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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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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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公笑得一如既往地温和,只微挑了眉,道:“寡人腿瘫多年,早已没有任何感觉。”
  
  我扬了眉正要再说时,站在他身边沉默已久的爰姑却突然开了口,凄声道:“公主,桓……他是真的站不起来了。”说话时,她望着我,神色诚恳痛惜,眸光晶莹,已泛出了点点的泪花。
  
  我蹙了眉,挣脱开聂荆拉着我的手走到她身旁,幽幽叹了口气后,挥袖拂上她的面庞。
  
  “公主?”她惊觉着出声时,只叫了这两个字,眼眸便已乖乖地闭上,身子一软,倒在了我怀中。
  
  “无爰?”桓公伸手想拉过她,我却转身将爰姑平放在了一旁的软塌上,低声道:“桓公不必担心,她只是要睡一会而已。”
  
  “为什么?”桓公一笑,问得平静。
  
  我回头对着他笑,道:“爰姑是真心爱您。我不愿见她伤心。”
  
  桓公望着我眸光微动,淡声道:“公主这话何解?”
  
  我不答,只瞅着他的膝盖笑得嫣然:“这银针流窜在楚王的经脉中,若半盏茶的时间您不起身活动活动的话,到时候,这腿怕是真的要废了。”
  
  桓公不说话了,抿紧了唇看着我,笑意越深时,室中的气氛越是带着一股冰凉的诡异。
  
  时间在沉默中慢慢逝过,相互凝望良久,他的眉终于不能自抑地微微一拧。
  
  我咬唇笑道:“不过就是个杀人之罪而已?桓公乃一国之王,即便是在夷光面前认了又有何碍?还是,您当真不想要这双腿了?”
  
  桓公的脸颊已微微透出了吓人的青色,然而他还是笑得轻快,道:“好个聪明而又心狠手辣的女娃!东方莫那家伙果然教了个好徒儿啊!”语毕,不等我再开口,他已拍掌按着轮椅的扶手,一跃而起旋身飞转了几圈后,稳稳站在了我面前。
  
  聂荆面色一白,惊道:“父王你的腿……”
  
  桓公扬眉,笑:“寡人的腿疾已被夷光公主治好了。”
  
  我闻言揉眉,只得抿了唇笑,心道:莫不是天下君王都爱撒谎唬弄人,瞧他这般镇定得若无其事的模样,倒真的让人分辩不出来他话里真几分,假几分。
  
  聂荆果然一愣,目光定定地停在桓公身上看了一会儿后,突然不说话了。
  
  看来,老狐狸的儿子再笨也笨不到哪里去。我瞥了瞥脸色愈来愈差的聂荆,心里一时不知是同情得多,还是悔得多。
  
  “你先下去。”桓公回眸吩咐聂荆。
  
  想来是早习惯了听从命令,聂荆没有片刻犹豫,转身便走。
  

与虎谋皮
  
  我笑望着聂荆离去的背影,道:“看来桓公还是很爱你这个儿子的,让他知道得越少,越能成全他心中那份对你完整的父子情。”
  
  桓公笑而不答,只转移了话锋道:“女娃儿不要太得意,你虽能证实寡人是装疾,却也不能说明杀了夏宣公的人就是寡人。”
  
  “是,”我点头笑笑,拢指由袖中取出晋穆给我的竹简递到他面前,道,“若加上这个呢?”
  
  桓公低了眸匆匆一扫,再抬眸时,眸光深湛若幽潭,叹道:“怎么找到的?”
  
  “朋友送给我的。”我想起晋穆,想起他做这事的凌厉之速和轻松之态,不由得用了“送”字轻巧掩盖过去。
  
  桓公不语,忽地拿了竹简靠近燃燃烛火。
  
  我笑看着他的举动,不阻止,也不着急。
  
  桓公横了眸笑:“若烧了它,你手里可就没别的证据了!”
  
  “我本没想让它存在世上。您烧了也好,省得我麻烦,若被惠公知道了,他定会说我没了规矩,乱插手别国的家事。”我叹息一声,笑得无谓。
  
  桓公不再迟疑,将竹简点燃后,随手扔在了地上。
  
  “说吧,女娃,要求什么,但说无妨。”他低笑着,转身坐回轮椅,容颜清冷,又恢复了淡定落寞的姿态。
  
  我微微皱了眉,不满:“不准再叫我女娃。”
  
  桓公失笑:“东方莫那家伙难道不是这么叫你的?”
  
  “那不一样,他是我师父,”我较真地纠正他,更加不悦,“而且师父只喜欢别人叫他神医或者东方大夫,最忌讳别人直呼他的名字。”
  
  “哦?是吗?”桓公扬了唇,若无其事地笑。
  
  我也不再理他,只看了看躺在那浑然不知的爰姑,道:“是不是无论我求什么,楚王都会答应?”
  
