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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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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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攻钟城时,是聂荆救走了冲羽。”我转了转眸子,轻声道。
  
  无颜怔了一下,突地出声笑开,眸色忽明忽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冲羽只是夺权的筹码。聂荆……看来他如今也不能做个纯粹的刺客了,国是谋权,他就算不想,怕也再无法逃开。晋穆此时不攻楚,这便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呢?”
  
  “国乱必伤元气,晋国停下伐楚的谋划,不是仁慈和道义,而只是在等待更加好的时机。楚国这块骨头现在还难啃得很,但两三年后,那就说不定了。尤其是……”无颜顿了顿,脸上带笑,眸光却凌厉锋锐,“尤其是现在晋穆还完全放手让聂荆去接楚国储君这个烫手的位子。其间心思,不言而喻。”
  
  我愣了愣,喃喃:“君子之道,果然高深。”
  
  无颜笑,哼了哼,冷道:“国强自有远谋,国弱必被算计。非他高深,而是道之常理。齐国若强,今日谋事之人早就非他了。”
  
  我抱住他,声低,话却坚定:“齐国有你,会强大的。”
  
  他闻言默然,良久,才柔声唤道:“丫头……”
  
  “嗯?”眸光一扬,看向他。
  
  见我看他,他却闪开了眼光,看向头顶的软帐:“晋军援齐入境,是放虎狼进来,还是仁义之师,难断。”
  
  我心中一动,蹙了眉:“你怀疑晋穆?”
  
  无颜笑了,长眉一斜,面容风流迷人,眸光却异常地静睿冷静:“既谋天下,齐国也是其一。而且现在的齐国比楚梁任何一国更危虞,他晋穆的心思深沉难测,若晋军入齐后与楚军联手,那我纵有回天之术也乏力。我敢赌,赌天下,但这场赌只能赢,而输不得。”
  
  我想了想,坐直身离开他的怀抱,垂眸望着他:“那你有什么对策?”
  
  无颜依旧不看我,眸光一动,转向一旁。一时无语。
  
  半响,他拧了拧眉,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方一字一句道:“晋穆身边得有齐国的人,忠心,聪明,果断,会周旋,最好能影响到他的决断。”
  
  我弯了唇,直直瞅着他,想笑,笑不出,胸口酸酸的,还是哭比较容易。
  
  但我不会哭。
  
  指尖握住他的手,我垂下眸,浅浅笑出声:“无颜,你不要放手。”
  
  他终于回眸瞧我,呆了片刻后突地腾然坐起身,伸了胳膊抱紧我,勒着我的身子死死按向他的胸膛,口中低声道:“傻瓜麽,我自然不会放手。”
  
  “你要记着。”
  
  “嗯,记着。”
  
  听到他的承诺,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抬了双手推开他,心中虽痛,脸上却绽开了笑容:“那好,我去晋穆身边。等退了楚兵后我马上回来。”
  
  他不答,只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一推闷哼了一声,嘴角一动,唇边竟涌出一缕血丝。
  
  “你怎么了?”我脑中嗡然一响,望着他,手慌无措。
  
  他皱眉笑,手掌揉向自己的胸口,脸色顿时隐透苍白。
  
  我抿了唇,忙捏指按了按他的脉搏,片刻后,我抬头瞅着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和他动手了?”
  
  “比试一下而已,”他满不在乎地挑眉笑,眸色一转,忽地有些得意,“他此刻也好不了多少。受了重伤还要连夜逃出宫城,想来情况比我还要惨些。”
  
  我忍笑,狠狠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这两人既都是懂谋道会算计、心思缜密得不能再缜密的人,怎么有的时候却又总是做这么无聊的事?谈事谈得大动干戈,还偏偏又能谈出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来?着实奇怪,闻所未闻。
  
  想归想,手下却不曾停。自怀中取出一颗药丸喂入无颜口中后,我伸手拉开了他的上衣。
  
  右胸口的肌肤青中泛黑,明显是受人重拍了一掌。
  
  我聚气掌心,对着那处青印缓缓将手按了上去。盏茶的功夫缩回手,我低眸望着那处青色渐褪的地方,呼出一口气,卷袖擦汗,笑道:“好了,再吃两天药就痊愈了。”言罢,伸手将他的衣服穿好,指尖微扬,抹去了他唇角的血丝。
  
  他静静地看着我,眉尖轻拧,目光沉寂,一声也不吭。
  
  “还疼?”
  
  “不觉得。”
  
  “晋穆何时北上?”
  
  “他说明日就动身。”
  
  我低头,问:“他在哪里?”
  
