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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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点-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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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勉强笑了笑,征了片刻,用力咬下第二口。 

我嘴里甘甜的苹果忽然有些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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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去倒果皮的时候,我无奈地说靳景毅你这又是何必。 


他还是笑。“如果我没有在医院看到他就好了,那就永远只是个幻想。”他说。“在小森心里,我也永远只是那个讨厌鬼。那么,我死的时候,他就不会哭了……” 

“白痴才会为你哭呢。”森站在门口,死死捏着空果篮,指关节泛白。 

“那最好啦!”靳景毅微笑。 

快晚饭的时候,我接到韩羽的电话,她的声音有些奇怪,叫我到她家去陪她。 


我到达的时候发现门是开着的,外间没有人,试探地叫了声,韩羽从卧室里应着,我犹豫了下还是进去了。卧室里满是熏香的味道,那是浓郁的玫瑰香气。 

韩羽躺在床上,只露着头跟右手,对我微微笑了笑。 

我坐到床边。“怎么了?”我问。这时我碰到了她的手,冰凉的。 

“手怎么这么凉?”我正要动手帮她拉被子,她快速地把右臂缩回被子里。 

“我手总是这么冷的啊。”她笑。 

“怎么只你一个人?”难怪她盖那么厚的被子。 

“我支使哥哥跟可魏去买东西了,又让昱昱去医院拿报告,就想你陪我说说话。”她像个小女孩似的说。 

我也笑,“说什么呢?”我问。 

“先说哥哥吧。”她语连很快。“哥哥是昱昱的哥哥,其实不是我的哥哥。” 

“什么?”我茫然。 


“他没告诉你?哥哥的妈妈不是我的妈妈,而我的爸爸又不是他的爸爸,所以,哥哥其实不是我的哥哥。”她说得像绕口令般,眼腈里笑意盈然。 

我仔细消化一番,终于点头。 


“而我的妈妈,跟昱昱的妈妈又不一样,所以昱昱也不是我弟弟。”她继续绕口令。“不过很多人都说昱昱像我,大概因为在一起生活久了吧,有些习惯什么的很相似。” 

我点头。 


“结果,只有我,什么也不是。”她脸色变得漠然。“只有我不是这个家里的人。所以爸爸不喜欢妈妈,更不喜欢我,那他干嘛还要娶妈妈呢?”她蹙眉想,然后摇了摇头。“那天哥哥去上学,爸爸跟妈妈又吵架了,就在楼梯口打了起来,妈妈她失足掉了下去,再也没醒过来。”她简单地叙述。“我因为生病没去上学,听到声音就躲在门缝后面看,爸爸哭着摇着,妈妈就是不醒。既然妈妈死了他会哭,为什么还要吵架呢?大人真奇怪。” 


“再然后爸爸娶了昱昱的妈妈。虽然她对我很好,可是我不喜欢她。我每天躲在房间里诅咒她,希望她死掉。可后来昱昱出生了,非常可爱,我喜欢昱昱,所以再也不诅咒了。可后来,她跟爸爸还是因为车祸死了。”她脸色很苍白,说话速度慢下来。“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他们才死的?” 

“不,跟你没关系。”我说。 


“我真的好喜欢昱昱啊,那时候哥哥杳无音信,爸爸又去世了,家里只有我跟昱昱两个人。去国外读书我还是下了狠心的,只因为昱昱希望我能当个最好的医生。后来,我遇到你。”她不再看我,陷入回忆里,口齿有些不清晰。“我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平静最惬意的。可是后来……” 


“那时候,我连哥哥都不想见了,就逃了回来。搬了家。本来都想让自己等死了,可总有个小人从心里跳出来说不能死不能死,你还要等着点什么。所以我苟延残喘,甚至还拖累了昱昱。”她的脸愈加苍白,血色全无。“四年……你们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昱昱在什么地方工作,我也知道那些钱是怎么换来的。我心安理得地用着那些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好恨。”她略略喘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谁也不是呢?每次我想到昱昱是为了我在做那种工作的时候,总有种报复的快感。可又痛苦万分——昱昱他是我最宝贝最宝贝的弟弟啊……我看着他从一点点小,长到这么高这么高……”她伸出颤抖着的右手来比着,眼神逐渐涣散。 

我开始觉得不对,“你吃了什么?”我握住她伸出的手,着手处一片冰凉。“还是……”我摸她的脉搏,几乎摸不到。 


“我啊,怎么能接受你的肾脏呢?”她笑。“死都不愿意啊……在我心里,你根本不是哥哥,你是那个未成型孩子的父亲……”她甜甜笑着,轻轻回握我。“我,只对不起昱昱,你跟他说,我最疼的也是他……” 


“你到底怎么了?”我大惊。“是不是吃了什么?”可她越来越,白的脸色,明显是失血过多的征象。慌忙起身凑近了检查,脚下踩到个小瓶子,喀隆响了一下。我低头,拾起。是肝素,剂量还不小。 

“你怎么会有这个?”我举着空瓶子问她。“你用这个做什么?” 