  他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言词突然没了先前的爽快,道:“先说了再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声道:“不要认无颜,让他留在齐国。”
  
  桓公皱了眉,似是心痛难以割舍的模样:“可是他是寡人的儿子。”
  
  “他既是楚国人,你当初就不该把他放在齐国。”我凉了声,没好气地顶回去。
  
  桓公笑意深深,看着爰姑,道:“可他娘亲是齐国的人……”
  
  我看着他望向爰姑的目光,脑中忽地念头一闪,不禁失声叫道:“是你!传说中的那个楚国刺客,原来就是你。”
  
  桓公眸光微微一动,不动声色道:“什么?”
  
  我冷笑,凝了眸子,缓缓道:“齐国宫廷一直有个传说,传说中,在二十多年前,有刺客自楚国邯郸奉命来齐刺杀我的祖父,并意图在一次宫宴上动手。只是可惜,那次宫宴上,他不仅刺杀未果反而失手被擒,从此沦为了阶下囚。只是不知后来由于什么原因,一年后,那刺客竟摇身一变做了齐国的大将军,还娶了一位美貌绝色的宫中女子。”
  
  桓公似有些动容,他敛了眸,轻轻一笑,道:“传说果然美丽得很,故事结局倒不赖。”
  
  我摇头,叹道:“这不是结局。将军和宫女成亲后,好景未长,齐楚之间因边境纠纷而大战数年,那将军也曾领兵伐楚,但一去未回,有人说,他已死在了沙场上……”
  
  桓公听完,这一下却笑得更加肆意:“既然他已死了,公主怎还说寡人是他?难不成寡人看起来像鬼?”
  
  我冷冷地盯着他,心道:你躲在这小楼里不见阳光,肤色白得透明,即便不是鬼,也是过着鬼的日子了。可是这些话也只能想想,我口中言道的,却是另一番说辞:“那如桓公所言,您与那将军无关?”
  
  桓公笑了笑,这一次他倒是没有闪烁言词去逃避,而是承认得磊落大方:“你的确聪明。寡人正是你口中说的那个刺客。”
  
  我垂眸浅笑,道:“据闻那次齐楚大战中齐国几乎全军覆没,乃是百年来第一败战。这,想必也定是桓公的计谋了?”
  
  桓公不再笑,紧紧闭了唇不说话了。这一刻,烛光映透了他的眼眸,将眸底那股散之不去、挥之不离的悲苦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场战争,将军的确是死了,”沉默了半天,他忽地出声轻轻念道,“从此世上活着的,唯有楚桓。”

  
  “那无颜……”我试探地问道。
  
  桓公抬头,看着我时,眸底深深:“寡人花了那么多心思在他身上,不过是要求一个能继承这楚国江山的人而已。寡人不能放弃,必须让他回来。”
  
  “楚国的百姓不会服从听命于曾经身为齐国豫侯、杀了楚国那么多将士的无颜。”我出声提醒道。
  
  桓公眸光一闪望向帷帐,勾唇笑时,凤眸里晦涩异常:“你放心,寡人不会让人知道他就是曾经的齐国豫侯。有人会代替他的身份而受罪,而他也将会代替别人身份做楚国储君。”
  
  我心念一动,眼光瞟了瞟帷帐之后,道:“你是说聂荆?他可也是你的儿子!”
  
  “儿子也分孰轻孰重的……”桓公笑,挑了眸看我,道,“无颜……寡人可是牺牲了那么多的将士,用鲜血帮他铺陈了成长之路,他必须要懂得感激。”
  
  我惊了一跳,全身冰寒,失色道:“你是说,自他领兵到现在的六年时间,那些大大小小没完没了的战役都是你用来让他历练的?”
  
  桓公笑而不语。
  
  “那半年前,蔡丘大战中他身受重伤几乎失了性命,这……也是你的计划?”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纵使他现在笑容再温和可亲,纵使他眸光里悲苦隐现,我也觉得他似魔鬼般地邪恶可怕。
  
  可他依然点头,依然笑得漫不经心,神情优雅自若得仿佛是在赏花喝茶般从容,一字一字娓娓道来:“若不让他经历生死难关,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什么叫做舍弃,更不懂原来君子这个词是不值钱、说不定还能要人命的。而此后他也该知道,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军队的生存,他必须学会真正的残忍凶狠和让敌人闻之而骇的诡谲。”
  
  我不禁一个寒噤,脚步不自觉地后移几步,惊声道:“你就不怕他真的会因那次的重伤而死去?”
  
  桓公侧了眸轻笑:“东方莫和你都在他身边,他死不了的。如果因为那小小的伤就死了,那他也不配做楚国的王。楚国历代的王,没有一个不是经历这样的考验过来的,寡人也不例外。”
  
  难怪,楚国历来好战,原来,他们的王,都是这般散绝了人性只知皇图霸业的无情之人。
  
  无颜……他绝不能回楚国,绝不能!
  
