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自小便没机会学个什么才艺,吟歌乐舞,刀枪棍棒,诗词歌赋样样不会。要说这赛本也不是我自愿参与的,胜负于我顶多是个屁,没个分量。
只不过自从那日与那厮黄昏干架,我却甚是在乎起那个像极月殇的人,心中不免开始盘算怎样才能获胜,几日下来,却始终没想出个所以然。
开赛前一日,我佯装出一脸的惨淡愁云巴巴地蹭进师父房中,一屁股坐在他床上就是唉声叹气个没完。
墨钰在对面的紫木椅中,从破旧的命薄中抬起眼睑略微瞧了我一眼,便又垂头去翻书,飘出的声音懒洋洋:“怎么?有心事?”
我找了个话头引出来:“师父,其实你这般神通广大,为何不弄个仙人托梦,或者化个神僧老道,算命半仙什么的接近花澈,这方法不是立竿见影?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把我也给顺道赔进去?”
“凡人信的那套对于一个一世心酸,命数坎坷的人已无多大作用。”墨钰凭桌单手支起下颌,静静看我,面色略带些正色:“可以诱导成执魂的人,多半尽已心死成灰,无念无求,他们尚残留人世,不过是找不到死的理由罢了。”
正经话没过两句,他便勾起唇角,隐隐漾起轻笑:“你跑来这里怕是想和我计议如何得胜吧?你参加这赛,是我半骗半吓来的,你怎会突然有颗求胜的心?”
“师父,我这人一向上进好面子,是个做事认真的主,既是参赛,便要勇夺桂冠,为师父您老争光,荣耀师门。”
“这瞎话都能睁眼说出来,为师小看你了。”他顿了顿,又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想看那位暗色装束公子的真颜?”
我满脑门汗淋淋,干咳了两声,自欺欺人地妄图缓解几许尴尬。
我厚着脸皮嘟囔道:“那以师父所见,我该如何……”
墨钰道:“当初骗你参赛,也没指着你能当花魁,我打的是你这惹祸精体质的牌,觉得再不济,你也能把这场子砸了吧,说不定砸也能把花澈砸出来。”说到最后,声音都绷不住了,透出丝丝笑意。
“师父还真是了解我哈。”我在后槽牙中,将这几个字磨了又磨。
他收起浮笑,目光复又落回书上,信手捻着书页:“你大可不必担心,凭你现今这模样,对手只有那艳衣男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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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了墨钰的吉言,这一路,虽达不到所向披靡,遇拂杀拂的境界,好歹是以微弱优势,跌跌撞撞的混过来了,所用的技俩不提也罢。
既想百胜,便要知彼,于是我这边一结束,便偷偷低调地溜进那贱人的场子,观看一下他亮出来的招子。
这一看,我那本就所剩无几的信心立马萎缩得如尘埃一般。他倒也没展示什么绚烂夺目的技艺,此乃相当普通一技能,你我他,人人会做,那便是嗑瓜子。
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台上,颠着二郎腿,风情地磕了半个时辰的瓜子,最终,大获全胜。
就此,最后末赛的佳人应运而出,其中便有我以及这绝色贱人。
我惨不忍睹地半捂着脸,默默地从一群叫好起哄的俗人中闪了出来。
那瓜子真是嗑得……也太有神韵了吧,微动润泽丰唇,眼中还不忘流光溢彩的撩拨众人,半吊着衣衫随意甩着瓜子皮,艳媚中不失端庄,淫/荡中不失风韵。
我彻底连那丝侥幸心理都被浇灭了,颓败中却死心不毁,我急切地环顾四周,妄想找到那神似月殇之人,兴许此刻我百般纠缠一下,就能缠得他,同意我睹一睹他的面貌,便可了结这个糟心的破赛,也不用上那个末赛,非但毫无胜算,说不定还要把命赔进去。
老天爷从不在正经祈求的时候,应我的念想,今次也不例外。溜了一大圈,也没寻到他。
我终是死心,拖着沉重的步伐,捂着那颗颓废残败的心,敲开了墨钰的门。
墨钰像赶蚊子般,拂袖在我面前挥了挥,含笑道:“这是怎么了?一脸悲催,满身郁气。”
我悲悲切切地扯了扯嘴角:“那厮实在强悍,我怕是比不过,胜不了,命还得搭上。”我抬起眼皮,满是期许的目光将他望着:“师父可还有高招,助我降服这妖孽?”
墨钰拢胸,用只手轻触下巴,作出沉思模样,良久道:“倒是还有一技,理应有些功效,可以尝试。”
“那是?”
“这天地万物间,最为鬼斧神工的便是人之肉体,乃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我听得是一头雾水,正觉奇怪此人何时说话这般爱绕弯弯,猛然闪现灵光,悟出了此话真谛:“师父,是让我脱……?”
墨钰拉开一丝眼缝,瞧了瞧我,又闭上,随之沉痛的点了点头。
我内心甚为澎湃,面相着实平静,继续问道:“那这杀身之祸一事,可如何是好?”
