴冷之色。
  
  冬日苦寒,夜雨更凉,相偎时却能暖意融融。
  
  两人正低低私语时,冷不防门外有人敲门。
  
  “侯爷,有奏报。”清毅的声音,不怎么熟悉,却也不陌生。
  
  无颜拧拧眉,看了我一眼,手臂想松时,却又陡然收紧了。“不放手。不敢放。”他笑,眼底有戏谑得意的光芒一掠而过。
  
  我脸红,挣脱他的胳膊站起身,乖乖地走去一旁。
  
  他咳嗽几下,拉拉衣裳,整了整神色,这才沉声道:“进来。”
  
  门嘎然而响,走进来的是身着淄衣长袍的樊天。他挑眸看了看我,脸色微露疑时,又马上恭谨地低下了脑袋,躬身将一卷黄色锦书举至无颜面前。
  
  “豫侯,楚丘送来的。”
  
  无颜接过,看完后立即又扬手递给我:“是楚丘的战况,你看看。”
  
  我伸手拿过,眸光飞快地扫过满卷乌泱泱的字。
  
  “你说得对,楚丘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攻下。”我皱了眉,担心。
  
  无颜挥手让樊天下去,沉吟片刻后,忽地抬头朝我笑:“咱们去趟楚丘如何?”
  
  我变了变脸色,垂眸不语。
  
  他走来拉住我,笑:“丫头不要乱猜。此去楚丘,不是将你送回去。一来,你答应了他会回去,或许我可以失信于人不做君子,但你不可以;二来,你不是觉得我与楚桓的约定有背于他麽?那好,那我们去楚丘,让我当面和他说清楚,可好?”
  
  我点头,神色不动:“好。”
  
  他伸手揉我的脸,轻声道:“还有三。凡羽的铁骑和我战了六年,天下最了解他战术的人是我。他晋穆不是要楚丘麽,我们帮他夺下,算还人情,可好?”
  
  我抬头看着他,喜颜逐开:“好。”
  
  他望着我,似是迟疑犹豫了一下,然后微笑:“最后,还有四。”
  
  “什么?”
  
  “夺下楚丘只是第一步,我的目的是要借他之手先拖住凡羽的军队,使邯郸形势相对安定下来,让楚桓能着手做一切安排聂荆顺利继位的事。”
  
  我咬咬唇,低下头:“这才是最重要的?”
  
  无颜沉默片刻,握紧了我的手,轻声:“对。”
  
  “好,我陪你回去。”我叹口气,心道:不管如何,你这一次总算没再骗我。只是他晋穆是何人,能任你差遣麽?
  
  我自顾自地想,自顾自地摇摇头。
  
  无颜笑了,一眼看穿我所想,解释:“你放心,自有他的好处。他不会袖手旁观的,他舍不得。”
  
  舍不得?我狐疑,想了想,转眸看窗外:“那明天早上我们就动身?”
  
  “不,雨停了就动身,”无颜出声纠正,眸子望向窗扇,笑意悠长,“这雨下不到明天早上的。我们得尽快去楚丘。”
  
  我失笑,瞅着他:“你能掐会算了?如何知道这雨一定下不到明早?”
  
  “中原天旱,下雨已是极少,更何况是冬日细雨?邯郸不是金城,这雨断不会下一夜之久。”他目色微微一亮,话语笃定,背手而立时,面容俊美倜傥,气度清贵超然。
  
  我侧眸看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被我看得不自在,唇角笑容僵了僵:“怎么?”
  
  我扬手抱住他,将脸藏在他的怀里,笑容得意而又狡猾。
  
  知道麽,这才叫舍不得。
  
  
双人成影
  
  无颜所料未差,子时刚过,窗外的雨便淅淅而止。
  
  彼时我正躺在软塌上睡得迷迷糊糊,隐约中有人来敲了门,和无颜悄声交代几句后,耳边又回落宁静。
  
  正想着翻个身再睡时,腰间一紧,身子突地轻飘飘腾空而上,有人将我裹在锦被中横抱掠起,仔细地揽在了怀中。那人柔软的发丝缕缕戳上我的脸颊,一阵轻微的酥痒。鼻中琥珀香气直窜心扉,明白过来是谁后,我偷偷抿唇,侧了头贴向他的胸膛,将脸上分明已睡醒的神色悄悄敛起。
  
  他叹气,抱着我的胳膊又不自觉地收拢几分。
  
  “侯爷,你要抱着公主走那条暗道,会不会……太累?”樊天在一边低声问,语气满是惊诧和不放心。
  
  无颜不说话。
  
  身边有人在笑,嗔责樊天:“你家主子的脾性你竟不知?天下风流只豫侯,他岂会觉得累?怕是恨不能抱着怀里的人一辈子才好!”
  
