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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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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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一惊,我讶异抬头,盯着她看:“这件事你也知道?”
  
  豪姬不答,扬眸一笑移开话锋,问我:“怎地东方莫那小子还不回来?你究竟把他派去哪了?”
  
  东方莫那小子?
  
  我汗颜,虽说心中早知道豪姬辈分极高,但听有人用这么无谓轻松的口吻道出我那素来骄傲狂诞的师父名讳时,不禁觉得浑身别扭,更何况这么称呼东方莫的,不是别人,而是看上去如此年轻的豪姬。
  
  于是我低头,无视她美丽的容颜,仅看着她垂落在腰侧的银发把她想象成一个白发苍苍的婆婆,口中笑道:“师父去夏国凤翔城了。豪姬你认识他?”
  
  豪姬笑,不以为意:“我倒是不想认识那臭小子,不过可惜,我是他姑姑,生来注定的相识,烦心!……你让他去凤翔城,是不是为了帮你王叔和无颜去求药?”
  
  又是一个猜对一半的。
  
  但这一次我只管点头,声色不动。
  
  豪姬拍手站起来,垂眸看我,笑道:“你既忙完事了,那就由你照顾他了。我去两仪宫看看庄公的情况。”
  
  “好。”我应声,动了身子准备放下怀里的无颜送她。
  
  她伸手按住我的肩,忙道:“别乱动了,躺在你怀里的可是重患。”言罢她眨眼,满含深意地将目光来回停留在我和无颜的脸上。
  
  我当作看不到她眼中的古怪,清清嗓子,问她:“豪姬今日可曾见到药儿那丫头?”
  
  “见过。我睡前她还在这里陪着我呢。”
  
  我点点头,眉尖一挑:“那你去看王叔吧。有劳你帮我照顾他。”
  
  “客气什么?”豪姬笑,纤长的手指毫无顾忌地捏上我的脸,“想不到你装起无颜的样子,还似模似样!”
  
  这没有规矩的举动真是和东方莫一个样,难怪是姑侄!我低了眉,再不敢留她片刻:“豪姬好走,夷光不送了。”
  
  银发女子笑声响亮,有门不走,非得从窗口跃了出去。金衣卷飞如舞,似夜色中摇曳不息的风灯。
  
  “关窗!”眼见那金衣要飞,我赶紧喊了句。
  
  人影似练,分明身形已远去,偏偏窗扇还随我的叫声“啪嗒”关上。
  
  高手!
  
  我抬手擦擦汗,定下心神继续喂无颜喝药。
  
  喂完后望向他时,分明昏迷不醒的人,俊美的双颊此刻却不再苍白,而是诡异地泛出了点点淡红。
  
  我心中一动,赶紧捏指按向他的手腕。
  
  此刻,他的脉搏跳动有力。
  
  第二日午后,宫里有匠人将一只玉笛送来长庆殿。翠玉笛身,白玉镶在两端,笛尾低垂湖水色的冰丝绡,浅浅的倦黄色映出了幽幽翠色的寒。
  
  彼时蒙牧和白朗皆在书房,看到我手中执的玉笛时不禁都惊讶起身,异口同声问:“宋玉笛?”
  
  我微笑,得意挥了挥玉笛,道:“怎么你们也觉得像?”
  
  “宋玉笛不是在三年前夷光公主及笄那日便毁了麽?”蒙牧失声问,想来还没有体会出我刚才一句话的意思。
  
  白朗心思玲珑,略一沉吟后,抬头看向笑意盈盈的我:“豫侯昨夜就是要拿那些东西来制这个玉笛?不过……这假的宋玉笛做了何用?”
  
  我不答,只扬手拿了一封早预备好放在书案一侧的信帛,将其和玉笛皆送到白朗面前:“派人把这些送去给梁国湑君公子。”
  
  白朗莫名,接过信帛和玉笛后迟疑:“送给湑君?”
  
  “是啊。信帛是邀书,我要约他出来谈谈。”我淡笑,不动声色地坐回书案后。
  
  白朗和蒙牧交换了一下视线,两人均是一脸的茫然,茫然中,似还藏着难以相信的愤怒和置疑。
  
  “豫侯要见那小人?那家伙忘恩负义,杀了我齐国那么多的将士百姓,毁了我们那么多的城池,此仇不共戴天,豫侯居然要和他谈谈?”蒙牧生性粗犷嗓门大,此刻因气愤更是声若洪钟,一时嚷得我耳膜嗡嗡直鸣。
  
  白朗垂下了握住信帛和玉笛的手,虽闭紧了嘴不抱怨,但憋得通红的脸和眸间的失望与不忿却是丝毫不少于蒙牧。
  
  我叹气,也不解释,直接命令白朗:“将那信帛和玉笛送去梁军军帐,不过,要等今晚凡羽前去与湑君商量军情的时候。”
  
  白朗一怔,随后眸光一动,脸上的红色渐渐转为大喜的兴奋,道:“原来是反间。末将怎地没想到?这倒是个拖延会战的绝妙法子。”
  
