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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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风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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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倒有这个打算,算了。” 
  “喝什么?” 
  “彻底冰镇的白葡萄酒。” 
  我叫来杰,点了新啤酒和白葡萄酒。 
  “我问你,有个双胞胎妹妹,你是怎样感觉的?” 
  “噢,像有点不可思议。同样的脸,同样的智商,带同样规格的乳罩……想起来就心烦。” 
  “常被认错?” 
  “嗯,8岁以前。8岁那年我只剩下了9根手指,就再也没人弄错了。” 
  说着,她像音乐会上的钢琴家全神贯注时一样,将双手整齐地在桌面上并拢,在低垂的灯光下聚精全神地看着。那像鸡尾酒杯般凉冰冰的小手;俨然与生俱来那样极为自然地将4根手指令人愉快地并为一排。其自然程度近乎奇迹,至少比六根手指的排列要远为得体。 
  “8岁时小拇指挟进电动清扫机的马达,一下子飞掉了。” 
  “如今在哪?” 
  “什么?” 
  “小拇指呀!” 
  “忘了。”她笑道,“问这种话的,你是头一个。” 
  “会意识到没有小拇指?” 
  “会的,戴手套的时候。” 


  “此外?” 
  她摇摇头。“说完全不会是撒谎。不过,也就是别的女孩意识到自己脖子粗些或小腿汗毛黑些那种程度。” 
  我点下头。 
  “你干什么?” 
  “上大学,东京的。” 
  “眼下回来探家?” 
  “是的。” 
  “学什么?” 
  “生物学。喜欢动物。” 
  “我也喜欢。” 
  我一口喝干杯里的啤酒,抓了几枚炸马铃薯片。 
  “跟你说……,印度帕戈尔布尔有名的豹子3年吃了350个印度人。” 
  “真的?” 
  “人称打豹手的英国人基姆.科尔贝特大校8年时间里杀死了包括豹子在内的125只老虎和豹子。还喜欢动物?” 
  她熄掉烟,喝了口葡萄酒,心悦诚服似地望着我的脸: 
  “你这人真有点与众不同哩!” 
21 
  第三个女朋友死后半个月,我读了米什莱的《魔女》。书写得不错,其中有这样一节: 
  “洛林地方法院的优秀法官莱米烧死了八百个魔女。而他对这种‘恐怖政治,仍引以为自豪。他说:‘由于我遍施正义,以致日前被捕的十人不待别人下手,便主动自缢身亡。’(筷田浩一郎译)”“由于我遍施正义”,这句话委实妙不可言。 
22 
  电话铃响了。 
  我正用深红色化妆水敷脸——脸由于整天去游泳池晒得通红。铃声响过几遍,我只好作罢,将脸上整齐拼成方格图案的块块绵纱拨掉,从沙发上起身拿过听筒。 
  “你好,是我。” 
  “噢,”我说。 
  “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 
  我用脖子上缠的毛巾擦了把隐隐作痛的脸。 
  “昨天真够开心的,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那就好。” 
  “唔……可喜欢炖牛排?” 


  “啊。” 
  “做好了。我一个人要吃一个星期,不来?” 
  “不赖啊。” 
  “OK,一小时后来!要是晚了,我可就一古脑儿倒进垃圾箱。明白?” 
  “我说……” 
  “我不乐意等人,完了。”说到这里,没等我开口便挂断了电话。 
  我重新在沙发上歪倒,一边听收音机里的第一个40分钟节目,一边出神地望着天花板。10分钟后,我冲了热水淋浴,用心刮过胡子,穿上刚从洗衣店取回的衬衫和短裤。一个心旷神怡的傍晚。我沿着海滨大道,眼望夕阳驱车赶路。进入国道前,我买了两瓶葡萄酒和一条烟。 
  她收拾好餐桌,摆上雪白的碟碗,我用水果刀启开葡萄酒的软木塞,放在中间。炖牛排的腾腾热气使得房间异常闷热。 
  “没想到这么热,地狱一样。” 
  “地狱更热。” 
  “像你见过似的。” 
  “听人说的。由于太热了,等热得快要发狂时,便被送到稍微凉快点的地方,过一会儿又返回原处。” 
  “简直是桑拿浴。” 
  “差不多。里边也有的家伙发狂后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 
  “那怎么办?” 
  “被带到天国去,在那里往墙上刷漆。就是说,天国的墙壁必须时刻保持一色洁白,有一点点污痕都不行,因为影响外观。这样一来,那些从早到晚刷墙不止的家伙,几乎全都得气管炎。” 
  她再没询问什么。我把掉在瓶内的软木屑小心翼翼地取出,斟满两只杯子。 
  “冰凉的葡萄酒温暖的心。”干杯时她说道。 
  “什么啊,这是?” 