  “金城里的藏珍阁。”
  
  “那我明日就去找他。”
  
  他迟疑一下,答:“好。”
  
  “你等我。”
  
  “好。”
  
  “不许放手。”
  
  “好。”
  
  我轻声笑,一只手伸过来,将我揽住。
  
  “对了,”我忽地记起一件事,忍不住仰头盯着他,面色一拉,“下棋的事……”
  
  他抿唇笑了,吻向我深深蹙起的眉间:“等你回来,任打任罚。”
  
  “以后不能再骗我。”我抓住了他的手,语气认真。
  
  他犹豫一会,眸色流转不停,眼底却是难得一见的明澈:“尽量。”
  
  “尽量?”我重复,语带不满。
  
  他笑了笑,挑眸,神采飞扬:“是,尽量。”
  
  我郁闷,却又无话可说。靠着他的肩头安静地想了会儿,思绪一转,我陡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药儿那丫头不见了?”
  
  无颜脸色倏然暗下,冷声一笑,声凉:“或许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闻言有些疑惑,却并不吃惊,只开口问道:“她到底是谁派来的?”
  
  无颜转眸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苦声笑,不答话。
  
  我瞥了他一眼,心中隐隐猜到了几分。
  
  “哈!那个人,果真在乎你在乎得紧。”话中带酸,像是在醋坛子里泡过。
  
  他笑了,抱着我躺下,重新盖好了锦被,挥掌熄灭殿中的灯火后,在黑暗中轻轻说了几个字。
  
  我惊了惊,刹那间什么话也道不出,只知道心中的酸意和难受刹那消无,甚至还涌出蜜一般的甜。
  
  于是便安心靠在他怀中,脸上笑容比任何时候更嫣然。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宫城角落的高耸钟楼上敲响了为先王鸣丧的朝鼓,嗡嗡声来回飘掷在寒雾笼罩中的宫阙,惊破了一夜的沉寂。雕檐下的栖鸟被鼓声惊醒,拍翅慌飞,叽喳声乱,旋绕闹腾一番后,方展翅冲向了渐朗的天空。
  
  时辰尚早,宫人皆未起,宽广的御道上寂寥无人烟,两侧宫灯盏盏相接,烛火微弱,抵不过愈见明亮的晨曦。朱墙壁仞,一伫高耸,重重阴影下,无颜握着我的手,两人静静地缓步走在玉石铺成的大道上,各揣心事。
  
  偶尔抬头瞧向他,却见眼前那人俊面轻寒,眸光直视着前方的迷雾,眼底幽深,一丝近乎孤寡的漠然和冷清充斥着整个眼瞳,带着让人心忧的疼。
  
  “无颜!”我忍不住叫他。
  
  握着我的手指倏地一紧,紧得似要捏碎我的指骨将我的血肉混入他的肌肤中。我痛得倒吸冷气,却依然咬紧了牙,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笑,侧过脑袋,打量他。
  
  “你不舍得我走?”顽心一起,我抛开了满脑子的离愁,出声揶揄。
  
  他哼了哼,挑了剑眉,眸光一闪,些许被我说中心思的羞恼悄悄钻入那细长漂亮的凤眸。 “那你别走了。”他停下脚步,声音清凉,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分不出他此刻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抿了唇,扭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宫门穹顶,笑道:“可你已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他看着我,不说话,手上的力道在不断地加大,死死地,死死地,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心中了然,深深看了他一眼后便垂了眼帘,浅笑着将手指自他掌中慢慢抽出,低声道:“我走了。你要等我回来。”
  
  无颜默,宽大的明紫袍袖随着我手指的挣脱而重重落下。
  
  我咬了唇,不敢再抬眸看他,转过身,迅速跑出了宫门。
  
  宫外梧桐树下秦不思牵着白马在等,见我出宫忙迎了上来,躬身将马缰交到我手上,口中叮咛:“公主一切小心。”
  
  “秦总管,帮我照顾好他。”我跃身上马,拉直了缰绳,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独自站在御道上紫衣银发的孤单身影。
  
  秦不思乖巧点头,轻笑:“公主放心,奴明白。”
  
  “还有,”我转了转眼眸,想起一事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俯身下去贴着秦不思的耳畔,悄声道,“长庆殿的那些姬妾们,你趁他现在忙得不可□的时候都给散去吧。”
  
  秦不思愣了愣,问道:“散去哪?冷宫?”
  