  我吸了口气,勉强笑道:“虽然你煞费苦心去……磨砺无颜,但可惜,现在的他,并不是你想要的无颜。我那二哥,依然重情重义,是个真正的英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敬爱他现在的父亲,他留恋他现在的国家。若你强行要他回来,除非你能让他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否则,他是不会如你这般薄情无义,挥戈对四邻,祸及无辜的百姓的。”
  
  桓公睨眼而笑:“既如你所说,寡人也要他回楚。就算让他抑郁死在楚国,寡人也不会再让他逍遥在齐。现在的无颜已经具备一个真正的王者所要具备的一切,寡人若得不到,还不如毁了心安。”
  
  我咬牙失神,望了眼前的黑衣男子半天后,才失措喃喃道:“你究竟是不是他的父亲?”
  
  桓公叹气:“寡人也是楚国的王。”

  
  我怔了片刻,忽觉鼻中烟火味越来越重,不禁低眸去看了一眼已烧得快都化作灰烬的竹简。我转眸想了想,心念猛然一动。
  
  我清清嗓子,镇定心神后,抬眸对桓公笑道:“夷光斗胆,想和楚王作个交易,不知楚王有没有兴趣?”
  
  桓公笑,直了直身子,似是起了些兴致:“你倒是古灵精怪,说来听听。”
  
  “夷光要用这个秘密换无颜一个自由。”说话时,我伸指点了点地上的灰烬。
  
  楚王莞尔,盯着地上的灰烬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一块竹简也烧到头的时候,他才大笑道:“证据都没了,秘密也变成了无凭无据的猜测,你拿什么和寡人交易?”
  
  我摇头,对着他眨眨眼,捉狭道:“楚王当真以为夷光是天真无知的女娃吗?真的能乖乖看着你烧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而不阻止吗?你刚才烧的竹简,不过是卷假的。真的那份,依然在我手中。”
  
  楚王笑,摇头:“女娃这招,耍得不够高明。刚才那竹简寡人已细细看过了,是真,非假。”
  
  我撇了撇唇点点头,满是无谓地笑看着他,挑眉,得意道:“楚王既不信,那就和夷光赌一赌如何?就赌明晨夏惠公会不会与楚国翻脸下山,我若赢了,你得放过无颜,怎样?不过,”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据闻洛水是楚国的龙脉,但水之源头却在夏国境内,你说,若这夏王看了夷光送去的东西一生气……”
  
  桓公眸光一定,看着我,脸上笑意褪尽。
  
  静默许久后,他突地开口笑道:“寡人可以答应你的交易。不过,这个秘密和无颜相比,似乎还是轻了些。如你能加个筹码,寡人即刻点头,永不反悔。”
  
  我抚掌而笑,开心道:“楚王但说无妨。”
  
  “寡人,要你的命。”他咬了牙,笑容温煦如春光,眸光却凛冽如刀。
  
  我呆住,不能言。
  
  “只有你死了,那秘密才能永藏。而且,”他又勾了眸,眸光恢复如初的深湛,笑道,“听说蔡丘最后一战时,无颜仍在昏迷中。那一役齐国临阵换帅,都是由你指挥的对不对?”
  
  我揉了揉眉,苦笑:“是又如何?”
  
  “你既不让寡人要回无颜,那齐国是不是也该有点损失才公平?”他直了眸子细细打量着我,软语轻声,“女娃虽不是男儿身,但聪明胆识不输须眉。寡人惜你有才,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来辅佐本王,终身不得背叛楚国;二……很简单,一个字:死。”
  
  我干笑几声,不说话了。
  
  “你不答应也可以,只不过……”他倒了身子朝后面躺去,神色懒散而又乖戾。
  
  “不过什么?”我低声问他,笑得无奈。
  
  他抿抿唇,眸光流转似波,神情清冷媚惑:“你若不死,无颜就得回楚国。他若不回,他就得死。”
  
  我笑了笑,道:“若我不答应,而你也杀不了他呢?”
  
  “将无颜身份宣之天下,看他何处容身。到时即便寡人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的。”桓公不以为意地微笑,快乐得意的模样仿佛是在说着一个与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人的可怜下场。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亲情。
  
  我垂眸沉吟良久,再抬头时,我弯了唇,点点头,不再有任何迟疑:“我答应。”
  
  见我爽快答应了他倒是怔了怔,定睛看了我片刻后,他摇头笑道:“女娃可要想清楚了……你是东方莫的徒儿,寡人赐你死时,可不止毒酒这么简单。”
  
  “我想好了。但楚王你也得说话算话,不得反悔!”眸光虽寒,我斜眸看着他时,笑容却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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