  “电视广告呀。冰凉的葡萄酒温暖的心。没看过?” 
  “没有。” 
  “不看电视?” 
  “偶尔。以前常看。最中意的是名犬拉希,当然是第一代的。” 
  “到底喜欢动物?” 
  “嗯。” 
  “我是有时间就看,一看就一天,什么都看。昨天看生物学家和化学家的讨论会来着。你也看了?” 
  “没有。” 
  她喝了口葡萄酒,突然想起似地轻轻摇头道: 
  “帕斯茨尔具有科学直感力。” 
  “科学直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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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说,一般科学家是这样思考的:A等于B,B等于C,因此A等C、Q、E、D,是吧?” 
  我点头称是。 
  “但帕斯茨尔不同。他脑袋里装的唯独A等于C,无需任何证明。然而理论的正确已经被历史所证明,他一生中有数不清的宝贵发现。” 
  “种痘。” 
  她把葡萄酒杯放在桌上,满脸惊诧地看着我说: 
  “瞧你,种痘不是简娜吗?你这水平居然也上了大学。” 
  “……狂犬病抗体,还有减温杀菌,是吧?” 
  “对。”她得意但不露齿地一笑,喝干杯里的葡萄酒,重新自己斟上。“电视讨论会上将这种能力称为科学直感力。你可有?” 
  “几乎没有。” 
  “有好,你觉得?” 
  “或许有所用处。和女孩睡觉时很可能用得上。” 
  她笑着走去厨房,拿来炖锅、色拉盘和面包卷。大敞四开的窗口有些许凉风吹来。 
  我们用她的唱机听着音乐,不慌不忙地吃着。这时间里她大多问的是我上的大学和东京生活。也没什么趣闻,不外乎用猫做实验(我撒谎说:当然不杀的,主要是进行心理方面的实验。而实际上两个月里我杀死了大小36只猫),游行示威之类。 
  我还向她出示了被机动队员打断门牙的遗痕。 
  “想复仇?” 
  “不至于。”我说。 
  “那为什么?我要是你,不找到那个警察,用铁锤敲掉他好几颗门牙才怪。” 
  “我是我,况且一切都已过去。再说机动队员全长得一副模样,根本辨认不出。” 
  “那,岂非毫无意义了?” 
  “意义?” 
  “牙齿都被敲掉的意义啊!” 
  “没有。”我说。 
  她失望地哼一声,吃了一口炖牛排。 
  我们喝罢饭后咖啡,并排站在狭窄的厨房里洗完餐具,折回桌旁点燃香烟,开始听M.J.Q的唱片。 
  她穿一件可以清楚看见乳房形状的薄薄的衬衣,腰间穿一条宽松的布短裤,两人的脚又在桌下不知相碰了多少次——每当这时我便觉得有点脸红。 
  “好吃?” 
  “好得很。” 
  她略微咬了下嘴唇: 
  “为什么我问一句你说一句?” 
  “这——,我的坏毛病。关键的话总是记不起来。” 


  “可以忠告你一句么?” 
  “请。” 
  “不改要吃亏的!” 
  “可能。和破车一个样,刚修了这里,那里又出问题。” 
  她笑了笑,把唱片换成马宾.基。时针已近8点。 
  “今天不用擦皮鞋了?” 
  “半夜擦,同牙一起。” 
  她将两只细嫩的胳膊支在桌面上,很是惬意地手托下巴盯住我的眼睛说着。这使我感到十分慌乱。我时而点燃香烟,时而装出张望窗外的样子移开眼睛。但每次她反倒更加好笑似地盯住不放。 
  “嗳,信也未尝不可。” 
  “信什么?” 
  “上次你对我什么也没做的事呀。” 
  “何以那么认为?” 
  “想听?” 
  “不。”我说。 
  “知道你这么说。”她扑哧一笑。为我往杯子里斟上葡萄酒,而后眼望窗外,仿佛在思考什么。“我时常想:假如活得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该有多好!你说能做到吗?”她问。 
  “怎么说呢……” 
  “咦,我莫不是在给你添麻烦吧?” 
  “无所谓。” 
  “现在无所谓?” 
  “现在。’她隔着桌子悄然伸过手,同我的手合在一起,许久才收回。 
  “明天开始旅行。” 
  “去哪里?” 