  “秦总管神通广大,这点小事还问我?”我直了身子,懒懒一哼。
  
  秦不思醒悟过来,脸上笑容陡然间愈见谄媚阿谀,低头,道:“公主放心,奴知道怎么做了。”
  
  我满意点头,装模作样地再嘱咐一句:“当然还是要问问他的。”
  
  秦不思笑,眼睛里尽是聪明圆滑的精明:“依奴看,公子他不会有意见的。”
  
  自然,他敢有意见试试看!我撇撇唇,得意扬眉,挥下马鞭,踏一路冰雪,绝尘直入那层层深重的晨雾。
  
  朝霞均染,迷雾逐渐霰淡,点点消磨后,天地骤亮。
  
  东方,有日初升。
 
  半个时辰后,金城藏珍阁的后园,有小厮带着我在气派而又精致的诺大庭院中东转西转,长廊绕绕,游光赏景下白白蹉跎不少时间。
  
  我边走边鄙夷,心中暗道:又不常住,浪费钱财造这么好看的园子作甚么?还说援军齐国是为了求梁国之财,像他这般肆意挥霍,纵使富可敌国,怕也经不起折腾。
  
  正胡乱想着时,小厮突地止步,伸手指着前方的阁楼,笑道:“公子,我家主人就在那阁楼上。那地方下人从来都近不得,所以奴就不领路了,您自己去吧。”
  
  “好,多谢!”我揖手离开。
  
  快步上了阁楼,我略微踟躇,伸了手推开半掩的房门。 
  
  满室竹简,一墙字画,几株幽兰在角落里静静开放,室中央有翠玉石桌,桌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瓷碗数十个,里面盛满了各色各式的点心。墙角有软塌,帷帐勾起,一人横卧。那人身穿着雪色的衫,金色的袍,左手执一卷竹简随意搭在胸前,右手遮目,似沉寐深深。
  
  睡颜安详,只是双颊的肤色有些让人心惊的苍白。
  
  我悄悄蹑脚走近,蹲下身,拿开他手中的竹简,将他的手腕按在指下。
  
  脉搏跳动有力,并无大伤。我想起昨夜无颜的话心中正起疑时,那人却轻轻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我眼皮一跳,忙放下他的手,笑问:“怎么?你不愿见到我?”
  
  他叹气,右手移开,明亮的眸光看过来时仿佛能瞧得人无所遁形。我面色一红,侧过身,紧紧抿了唇。见我模样发窘,他慢慢笑了,起身下榻,扶着我站起来,柔声:“他叫你来的?”
  
  我点头,抬眸看他,承认:“是。”
  
  晋穆勾唇,悠然笑:“来作甚么?”
  
  我扬手捋了捋鬓角微乱的发丝,若无其事地再次避开他的眼光,脸也不再红,口中缓缓道:“晋国援军入齐,必不熟齐国北方的地形和那些战事所用的防线壁垒,我来带路,以助你们的军队能更迅速自楚军手中夺回齐国北方的城池。”
  
  晋穆收回按在我肩上的手,抚掌,神情间似是相当满意:“如此甚好。”
  
  我扬了眉,笑而不言。
  
  “我今日就北上。”他睨了眼,目光专注。
  
  “我知道,所以一早就来找你。”言罢,我看了看他,迟疑一番,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困惑,问道,“无颜说你和他昨日动手都受了重伤,怎地今日见你却没事?”
  
  晋穆挑挑眉毛,故作高深。
  
  我咳嗽一下,正要再问时,门边却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高呼:“穆小子!这么早叫老夫起来莫不是昨夜伤着的地方又痛了?还是……”话至一半没了音,而我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这声音太熟悉。不想也知道来人是谁。
  
  于是我回头,对着门外正懒洋洋伸腰的人微微一笑,唤道:“师父早!”
  
  橙色衣袂衬着朝日金芒,浑身散发着似火般的瑰丽风采,东方莫有些发呆地看着我,清俊妖娆的面庞背着熠熠骄阳,带着一抹别样动人的温暖。“女娃,你怎地会在他房里?”东方莫伸手指指我,再指指晋穆,素日总见放荡不羁的目光有些古怪的暧昧。
  
  我笑了,大大方方地承认:“夷光来找他,自然在他房里了。”答完转转眸子,盯着他看,反问道:“只不过,师父怎会在此?”
  
  “昨晚在宫中捡了个重伤吐血的人,为师本着慈悲心肠送他回来,顺带借住了一晚。”东方莫笑笑,走至我身旁上下看了看,突地扬手,指尖扣住了我的手脉。我蹙了眉,心中疑惑,奇怪道:“师父为何要为我诊脉?”貌似该诊脉的是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晋穆才是。我想了想,眸光瞥向晋穆,却见他正望着我,神色也见茫然不解。
  
  东方莫不答,手指在我手腕上搭了许久,慢慢地,他敛了眸,眼底颜色流转不停,似在沉思。
  
  “师父?”少见他这般正经的模样,我心中一动,刹那忽觉不妥。
  
  他闻声扔了我的手腕,唇角笑意不见,双眉微拧,俊脸上妖娆散去,而忧色隐现。“女娃最近有没有觉得自己愈来愈贪睡?”
  
  我想起回钟城路上难以抑制的疲倦和昨夜的困顿,心念微闪,笑看向东方莫,讨好:“师父神机妙算,正有这般的情形。”
  
  东方莫点头,伸手自怀里掏出一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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