  子兰的声音,微微的柔,微微的哑,微微的淡漠清徐,融着满室的玉兰花香,动听而又迷人。
  
  我脸一红,本想和无颜开开玩笑的假寐,却不知室中还有他人,如此一来,我是非得继续“睡”下去不可了。
  
  无颜哼,抱着我便走,冷道:“多嘴!”
  
  身后子兰在笑,不紧不慢道:“见到穆,替我问候一声。”
  
  “说你将去安城?”
  
  子兰幽幽叹息,似是苦恼,但淡漠的嗓音中却又偏偏夹着一丝诡异的快活:“你这么说,他该几天几夜睡不着了。”
  
  无颜大笑,抱着我飞身离去。
 
  身子随着那双抱着自己的胳膊一齐坠下,我睁眼,转眸去看,却见无颜抱着我停在了阁楼外的假山旁。樊天提着灯笼跟在一侧,古铜色的面庞紧绷严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依在无颜怀里的我。
  
  虽底气不足,我还是瞪了他一眼。
  
  樊天讪讪,目光一闪,撇过脑袋。
  
  “公主醒了。”
  
  无颜低眸看我,扬眉轻笑,满脸的无奈。
  
  我看着他,眨眨眼,而后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放我下来吧。”
  
  他摇头,唇角勾起完美的弧度:“不放,我不累。丫头继续睡。”
  
  被人抱着总比自己走路的好,何况抱我的人是无颜。我思量一下,转转眼珠,点头,将手自锦被中探出,抱住他的身子。
  
  樊天又扭过头来飞快地瞥了一眼,而后扯嘴一笑,神色古怪兮兮。见我横眸看他,他马上掉头,转过身去推开了假山壁后的石墙。
  
  这人倒奇怪!比他那兄弟可让人难捉摸得多。而且他既能和无颜来楚,必定是无颜的亲信随从,为何我却好似不常见他?总觉陌生,却又感觉似曾相识。
  
  我蹙了眉,暗自在心中计较嘀咕。

  出了暗道便已身在邯郸城外。雨虽停,空气中湿气却凝滞不消,冰凉清爽的感觉丝丝扑面,激得我睡意全无。眸眼本惺忪朦胧,如今脑子清醒过来,虽夜色透黑,但眼前视线却陡然清晰了几分。
  
  郊野。寂寥沉沉。
  
  樊天提着灯笼大步向前走着,灯火虽微弱,但在墨色深重的黑夜中却显得尤为醒目。橘黄光浅,映照一路沾着雨水的萋萋枯草,有转瞬而过的清光在衣袂下莹闪不断。
  
  高耸威严的城墙伫在远方,火把高束,依稀可以城楼上来回巡逻的士兵。
  
  我掐指算算,自城中的聚宝阁至离城墙如此之遥的郊外……心中陡地一紧,我伸手摸无颜的脸,问他:“这么长的路,你累不累?我下来自己走,可好?”
  
  无颜微笑,垂眸时凤眸里光泽摇动:“不累。就快到了。你自帝丘一路赶来本就辛苦,如今还要连夜出发,可受得住劳顿?”
  
  我抿唇,心中暖意渐起:“我又不是什么骄矜得受不了苦的人,以往在战场你可没这么照顾过我。”
  
  “如今不同。”
  
  “怎么?”
  
  他目色微微一暗,神色一动,看着我:“东方莫说拿了药给你,三日一次。我算算也该是今日服用,你吃了没?”
  
  我脑中嗡嗡,这才记起一连几日只顾着赶路来邯郸找他,匆忙焦急中竟忘了吃药,难怪今日会如此贪睡。
  
  “还没。”
  
  他叹气,嘱咐:“以后要记住了。”
  
  手指自他脸上滑落,我勾住了他的脖子,小声道:“师父说我中了毒,我却不知是什么毒。而且……这药只能维持一年。”
  
  他低头吻我的发:“放心,我有办法。等解决了湑君的军队后,我会帮你取回解药。”
  
  我心念一闪,抬头望着他:“你知道谁有解药?”
  
  无颜扬了脸,目光看着前方时,眸色阴沉晦暗,神情却坚定万分。
  
  “丫头,你不会有事。信我。”
  
  “恩。”我愣了一下,然后仿若无事般愉快地笑。
  
  我信你,自然信你。这世间我若不信你,还能信谁?
  
  脑袋一垂,靠上他的肩。
  
  只是怎么办?还是想睡,却不想吃药。
  
  我不想做个靠着药石活下去的废人。真的不想。
  
  我也不想只有一年的命,因为已死过一次,知道那个残酷得没有一丝生气的字眼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一年太短,短到唯有你承诺的三分之一;更何况……我若不陪在你身边,你会孤独,而我会不甘,也放心不下。
  
  我若不在,纵使天下倾歌,也不能换得你的留恋,对不对?
  