  “还没定。准备找个又幽静又凉爽的地方。一周左右。” 
  我点点头。 
  “回来就给你打电话。” 
  归途车中,我摹地想起最初幽会的那个女孩。已是七年前的往事了。 
  整个幽会时间里,她始终一个劲地问我是否觉得没意思。 
  我们看了普雷斯列主演的电影。主题歌是这样的: 
  我和她吵了一架, 
  所以写封信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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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错了,原谅我吧。 
  可是信原样返回: 
  ‘姓名不详地址差’。 
  时光流得着实太快。
23 
  第三个同我睡觉的女孩,称我的阳物为“你存在的理由”。 
  以前,我曾想以人存在的理由为主题写一部短篇小说。小说归终没有完成,而我在那时间里由于连续不断地就人存在的理由进行思考,结果染上了一种怪癖:凡事非换算成数值不可。我在这种冲动的驱使下整整生活了8个月之久。乘电车时先数乘客的人数,数楼梯的级数,一有时间就测量脉搏跳动的次数。据当时的记录,1969年8月15日至翌年4月3日之间,我听课358次,性交54次,吸烟6,921支。 
  那些日子里,我当真以为这种将一切换算成数值的做法也许能向别人传达什么。并且深信只要有什么东西向别人传达,我便可以确确实实地存在。然而无须说,任何人都不会对我吸烟的支数、所上楼梯的级数以及阳物的尺寸怀有半点兴致。我感到自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只落得顾盼自怜。 
  因此,当我得知她的噩耗时,吸了第6,922支烟。 
24 
  这天夜里,鼠一滴啤酒未沾。这绝非好的征兆.他因而一口气喝了5杯冰镇吉姆威士忌。 
  我们在店铺的幽暗角落里玩弹子球来消磨时间。这玩艺儿实在毫无价值可言:花几枚零市,换取它提供僵死的时间。 
  然而鼠对什么都一本正经。因此我在6局之中能赢上两局几乎近于奇迹。 
  “喂,怎么搞的?” 
  “没什么。”鼠说。 
  我们返回餐桌,继续喝啤酒和吉姆威士忌。 
  两人几乎没有交谈,只是默默地、不经意地听着自动唱机继续播放的唱片:《普通人》、《木雪杖》、《空中魂》、《来呀孤独的少女》…… 
  “有事相求。”鼠开口道。 
  “什么事?” 
  “希望你去见个人。” 
  “……女的?” 
  鼠略显犹豫,然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求我?” 
  “舍你有谁?”鼠快速说罢,喝下了第6杯威士忌的第一口。 
  “有西装和领带?” 
  “有。可是……” 
  “明天两点。”鼠说,“喂,你知道女人到底靠吃什么活着?” 
  “皮鞋底。” 
  “哪里会!”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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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刚出锅的热蛋糕。他将几块重叠放在一个深底盘内,用小刀整齐地一分为四,然后将一瓶可口可乐浇在上面。 
  我第一次去鼠家里,他正在月暖融融的阳光下搬出餐桌,往胃袋里边冲灌这种令人反胃的食物。 
  “这种食物的优点,”鼠对我说,“是将吃的和喝的合二为一。” 
  宽敞的院子里草木葱笼,各色各样的野鸟四面飞来,拼命啄食洒满草坪的爆米花。 
26 
  谈一下我睡过的第三个女孩。 
  谈论死去的人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年纪轻轻便死去的女郎。她们由于一死了之而永葆青春年华。 
  相反,苟活于世的我们却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地增加着年龄:我甚至时常觉得每隔一小时便长了一岁。而可怕的是,这是千真万确的。 
  她绝对不是美人。但“不是美人”这种说法未必公正。我想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不是长得对她来说相得益彰的那种类型的美人。” 
  我只存有她一张照片。背面写有日期,1963年8月,即肯尼迪总统被子弹射穿头颅的那年。她坐在一处仿佛是避暑胜地的海岸防潮堤上,有点不大自然地微微含笑。头发剪得很短,颇有赛巴格风度(总他说来,那发型使我联想起奥斯威辛集中营),身穿下摆偏长的红方格连衣裙。她看上去带有几分拘泥,却很美,那是一种似乎能够触动对方心中最敏感部分的美。 
  轻轻合拢的双唇,犹如纤纤触角一般向上翘起的鼻头,似乎自己修剪的刘海不经意地垂挂在宽宽的前额,由此到略微隆起的脸颊之间,散在着粉刺淡淡的遗痕。 
  她14岁,是她21载人生中美奂美仑的一瞬间,旋即倏然逝去——我只能这样认为。究竟那种事是由于什么、为了什么而发生的,我无法捉摸,别人也全然不晓。 
  她一本正经地(不是开玩笑)说她上大学是受天的启示。 
  当时还不到凌晨四点。我们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我问所谓天的启示是怎么回事。 
  “那怎么晓得呢,”她说。稍顷,又补充道:“不过,那就像是天使的翅膀从天而降。” 
  我想象天使的翅膀飘落大学校园的情景。远远看去,宛如一方卫生纸。 
  关于她为什么死,任何人都不清楚。我甚至怀疑她本身恐怕也不明了。 
27 
  我做了个恶梦。 
  我成了一只硕大的黑鸟,在森林上空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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