她笑得更深,慢慢闭起眼睛,“我累了。你走吧。” 


浓冽的玫瑰香味在鼻端诡异的萦绕,我忽然醒悟.猛地掀开跟秋凉不怎么合宜的冬被。满目鲜红,整张床成了血海,床单和厚厚的褥子吸收了鲜血。刺鼻的血腥味有种让人发怵的甜腻。 

“伤口在哪里啊!”我第一次手脚发软,慌得不知所措。“伤口在哪里?你说啊?” 


“口子不大啊。”她打个呵欠,眼睛还是闭着。“手上啊!我是不是很聪明?什么都算好了……”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但还能听出得意,“比那个急诊的女人强上千倍……” 


我抬起她的左手,腕间是个“不太大”的伤口,但是又深又准,血还在汩汩流着。我找不到别的东西,只好用力撕开衬衫袖子,紧紧栓在伤日的上方。然后抱起她就跑。她乖乖地偎在我怀里,动也不动。 


时间啊,谁来多给我一点时间!我站在路口拦车,第一辆是有人的,但我还是迎了上去,逼迫司机煞车。司机本来要骂,见我抱着满身是血的韩羽立刻二话不说让早先的客人下了车。车子开得飞快,闯了许多红灯,可韩羽的身体还是冷下去,冷下去。 

“别睡,”我揽紧她,试图用体热温暖她。“别睡,你不是叫韩童去买东西的吗?东西还没回来呢,别睡……” 

等我冲进急诊室,所有人都吓得不轻。闲闲晃过来的宜镜渊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慌了手脚。 

“血浆!”他对护土和值班医生喊起来。 

“B型。”我说。 

他立刻叫准备,耿姗飞快跑去拿库存血。 

“来不及了,我是B型。”我把韩羽放到移动担架上,跟着抢救人员跑进急救室。 

随后,一切静止了。 

宜镜渊看看一条直线的心电监护,又看看我。“电击!”他终于说。 

动作最快的是我,功率一下打到三百焦耳,一次,两次,三次……直到他再也不忍心的拦住我。“够了……” 

我呆呆举着心脏电击仪,旁边监护仪上还是只有一条直线。 

“输血吧。”我放下仪器,开始持袖子。“输多少都行啁!输血啊!为什么你们不动?” 

“楠平……”宜镜渊难过地看着我。“你冷静啊……” 

“抢救还没结束呢!输血!”我大声喊着。 

没有人动。 

我自己抢过了输血用的针头、导管开始动手。耿姗过来帮我了。 

我的血开始输到韩羽的身体里去,我躺在她旁边的病床上,凝视她雪白的脸。 

“文医生……”耿姗有了哭腔。“血已经输不进去了……” 

我还是看着韩羽。 


“楠平,你别这样。”宜镜渊忍不住过来摇撼我。“这还像你吗?你可是全外科最有前途的年轻医生啊!你不是最冷静的吗?你面对现实好不好?” 

“她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看着管子里鲜红的血液说。 

宜镜渊缓缓点头。 


“什么最有前途的外科医生,我笨得要死。”我终于知道脑子里模糊闪过的念头是什么。“白痴……”我轻声骂着自己。——又不是没死过,她说的。为什么她就不能再有死的念头,我的出现,揭开了她心口最大的疮疤,让她血流不止,疼痛难忍。 

“楠平……”宜镜渊再喊的时候,我回过神看他,耳中却听到护土们一片哭声。 

“哭什么?”我咧嘴。“急诊没死过人吗?” 

“看到你,没有不想哭的。”宣镜渊竟也红了眼睛。 

我愣愣往脸上一摸、摸到满手的水。 

原来,我在哭啊…… 


第十七章 


举行了个小小的葬礼。 

我这才知道韩羽是基督徒。对她,我实在了解不多,也亏欠太多。 

韩童戴着黑色墨镜,时不时摘下来擦一擦眼泪。 

瑞可魏的脸色是自我见他以来最严肃最悲伤的。 

韩昱一直咬着唇,没有哭,可脸色发青。 

森和靳景毅也一起来了,带了雪白的玫瑰。 

还有哲麟。 

而我两手空空,也没有哭。 

不过韩昱到现在还是以为姐姐什么都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韩童得知死讯时拉着我的衣服喊把妹妹还给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跟瑞可魏他其实谁也不爱,那个他不该爱而爱上的人现在已经化作飞烟。 

他离开家的原因,在国外的种种纠葛,重新找到韩羽的艰辛……我已经全然失去兴趣。 

只是,葬礼结束后,我拨了个电话。 

“喂?请找文苑清。” 