他不徐不疾的答道:“只要不让他近你的身,他的毒便无用武之地,论起单打独斗,他未必是你的对手。”
“何以见得?”
他抬手轻柔我的发,口气温和至极:“莫要再担心,何况那日是徒儿的大日子,为师定会现身为你捧场,有我在,你还怕?”
有了这话,我这吊在嗓子里的心才缓缓搁在肚子里,毕竟师父疼我,骗我来也是为了能集齐魂魄,说什么也也不能把我往绝路上逼,怎么也要护我性命周全,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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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赛那一日,天是那样的蓝,风是那样的柔,人是那样的挤,我心是那样的慌。
墨钰给我吃的那剂定心丸,大抵也起了会作用,可再我看到四面八荒滚滚而来的人潮时,药性立马过了劲。
依着墨钰的战术,我至少要在这千百来双眼前脱到打赤膊,虽说打个赤膊对个爷们理应不再话下,算不得限制级,可毕竟我内在还是个纯良姑娘,这心里障碍着实很难克服。
我的腿都开始禁不住地打起软来。
按照澈琇楼惯例,参加末赛的每位佳丽都会安排一位妈妈伺候着。我得的这位妈妈名字忒是彪悍,唤作鲍菊。
鲍菊妈妈不但名号惊人,嘴下也毫不含糊,那嘴碎得能喋喋不休好几个时辰,甚是聒噪,我实在败在她那张嘴下,于是无声无息地躲进后园偷闲,也好缓缓这绷紧的弦,透口气。
后园的景致不赖,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韵味情调俱佳。
我怀揣一颗糟心,哪有闲情欣赏这无边景色,遂只找了个水阁歇下,图个临水凉瀛瀛,我半斜坐在长凳之上,一手凭了个栏杆,另支手执了个凉扇,使劲地扇。
忽觉双眼被人从后蒙上,随之,娇滴滴的声音奶声奶气飘出:“猜猜我是谁?”,这声音像是从嗓中压扁逼出,却不失圆润,尾音还有种可爱的挑音。
我心下大奇,怪了,数来我来此楼大半月,因着这女儿心男儿身,平时行为很是低调,并未与哪位公子哥交好,何况还是如此可爱的小哥哥。
心中疑惑归疑惑,这声音悦耳这般,不觉间还是让我的焦虑减了几分。
我脸上笑开,温着嗓子道:“猜不出,你是谁?”我扶上他手,只觉柔软细腻,轻轻顺势揽下,回头看去。
瞬间,我的笑僵在脸上,眼前之人脸上挂着柔媚邪笑,一身艳衣红彤彤,映得他更是风骚又妩媚,他便是云卿那贱厮。
老天爷唉,这……这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也不是这般玩法吧?!
我蹭地弹跳起身,身子一下子起猛了,不由得打晃,眼看便要栽到湖中,好在他出手及时拉了我一下,待我脚下站稳,我赶忙甩开他抓在我小臂上的手,向后拼命闪躲,觉得不够,又向后蹦跶了几下,隔开数丈之外,才稍微安心。
我怒气溢了满脸,横眉冷对地嚷道:“你这是作甚?”
他见我的反应好似也有些惊奇,扬了扬眉道:“你这是干嘛?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何至于怕成这般。”
我冷哼出声:“你还真不是猛兽,是毒物,还是最为脏心烂肺的那种。”
他笑盈满眼,含笑道:“何以见得?”
我收起愠怒,只是冷言:“那日不过是撕了你衣衫,你竟变出毒来,要致我死命,这么个芝麻大的小事,你便要害人性命,世间可还有如你这般狠毒的妖孽?”
他也收起他的笑,少见的正经:“那日确是我莽撞了,被他回去好一顿数落。”面色没正个多久,又是那般嬉笑:“你放心好了,我本没打算借着这赛将你弄死,你若命丧我手,他能将我活剥了。”
他将手背在脑后,笑得孩子般:“我激你斗志,打的算盘是若我胜了,除了可以借此奚落你一下,心中爽那么一爽以外,采个阳也着实不赖,若是放水让你赢,看着你开/苞破处,更是大快人心。两边我都不吃亏,何乐不为?”
我听得一脑袋浆糊,回问道:“什么……什么开/苞破处?”