  我咬唇,伸手自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吞入口中,慢慢地嚼。
  
  雪莲幽香自喉中咽下,沉入心底,一片冰冰的凉,清冷的感觉流转胸中,冻得我的肺腑都快僵化。仿佛一有风吹,就会碎。

  洛水漾漾,满目空蒙。
  
  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岸边,骏马驾二,左右騑。这是普通的青盖皂轮车,不再是无颜之前那般爱招摇、总以宝顶华盖的出行车驾。青淄顶上四角悬挂着光华流溢的橙色琉璃风灯,夜风微拂,烛火微拂。车架上有青衣小厮倚着朱轼打瞌睡,估计是听到脚步声靠近,这才骤然惊醒,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来人后忙跳下马车迎了过来。
  
  “豫侯。”行过礼后,他低头递上马缰给樊天。
  
  樊天收起缰绳,挥手打发他:“回去吧。给你家公子子兰报个信。”
  
  “喏。”
  
  青衣小厮躬了躬腰,身形一闪,如魅飘去。
  
  世间奇人太多,如今我也见怪不怪。
  
  无颜抱着我走入车厢,拉下锦帘,将我放在暖和轻软的毡绒上。
  
  “侯爷?”樊天探询的声音在车厢外传来。
  
  无颜拉住我的手,淡声:“走吧。”
  
  一声响亮的鞭策声陡然惊开沉寂的黑夜,有马嘶鸣,踢踏声纵,车厢开始摇晃,窗纱倏然飘起,惊一路风霜,不觉天寒。

  前线战事吃紧,天下五国混战,三国起烽烟。虽中原地带唯有楚丘兵戈相向,但自邯郸向北一路的关卡还是多不胜数。又,兼因无颜的特殊身份,樊天引马驱向西北,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虽延误了些许时辰,但好歹在次日傍晚赶到了楚丘之侧。
  
  昨夜夜雨披泽极广,沿途马蹄肆踏,溅水污泥,却不见尘土飞扬一丝一毫。
  
  楚丘境内有高山不绝,溪涧水流汹涌急湍,因此处是楚国北方扼关守壤的重要壁垒,形势险而坚,端的是易守难攻的要塞。上一次五王聚议曾来楚丘,那时遍地梅花开,晕红花瓣淡黄蕊,芬香扑鼻。如今经过却是刚经过一场恶战之后,干褐的梅树在风中萧瑟摇摆,弱弱不禁风,落红凋谢,映着满地融有丝丝殷红之色的雨水,看得让人怵目心寒。
  
  一夜细雨。
  
  一日媚阳。
  
  黄昏时分的楚丘,日薄西山,彤云盖天,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缕缕挥发不散的血腥之气。这味道雨水洗不掉,太阳晒不消,吸入人的鼻中,留下刻骨难忘的悲悯和伤痛。
  
  不管你是敌,还是友,此刻记得的唯有一战之后遁逝在这块土地上的无数英魂。
  
  这个乱世……残忍得让马革裹尸变成了勇士们再也逃不脱的最终归宿。

  我蹙眉,搁下了手中掀起的帐帘,挪挪身子,坐到了车厢最里侧。
  
  帐帘垂落的刹那,稳坐一旁、一直神色不动的无颜却突然皱了一下眉,伸手再次撩开帐帘。
  
  此时马车行在一处高坡上,俯视正可见驻扎在高山脚下诺大平原上的楚军军营。
  
  无颜望了一会,目光一闪,忽地唤我:“夷光,过来。”
  
  “怎么?”我凑过去。
  
  无颜不言,凝眸望着山下。
  
  我顺着他看向的方向瞅过去,只见前方两座并伫狭窄的山丘间有一支运着粮草的军队急急奔驰。若非见有人自那里走出,凭着肉眼之障,绝不会有人发现那条隐在密处的山道。
  
  我想想,有些疑惑:“邯郸离楚丘不远,五国为战事储备的粮草兵饷皆会囤积在离都城不远的国仓。可是我们沿途走来并没有发现这支运输粮草的军队。是我们绕路错过了,还是……”
  
  无颜抿唇,看着不远处的楚丘行宫:“这粮草不是来自邯郸,是来自那座行宫。此山道可由行宫直通楚军军营。”
  
  “那行宫是楚军囤积粮草的地方?”
  
  “丫头刚才说了,各国的粮草皆积在离都城不远的国仓,楚丘离邯郸甚近,若我所料不差,那行宫就是他们的国仓。”
  
  我看着山下那自山道中不绝而出的粮草车架,不禁皱了眉:“这么说不管晋穆此战如何打,楚军的粮草需求永远都不会是问题。”
  
  无颜点头:“对。楚丘是坚城,而且只要凡羽不出山,晋穆就永远也拿不下楚丘。久战下去,必定是远师劳顿的晋军吃亏的多。”
  
  我闻言思索,脑中陡地有念光一闪,我转眸瞧无颜,担心:“楚丘既离邯郸如此近,那邯郸那边楚桓一死,都城变动,王位之争,凡羽可随时赶回去拥军逼宫,那聂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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