父亲的秘书唧唧呱呱解释了半天说父亲正在开会。 


一连串脏话从我嘴里流利地冒出来,可能比我这辈子说过的脏话加起来还要多。那个老女人吓得要挂电话,我告诉她我是那男人唯一的儿子。我告诉她如果她不马上叫那男人听电话我就寄炸弹给她。不知道是不是我威胁的缘故,三十秒后我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从电话那头传来,被电波弄得有些模糊,“怎么了?”他似乎很累。 

我沉默片刻,“刚才,我参加了一个葬礼。”我说。 


他愣了愣,随即有些不耐烦。“楠平,我在开会,这笔生意值一千万。你朋友死了固然伤心,可你已经大了,又是医生,该懂得怎么调适自己的心态……” 

“你女儿的命,值不值一千万。”我冷冷说道。 

他又愣了愣。“你说什么?”他小心翼翼。 


“我刚才参加了一个葬礼,”我一字一顿。“你女儿韩羽,现在躺在地下。你可以继续去谈你那个该死的一千万的生意了。还有,你从此不是我父亲,再见。” 

他的声音急切地喊着什么,我把手机扔了出去。 

“三十岁的男人了,哭起来多难看。”哲麟过来,拍着我背。 

“那就难看一回。”我纵情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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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还是这么照常过下去。吕明德法外施恩,多给了我一个礼拜假期,我没有用那个假期就来上班了。 

“楠平,没问题吧?”安尚非担心地问我。 

“没事!死不了。”我自然的笑。 

“那就好,早说你是将来的第一把刀了吗!”他也高兴起来。“来,请你吃红蛋,我儿子满月了!” 

“恭喜恭喜!”我拱手。“记得你欠我一顿酒。” 

“没问题!一句话!”他大力拍我肩膀。 

“主任啊,这一个假期我算存下来了,以后我随时请假出去玩哦!”我对吕明德喊。 

老头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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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过完的时候,靳景毅因为癌症并发大出血死了。 

我还记得他跟森说他连骨头都是脏的。 

“把我丢到长江里去洗洗吧。”他嬉皮笑脸地说。 

“你以为长江很干净吗?”森说。“把你扔到青岛的海里去才洗得干净。”说的时候红了眼圈。 

“别啊。”靳景毅叹气。“那离你多远啊!让我一直守着你们好了。” 

所以后来,森拉着我一起去坐船,拣了段干净的江面,把骨灰洒了下去。 

森真的没哭。他笑着洒骨灰,边洒边骂,可洒完以后眼泪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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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童那晚上喝醉了酒,跟我说了好多话。 


包括他在美国的时候接触我是为了知道韩羽喜欢的是个什么人,包括他在国外混得惨不忍睹的那些年,包括瑞可魏待他是真的好他会记得但说不定哪天就离开人家……我听着,笑着。 

韩昱拒绝了唱片公司的邀请,他跟着韩童去了法国。走之前,他给我看眸子上挂着的那个便士,说他会一直想我。 


我笑了笑,还是跟他要了回来。我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他谁也不该喜欢。他该好好的,以后读完书出来,找个大家闺秀娶了,一辈子安安乐乐的。 

父亲后来还是回国了一趟。我带他去了韩羽的墓。 

挺小的墓地,碑也不大起眼,只刻了行小字:“Herneverland”。 

父亲看到墓碑上韩羽微笑的照片后呜咽起来,哭着说真像。 

我在旁边抽烟,我终于学会抽烟了。 

父亲回美国后据说跟母亲又大吵一架,二天后二姐打电话来说又和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二姐很有些担忧。 

“反正都和好了,你管呢。”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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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时候,这批实习生陆陆续续离开了医院。下旬,新的一批实习生又张着好奇的眼睛来了。科里也来了新分配过来的人,有一个据说是上一批实习生里的,本科生。 

“那门路不小啊。”安尚非昨舌。外科门槛高是出了名的,收博士生有时还考虑考虑,别说本科生。 

“这是新同事啊。”吕明德从外面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讨论。 

“大家应该认识的吧?严郁森,从前小文带实习的。” 

森穿著本院的工作服,挂着住院医师的名牌,站在门口对我笑。 

“目标是末来的普通外科主任,严郁森。”森站在我面前伸出手来。 

“那你是逼我说我的目标是未来的大外科主任罗?”我装出懊恼的样子,“文楠平。” 

“以后多指教啦!”森握住我的手。 

森的手,很温暖。我微微一笑。 

靳景毅曾经叫我答应在他死后好好照顾森,我犹豫了很久才应允。 

因为我这个人虽然一无是处,但却有个唯一的优点。 

那就是不轻易承诺,一承诺,就是永远。 

这一次,该不会再有人伤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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