我正迷茫间,一个不防,他竟用妖术几个魅影便闪到我跟前。他一把环上我脖颈,手胡乱抓过我的发,侧头在我耳边嘀喃,声音虽轻,字却咬得甚重:“知道么?这世间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既然杀不了你,我便就在一旁看着你,你越不痛快,我就越痛快。”
至此,若是我还以为跟这厮只是碎衣之恨,我就是天下最憨的傻货了。
我连挣脱他都懒得挣脱,耳边飘起我这世从未曾有的彻骨冰寒的声音:“碎你衣那日前,我根本不认识你,也想不起跟你结过什么梁子。”我微侧过头,冷眼将他望着:“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你最好给我滚远点,若偏要惹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身后猛然间响起一阵细碎脚步,相伴的还是那聒噪的大喇叭嗓子:“酒爷爷……您怎么还在这闲晃啊,哎?呦……这不是云卿小爷么,你们哥俩感情真好哈,赛前还抱在一起互相打气,瞧着团结劲,真是……不过,咱也得有时有会不是?小酒爷,这都什么时辰了,赶快跟我走吧……”
鲍菊妈妈就这样牵着我的手,拉离了他的怀抱,我被一路小跑的妈妈拖着往前走,却不忘回头又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向他竖起中指,以示告别。
还未到主楼,我便停下了脚步,拉着妈妈问道:“这赛的花魁会怎样?有何奖励或者义务?”
妈妈一愣,好似没明白我要问的事,半响,似又醒过来味:“小酒爷,这个你不知道么?恩……历来花魁的头三甲都是靠银子选出来的,按银子多少争冠,我们青楼最具特色的便是不会抽要提成,花魁们所得银两都可纳入自己腰包,当然拿人钱财必是要跟人走的,爷是不知,我们这青楼不知捧红了多少知名的小倌,又得银子又得权贵,那真是……”
我气得直冒烟,嘴都不利索了:“你……你这么唠叨一人,什么都碎碎念,怎么这般重要的事,反倒没见你吭一声。”
她眼睛瞪得贼圆,惊奇的大呼:“酒爷爷,您是拿我找乐呢吧。这规矩都多少年了,您不知道?!我们楼这赛事之所以办的风生水起,都是因为这个,哪个不是奔这个来的?那您连这个都不知道,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牙咬得咯咯响:“好个多少年了……你见到我师父,墨钰了么?他人在何处?”
她挤了挤她那绿豆眼,木讷道:“师父……哪个师……?哦,对,我想起来了……我方才见他在您的厢房……”
她话音未落,我已箭一般地跑向我房间。
一开门,便见墨钰正半倚在墙上垂首捧着本命薄研读,一见我,放下书大步向我走来:“都什么时辰了,怎还到处乱逛,快梳……”
我直奔过去,一个踮脚,手中揪过墨钰的衣领,气势汹汹完全搂不住,直把他撞回墙边,我将他抵在墙上,低吼道:“姓墨的,我受够了。我心疼你又集魂又洗魂地这般辛苦,才帮你,你倒好完全把我给卖了。”我的怒气完全冲破了礼教,目无尊长地数落他:“你将花澈研究个透,这破赛都办了多少年了,你会不知这赛的规矩?从头骗到尾,你还想骗我到几时?怎么?为了集魂,都不惜送我到别人床上?你……”
他未等我说完,一把揽过我的腰,旋身一转,将我放在旁边的桌上,我就那样被他摆着坐于桌上。
他挤进我双腿间,整个将我半身环在他怀里,他将头搭在我肩头,耳边传出的他沉沉的声音:“阿离,你听我说。从你说要帮我,我便想到要你来参赛,没提前告诉你,是怕你反对,除了这个,我再想不出其他接近他的方法。至于花魁三甲要跟嫖客走的事,我绝不会让它发生,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若是你不幸挤进三甲,你便随意找个事由闹场子,我定会护你周全。”
他身子后倾,微微同我拉开些距离,唇角化开淡笑,柔柔看我:“若是你被人抢上花轿,我也会将你护下。若是你被人押着拜堂成亲,就是抢亲也要把你抢回来。怎样?放心了吧?”说完,还很是亲昵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甩开他的手,别着脸道:“罢了,为你,老娘就再拼这一次……”
此时,门啪的一下被打开,那熟悉的大嗓门顷刻传遍全屋:“哎呦喂,我的酒爷爷,您这……这是干嘛呢?虽然我们楼对花魁也不要求非是童男不可,可……这开赛在即,怎么能这般和相好勾勾搭搭,要是被别人看见,那全是绯闻啊!这年头绯闻最是要不得……”
这妈妈上来又是一通猛拉,我无奈地再一次被她拖走,临走向墨钰摆着手,潇洒说道:“记着啊,你可欠我一个人情,很大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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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未描眉打眼,也未身着艳衣,就这样素衣素颜的站在了台上。
按照我所想,既然墨钰会挺身护我,我便还是按照计划奔着桂冠去,毕竟云卿那贱人再恨我,他输了总不能爽约吧。
就这样,乐声一起,我便开始慢慢脱衣衫,穿插着将手中的香扇舞起,这事我基本上是闭着眼干的,实在是怕看见台下那人潮阵势,直接晕在台上。
只是未料到这衣衫刚褪至过半,也就过肩,便是一阵急促的沉甸脚步声乍起,我还未及睁眼看,衣衫便被一只大手紧紧拽住,伴随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便是更加震我心弦的嗓音响起:“离笑?”
我惊得身子一晃,赫然睁开眼睛。
花澈篇之第五章(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