  “原来是反间麽?”蒙牧喃喃,抬手挠头的刹那神情显得很是不好意思。
  
  我撇了唇,不敢苟同:“能不能成功反间还不知道呢。不过凡羽素来孤傲,目中无人。这次与湑君合兵伐齐不过只是楚王的意思,他心底定然不服将来要和梁国平分齐国的结局,也不见得有多尊敬那个曾来齐国做质子的湑君。而湑君虽才回国,可他从小便知楚国对梁国的欺压,这次与楚军合作,怕也不是那么满心情愿,而且他的军队还要俯首听命楚国的调派,这其中,或多或少必定会有疙瘩。我要的,只是想让这信和这玉笛戳一戳他们之间的那块疙瘩,看能不能见血,或者不见血,彼此疏远一阵也是好的。但就怕……他们此刻荡平金城的决心太强,强到已让他们忘记了灭齐得胜后将要面临的一连串必会爆发的矛盾。”
  
  白朗笑,握紧手中玉笛,道:“豫侯放心,末将推荐一人去梁军送信,以她的口才,定会将此事演变成公主预期的效果。”
  
  “谁?”
  
  白朗斜了眸,瞥向蒙牧:“蒙将军的夫人,那个在出阁之前辩才天下,曾说得齐国最有名的韩老夫子羞愧咽气的,单挕。”
  
  蒙牧脸红,额角流汗不止,口中咕哝道:“挕儿的确……可去。不过末将……末将不放心,不知能否和她同往?”
  
  第一次见蒙牧忸怩的模样,我忍笑,应允他:“好。有蒙将军陪你夫人同去,本公子也比较安心。”
  
  “谢豫侯!”蒙牧低头时,有凌厉的眸光自眼角飞出,看向站在一旁自轻松悠然的白朗。
  
  白朗含笑望着他,毫不避怯中,眸间笑意深深。
  
  蒙牧恨得咬牙。
  
  我垂目,对室中已隐隐冒出了的硝烟之味视若无睹。
  
  好兄弟都是这样。遇到危急时,将对方推上去挡在自己的面前。若有敌人不小心刺来两刀,受伤者回头无辜地看那推着自己上前的“兄弟”时,“兄弟”却指着他笑,用事实跟他讲明:看,这便是所谓的两肋插刀,兄弟你做到了。
  
  看来白朗着实不赖,把这个词已经玩至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我抿了唇,胸中笑意翻滚。
 
  虽说白朗是不顾义气了些,但是他推荐得没错,单挕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她的口才我曾见识过,那是一开口便有说得白天是黑夜、死马成活马、风云色变的本事。要让她去用话激起凡羽和湑君的矛盾,将信中无中生有的东西变得可信确凿,那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女人不同男人,男人口才好往往是理论重于事实,女人口才好,往往是事实重于理论。所以天下人说长舌时,总爱加个“妇”字。男人不知,这长舌,其实也是本事,能颠倒是非,能长袖善舞。可惜他们永远都学不会。
  
  我不知那晚蒙牧带了单挕去敌方军营说了什么,只知第二日问起他时,他面色发窘地支支吾吾,任我和白朗如何旁敲侧击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没关系,重要的是次日午后,单挕的本事就见了成效。
  
  是日申时,楚梁两军皆退后三十里,观望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坚决。
  
  他们观望,我们部署。侯须陀的军队汇合成了两拨,一拨绕到了楚军左翼,一拨藏在梁军身后,顺带着在移兵时,侯须陀派奇兵神出鬼没地烧了两军大半的粮草。于是楚梁这一观望就不再成赌气和猜疑,而成了必要的定势。
  
  要言战,必须得等他们的粮草运来。
  
  我掐指算算日子,自认为敌军这重新运营粮草的时间也足够东方莫自夏国赶回来了。一想到无颜不久后就要醒来,我就忍不住松了口气,连续几日心情大好。
 
  两军对敌的形势一停滞,我慢慢便有了空余闲散的时间,能够多去两仪宫看王叔,也能够常陪在无颜身边。
  
  这日我看完了书房堆压的奏折,走入寝殿正要掀了帷帐进去时,迎面却飘来一只宽长的裾纹衣袖,颜色明橙,鲜艳亮丽中,别含一抹温暖的感觉。
  
  “师父!”我欣喜,忙攒住他的衣袖。刚要开口再说什么时,忽有冷风拂面,隐隐中,还夹着一丝幽然缥缈的香气,虽清淡,却闻得人迷迷恍恍。香气才自鼻间吸入,瞬间便将疲惫欲睡的感觉快速地纠缠上我所有的神经。
  
  又是沉睡散?
  
  我还来不及恼火生气,眼帘就不受控制地耷拉垂下。脚下一软,身子无力地朝一侧直直倒去。
  
  意识弥散之前,身后有手臂接住了我,抱着我走了几步后,他扬手将我扔落至一处柔软。随后,耳边有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得真不是时候!为师正治到紧要关头,没功夫回答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在墙角先睡会儿吧!”
  
