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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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点-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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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不用了,刚才在万处那里喝过了。
  我这是清明茶,一个朋友前几天才送给我,你试一试。李宝生用紫砂壶给我冲了一杯,我轻轻地呷了一口。他问,香不香?我说,香!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龙井。
  聊了几句,李处把门关上,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发票,说,文主任,上个星期接待几个战友,厅里不好出帐,你看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我接过发票,总共3800元,说,首长交代的事我哪敢不办。他说,厅里对吃饭管得很严,1000元以上要经过管副厅长审批,麻烦得很,还是学校好。
  中午在这里吃饭吧。李处长说。
  不用了,下午还有事。每次到教育处办事,处长请吃饭,我来买单。如果不想买单,就在厅的饭堂用餐。李处说,厅的饭堂太差,没有好吃的。我知道,李处喜欢喝两杯。
  从教育处出来,叶小阳给我来电话,说有事找我。我让司机送我到天河酒店,和叶小阳在那吃西餐。
  
断点 46(1)
下午下班前,门卫来电话,说有个同学来找我,正在校门口等着。我心里纳闷,在广州的同学,如果要找我,一般都事先打电话。这年头找人,如果没有预约,很容易扑空。估计是中学同学。我将桌面的材料收拾好,拿起公文包下楼。
  门口站着一个年青人,阳光把他瘦小的身材拉得老长。他头发长而蓬松,估计几天星期甚至更长都没洗过,手上提着一个红色花格编织袋,两只眼睛木讷地望着前方。
  书记。他喊了一声。这是大学同学对我的一贯称呼。大一那年,我担任班团支部书记。同学都这么称呼我。
  王若南!这个远看像个艺术家,近看像个拾荒者,是和我同学半年的海南老乡。
  怎么来了?我问。
  他说,走投无路了。
  什么时候来广州?
  一年了。
  一年了?怎么现在才来找老同学?
  他语气平缓,有气无力地说,我在海珠区的一家饭店打工,今天早上起来上班,发现饭店关门了,老板不知去向。老板还欠我五千多块没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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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在哪里住?
  在上度村,和工友一起租了一间房。
  眼前的这个瘦削如弓的老同学着实可怜。他脚上汲着一双人字拖鞋,走起路拖出劈劈啪啪的响声,脚趾被一层尘土遮盖着。白色衬衣皱巴巴的,可能穿了很久,有些线头都冒了出来,衣服裹着无肉的上身,一副关在戒毒所里的粉仔模样。
  我带他去岭南酒店,顺便叫许晓晴一起来吃饭。许晓晴叫我去公司接她,我说现在没空,你自己打的士来。她说你给我报销车费。我说没问题。
  王若南上洗手间时,许晓晴问我,刚才那人是谁?我说是我大学同学。她瞪着大眼睛,一个大问号挂在她脸上,显然,她认为我骗她。
  你同学怎么是这副模模样?
  你说我同学应该是哪副模样?
  至少不能像个三无人员。
  我说,如果我也是这副模样,你会爱我吗?
  你不同,即使穿得再破再烂,甚至赤着脚,你那双贼溜溜的眼睛还是能透出骨子里的那种帅气。
  假如我也是三无人员,你还会要我吗?
  要!我拼命赚钱来养你!
  骗人!
  不信?你立马辞职,我保证把你养得又白又胖,像头猪!
  你才是猪!