  东方莫!不问就不问,我静静站在一边就是,干什么要把我弄昏?
  
  虽心里气得厉害,偏偏此刻我只能闭了眼睡觉。
  
  一觉醒来后,天地便不再和之前相同。
  
  睡前是午后。睁眼时,殿里宫灯已亮,灰暗的窗棂映出了殿外黑夜的颜色。我眨眨眼,定睛看了会头顶上方的紫色帐纱。身下柔软依旧,只不再是睡前时接触的丝绵轻软,而是绒绒毛毡的暖和。
  
  似乎不对。我转眸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墙角的软塌上,而是睡在那张本该躺着无颜的白玉塌上。而此时榻上除了我,不再有他人。
  
  锦被被人掖好盖在身上,明紫的绸缎一丝一缕将浓郁的琥珀香气慢慢散开,闯入我的鼻息后,缓缓沉入了我微微酸痛的心底。是他的味道。
  
  莫非无颜他……
  
  脑间出现了刹那的空白,我愣然,许久后才醒悟过来那个让我狂喜的事实。
  
  无颜醒了。可是……他人呢?
  
  我再次侧眸看四周,想要寻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是满殿空寂,除了我之外,别无一人。
  
  起身下榻,拿了云母屏风上悬着的外袍穿好。我刚要掀了帷帐离去时,一不小心瞥眼瞟见了墙侧铜镜里照出的人影,我吓了一跳,顿时怔住。
  
  镜中人有垂落似墨云的长发,玉般美丽的娇颜,只是眸光有点呆滞古怪,正打量着镜外站立的我,瞧得眼睛一眨也不眨。
  
  叹口气,半天后我才告诉自己:夷光,这是你自己,别再当作见到怪物般惊恐了。
  
  我摇头失笑,想了想,最终还是挪了脚步坐回榻上,倚身靠着塌侧,思考。
  
  如今我已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貌,那定是因为无颜醒了,而且是好好地,能自己处理军国大事、无须再假借我的手才将我脸上易作的容颜洗去的。只是如今没了他的面庞做遮掩,我这个本已早死的人再突兀出现在宫里,那算什么?
  
  我自嘲一笑,手抱着自己的肩头缓缓滑落,轻轻的揉抚中,试图给自己添一分温暖和心安。指尖垂落衣袖的刹那,碰到了藏在袖里那个略微坚硬的东西。
  
  我心中一动,赶紧将晋穆的鬼面自袖中掏出来,戴在脸上后,转转眼珠,打开墙角窗扇便爬了出去。
  
  人家都是飞,或者跃,万端的潇洒任意,可我却只能用爬。
  
  狠狠鄙视一下自己,唾弃过后,我沿着宫墙一路摸索,直到了那个映着满室灯火、窗纱明亮的书房外,这才停了脚步,掂起脚尖,费力在结实的窗纱上戳了个洞,凝眸瞧进去。
 
  满室人影。丞相希偿,大夫祖越、平铮,将军蒙牧、白朗,等等,几乎所有管事的大臣都被叫了过来。室里众人面色凝重,嘴里却永远似不曾停歇般,对着那个斜身坐在软塌上、神情懒散的人喋喋不休。
  
  一身滚金绯色的锦袍,分明是病重初愈,却依然不肯好好地将衣服穿妥。长袍垂落,腰间随意系着一条白玉腰带,衣襟领口松松垮垮,纯白的里衣露出大半,雪般的鲜亮衬得那原本也属苍白的容颜此时竟添上了几分有生气的血色。
  
  眸光一落在他身上时,我就再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那个时候,室里的人口中嚷嚷着什么对我而言都是一片空白,我的耳中,只闻得他轻飘淡定的声音,仿佛轻松自在得很,又仿佛不屑漠视得厉害。
  
  ……
  
  “南方龙烬的军队全没了吗?”无颜挥手打断了自丞相希偿口中没完没了冒出的话,漫不经心的语气,似笑非笑的模样,狭长的凤眸轻轻一睨时,让满室的人皆低头不语,一时似陷入了死般的僵沉。
  
  无颜也不急,扬了眉轻轻笑着,细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身子软软地靠到身后的墙壁上,一副摆明着天下谁人也没我惬意的自得模样。
  
  这德性……
  
  我瞪眼,越看越恼的时候,却又偏偏越看心中越暖。只要他没事,只要好好活着。
  
  室里众人偷偷交换着眼神,少时祖越开口,小心翼翼地回禀:“龙烬的军队是朝廷近年才收的降军,怕……”
  
  “若怕他反,朝廷当初招他回来作甚么?还给他手下十几万军队供了五年的军饷,莫不是以为齐国当真有钱没处花,养着他们好玩的?”无颜摇头,语音听起来不温不火,言词却尖锐得毫不留情,慢慢道来时,听得祖越面色通红。
  
  “臣下失误。”祖越揖手。脸色看似恭敬,微闪的眸光却依然有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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