  王若南来自海南黎母山区,父亲早年离异,母亲带着他改嫁,从小受到继父小孩的欺负和凌辱,性格孤僻、内向。上学交学费,他只交2000多元,还有2000多元申请缓交。第一学年放寒假,他没有路费回家,留守学校过年。春节回校,听说他假期盗窃学校电脑,被学校开除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王若南。
  在学院文件《关于开除王若南学籍的决定》里,对王若南盗窃电脑的事实经过作了简要的说明。
  大年三十晚上8点多钟,全国人民都坐在电视机旁,观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王若南拿着一条绳子和一把锤子,从电教中心大楼的6楼顶楼,爬到5楼的电脑室,提走两台手提电脑。他在爬楼的时候,已经被值班的保卫发现,等到他匆匆忙忙地准备从一楼的门口溜走时,被保安人赃并获。
  铁证如山,毋需多问。王若南对此也供认不讳。盗窃电脑的初衷,他的理由是为了筹集学费。保卫处本来要报警,院领导不同意。在处理王若南的问题上,作为中文系主任的赵剑南教授,认为王若南的认错态度很好,主张劝退,给他留下一条退路,来年还可以考大学,但学院意见很坚决,非开除不可。就这样,王若南从90级中文系一班蒸发了。
  向丽玫曾经笑我是一个早熟的情坯,客观来讲,这种说法一点都不过分,只是我嘴上死活都不承认。刚上初中一年级,我结交大我几岁的师兄邓超华、刘俊民,这两个老兄是外婆家那条村的。他们村没有中学,读高一那年,他们寄宿在我家,和我同吃、同住。邓超华、刘俊民都是浪荡公子,是上窑村有名的玩主。认识他们,是我人生中一段抹不掉的灰色岁月,为此,我差点被学校开除。
  
断点 46(2)
那天是个中秋之夜,邓超华、刘俊民带我去邻近的酸梅村喀(海南谟话,意思是谈恋爱)我们鬼鬼崇崇地窜进一家农户,里面住着几位女子。刚推开门,发现我表姐也在里面,表姐把我臭骂了一顿,我落荒而逃,步行两公里返回三家村。他们在酸梅村玩到下半夜,随后偷了一头老黄牛,卖到水东村,赚了800元。几天后,东窗事发,学校将他们双双开除。许多年后,每每想起那个中秋之夜,我仍然心有余惧。如果那天不是碰上我表姐,我将成为三家村第一个被学校开除的中学生,而不是三家村第一个考过海(海南人将到广州等大陆地区读书称为过海)的大学生。
  大一寒假,我陪同中学同学赵理群到上窑村迎亲,见到邓超华、刘俊民,他们已经成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青年农民。中学时代的那段情谊已经被岁月洗刷得干干净净。
  弱势群体最能让人同情、怜悯,并乐于出手相助。讨工钱的事自然落在人民警察陶文雄身上。陶文雄也当仁不让,他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只要那个混蛋还在广州,就是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揪出来。我说,如果找不到老板,那5000块钱就由你来付?陶文雄说,王若南提供的这个电话,就在我的辖区里,保护人民群众生命和财产安全是咱们人民警察份内的事,何况是老同学!
  王若南听着,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站起来,双手合拢,像一个外人面对主子,连声道谢。陶文雄说,不用谢,举手之劳。
  第二天,陶文雄身装警服,头上戴着大盖帽,腰间还挂着一副手铐。如果他不给钱,我就把他抓回派出所!陶文雄说。
  王若南带路。我们先去他原来打工的饭店。铁闸门上贴着一张白条,上面写着:内部装修,暂时歇业。老板就住在饭店后面的小巷子里,我们很快就找到老板家。我开饭店亏了几十万,现在没钱!老板说。
  陶文雄大声说道,没钱你还住这么好的房子?
  老板说,这是我弟的房子。


  好啊,你不给是不是?陶文雄说着,从腰间取下手铐厉声道,你跟我们走一趟。老板见陶文雄来真的,哀求道,你能不能等几天,三天后我保证给钱。陶文雄走上前去,准备用手铐把他拷住,行啊,你先跟我去派出所,三天后叫你家人拿钱来,我才放人!老板说,好,好,我给,你等着,我现在就和你去银行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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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点 47(1)
广播预告,三弟乘坐的航班晚点一个小时,我拉着许晓晴,到隔壁的咖啡厅等候。
  这年头,没有什么是正点的。我心里有些不快。
  你胡说什么呀!
  不是吗?我说,汽车晚点,火车晚点,连飞机也晚点。
  那也不能说没有什么是正点呀。晚点就说晚点,干嘛要说正点?
  许晓晴误解我的意思了,她认为我在揭她得伤疤。
  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你们女人到底最想得到什么?
  一个好的男人、一间宽大的房子、一辆豪华的车子!
  女人都那么势力!
  这叫现实,什么势力?其实,女人要求不高,一个可靠的男人,一个幸福的归宿。
  如果让你选择一个你喜欢生活的朝代,你会选择哪个?我问。
  宋朝!
  为什么?
  因为宋朝是一个讲究精神生活的朝代。宋朝的都市繁华,有很多讲究生活品味的文化人。文人多的地方,女人都很受宠,如艳帜高张的李师师,背靠当朝皇上,业余时间还可以与才子周那彦“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多幸福啊!
  照你这么说,我更愿意生活在唐朝,咱也混个诗人当当。
  是呀!你就是想象元稹那样,风流好色,寡廉鲜耻!
  元稹怎么啦?如果没有元稹与名妓薛涛一见钟情,相爱至深,薛涛能烹饪出川菜中的极品开水白菜吗?如果没有元稹与莺莺私订终身,能有《西厢记》吗?如果元稹不喜新厌旧、负心薄幸,娶高官之女韦蕙丛,哪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千古名句?
  没错,可是,你知道吗?元才子多次续玄纳妾,花名册上的群芳美不胜数,“取次花丛懒回顾”,那些曾经与他情深似海的女人,大多在蒙羞的寂寞中聊度余生。
  谁叫你们女人那么痴情?绚烂的永远只是传奇,真情常常被人辜负。
  所以,浪荡的文人,最容易让女人受伤。
  好在我不是文人。
  96年三弟毕业回海南,再也没来过广州,至今已经整整六年。车过天河,窗外的繁华景象,让他惊叹不已,许多高架桥,许多高层建筑物,在他眼里显得很陌生。但是,广州的繁荣,对三弟没有什么吸引力,他还是喜欢生活在那个小县城。他说在小地方生活方便,人少,空气好,污染没有那么严重。
  三弟本来有机会留在广州,父母年迈,大哥因病去世,四弟又不成器,三弟放弃留广州工作的机会,自愿回海南工作,以便照顾父母,这个决定让我很感动,那时我刚和向丽玫结婚不久。如果那时我没有结婚,甚至没有交女朋友,我会考虑调回海南照顾父母,让三弟留在广州。不管我在外面如何八面玲珑,如何深不可测,但对父母、对兄弟,绝对是一片沁冰在玉壶。
  回去第二年,三弟交了个女朋友。这个女孩是海南本地人,身材却似东北妹,的高度,高八度的大嗓门,很不符合本地人的审美标准,再加上只有初中文化,父母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持否定态度。父母认为,凭三弟的条件,起码可以娶个更好一点的,不至于讨个假东北妹。但三弟说,你们不要以貌取人,阿鞠心地善良,善解人意,一定能把你们两个老的照顾好。事实证明,三弟眼光独到,没有看走眼。阿鞠过门后,父母的脸上经常绽放笑容,这些笑容是对阿鞠的一种肯定。
  我们几个兄弟手足情深,甚至有些心灵感应。大哥去世那天,三弟正在海口乘船回广州。那天他一上船,心里很烦躁,头晕目眩的,恨不得跳船上岸。他在船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不吃不喝,也不睡。第二天上午,我在码头接他。我说,三弟,咱们回去!他的眼泪马上流出来。他似乎有预感家里发生了什么灾难。是不是四弟?他问。四弟脾气暴燥,自我抑制能力差,动不动就出手伤人。他的一个同学被社会上的烂仔活活打死。四弟是最让我们放心不下的。
  
断点 4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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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的是大哥。大哥在一所山区小学当老师。海南是旅游的好地方,但有些疾病是大陆所没有的,如登革热。上次许晓晴和我回海南,我讲起  登革热,她吓得毛骨悚然。蚊子通过叮咬来夺人命,也只有在海南才有这种事情发生。小时候,村里就有人被这种病夺去年青的生命。可没有想到,这种厄运也会降临我家头上。
  三弟参加完同学会,江上舟带我们去韶仁县玩。江上舟曾在韶仁县挂职任教育局副局长。韶仁县是省里有名的旅游景区,那里有全国闻名的地质公园。
  江上舟利用老关系,将我们安排在山顶宾馆。
  周子柔对江上舟外出有诸多限制,但这次去韶仁县,江上舟理由很充分:我三弟从海南来。整整一个白天,周子柔没有给江上舟电话。晚饭后,我们几个人坐在宾馆门外的一块岩石上,望着远处的阴阳山闲聊。大约11点钟,周子柔给江上舟打电话,说家里有一只老鼠,东跑西窜,又吃大米又偷花生,吃饱了还躲到卧室里,叽哩呱啦地乱叫,弄得周子柔无法入睡。
  你现在在哪里?周子柔问。
  我和文昊他们在山顶宾馆。就是上次我们住过的地方。江上舟说。
  我睡不着怎么办?
  听听音乐,慢慢就睡着了。
  如果再睡不着呢?
  别理它那么多,不就是一只老鼠嘛?
  可它不停咬东西,不停乱叫一通!
  你把音乐放大声一点,盖住它的咬叫声。
  我想你回来!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我现在和他们在一起,何况又那么晚了。
  你回来不就3个小时吗?
  现在已经是11点多了。
  你回不回来?刚开始周子柔还显得心平气和的,到了后来,她近乎歇斯底里。
  我明天上午就回去。
  我要你现在回来!
  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江上舟,谁无理取闹了?你现在立马给我回来。否则我马上打的士过去。
  从广州打的士到韶仁县至少要400元。钱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安全问题。江上舟左右为难。我说,要是她真的打的士来,还不如你回去。
  周子柔做什么事情都喜欢随心所欲,只要心血来潮,她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把拦住,没有能改变她的主意。她的思维方式,一般人理解不了,即使理解了,也难以接受。
  我开车送江上舟下山,市国资办的同学给他找部车送他回广州。
  许晓晴说,其实他们两个很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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