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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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 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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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现在溜得不见人影,我无聊得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极尽目力眺望那故事中的神秘花带。萧瑟的冬季是大多数植物的休眠期,那宽长枯黄的一片,根本看不出它娇豔的本色。像个迟暮的美人,空有细致的轮廓,却失去了光彩和颜色,空惹一腔惆怅。

如今的“烟花之地”早已没有十几年前的风光。作为这里唯一的专业人士,学园林环艺的杜逡语先生曾惋叹过其中的很多稀有植物都因得不到良好的照顾和适合的养料已经全部死亡(适、适合的“养料”?你们还是死了比较好吧),比如会散发让人无法抗拒的甜美芳香的酃昀草和自动捕捉被香味诱来的动物的引絮根。据说每次引絮根捉住食
物“吃”掉後,吸收的养分都会有一部分分给长在它脚下的酃昀草,两者互相合作,甚至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如果一方死去,另一方也决不会独活。逡语说这是植物界十分常见的互存关系,可我的脑海中却只能想到“坚贞”两个字。

不知道他不在了,我还能不能活?

我脑中最近常常会不由自主出现诸如此类的问题。才发现原来我们早已是这样的互存关系,他总说我是他活下去的动力,却不知如果没有了他,我也无法再继续生活。

没有了杜逡语,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我不知道。

也不用知道。到那时,世上也没有曹非了吧。

栏杆外是露天泳池,微冷的风吹过我的脸庞,在池里的水面带起一阵阵小小的涟漪。当那些涟漪荡漾在我的眼中时,我想起了那夜逡语如水般轻柔的眼波,一道微弱的闪光打在我的思绪上,没来由的心脏一阵紧缩,惊跳若狂。

我毫不迟疑,急促奔去开门寻他,没走几步,却惊恐地发现他倒在离门不远的走廊中央蜷成一团,痛苦万状。净白的衬衫映衬在暗青的地毯上,刺得人眼睛发痛。起到同样效果的还有他极度苍白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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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迟疑,急促奔去开门寻他,没走几步,却惊恐地发现他倒在离门不远的走廊中央蜷成一团,痛苦万状。净白的衬衫映衬在暗青的地毯上,刺得人眼睛发痛。起到同样效果的还有他极度苍白的脸色。

“来人啊,快来人──”我从未发现我的声音会颤抖得尖锐到这个程度。跪倒在他身边,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恐慌。“逡语,逡语,听得见我说话吗?”

颤微地把那毫无反应的身体抱在怀里,那双水波般柔美的眼睛紧紧闭著,几分锺前还在对我嬉笑的脸上满是挣扎的苦痛,右手死死地捂在心脏的位置,似乎要按进肉里去,那样的痛苦,我的心无法抑制地向下跌落,如寒风中无依的落叶。

撑起已经虚软的腿,我抱起他,一脚踹开就在近旁的他的房门。身後杂乱的脚步打破了大宅内一贯的宁静,当我尽量轻地把他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时,衣著笔挺的总管带著一丝慌乱也出现了,身後是慌张的佣人。

“你们都是死人吗?他倒在那麽显眼的地方怎麽就没人发现?”我狂暴地对他们吼著,整个身心已经被惊慌拉向了失控的边缘。“医生呢?怎麽还没来?”

陈管家被我吼得脸色很难看,说话的声音却一直沈稳而有序:“医生马上就到,现在小少爷情况不好,曹先生若要责骂也请稍微降低音量。”

他还敢嫌我吵?这个死老头!

我瞪他一眼,生生咽下已到嘴边的无数粗话,转身半跪在床边,担忧地伸手想抚平逡语紧皱的眉头。

医生和护士果然很快就到了。我的手还没什麽成效时就给赶到了一边。呆看著医生同样紧张地做各种检查,护士把两支药水混合成一种精致的天蓝色综合剂从他的胳膊上注射进去。

忽然我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像只是在看一出临场感超强的剧集,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演戏。那些医护我不认识,那些管家佣人我不认识,那床上痛苦不堪的人我也不认识。如果我现在不想看了,回家去,迎接我的还是那个嘻嘻哈哈连笑容也绝美的逡语。

是,一定是这样。这是出悲剧,但与我无关。

我要回家,我的逡语在等我。

有些摇晃地抬腿往门口走,刚走两步,忽然眼前一黑,耳边又是几声惊呼,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仍在逡语的房间里,被他们抬到了沙发上。眼前仍有一阵模糊,努力甩了甩头,才看清他的床已被布置成病床的模样。已经挂著三个不同大小颜色的点滴瓶的移动手架立在床边,一台有触点连在他身上的看似精密的仪器摆在床头。医生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护士还在对比仪器记录数据。

忽然感觉脚边还站著个人,仔细望去,原来是无所不在的总管先生。

他本来也没在看我,一直注视著那床上的一举一动,我抬起手抚著有点痛的头时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他转来看我的眼光中,那一直出现的不满和不屑似乎少了不少,变得淡然了:“曹先生突然晕倒,赵医生检查说只是担忧过度,并没有大碍,多多休息放松心情便没事了。”他停了停,像是有些犹豫,又开口说,“小少爷
的病情不太乐观,还请曹先生为了他千万保重身体。”

听到他这几乎可以称之为“柔和”的语气,我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似乎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才让这个一天到晚挑我毛病像个监督似的存在的总管大人对我的态度发生了莫大的变化。早知道晕倒这麽有效,我一来就晕给他看了。

“担忧过度?”我喃喃地重复所谓医生的诊断。我吗?担忧过度……心上一直被压著沈甸甸的感觉,原来竟是这样。连我自己都无法正视,即使天天对自己说现在有多麽快乐惬意,也掩盖不了心底刻意忽略的真实。

惟有感觉不会骗人。

从跟著他回来,不,从他住院,这颗心就没有放松过,一直紧绷地等待可能有的任何结果。最坏的情况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哪怕他出了院。如果延聘天下名医,建造专科医院,投注大把金钱也无法找到解救之法,那麽谁又能指望这样的绝症仅仅是醒来出院便能代表著情况好转?

最多只能撑过半年!这个信息已在我脑中划下了一道又深又狠的痕迹。我常不自觉地从梦中惊醒,然後看著在身边那张熟睡的脸发呆。我们什麽都不做,仅是依偎著入睡,已让我觉得无比的满足。

起身来到他的床边,护士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答应地点点头,手轻轻地拂过他那依然深锁的眉头。

看这样子,同样的发作想来已不是第一次,只是今天来得更迅疾猛烈,让他还来不及完全掩盖便被发现了。呵,我瞒著我的担忧,他瞒著他的病情,原来到如今我们还是做不到对彼此的坦城!那麽,我该怎麽办,逡语?继续和你一起制造天下太平的假象,还是我们都不要逃避残酷的现实?

我们……该怎麽办?

“非……非……”几不可闻的单字像是从他的齿缝中逃逸出来的,我低下头去,几乎无声的呢喃轻轻送入我的耳中,“不要……离开我……”

“我在这里,逡语,我不会离开。”我在他耳边轻轻地答,宛如我可以成为他最坚实的支柱。

“不要……离开……”他仍沈溺於梦幻,恍若未觉地跟幻象中的曹非对话。

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冰冷而无力,我紧紧地包在掌中,希望能把温暖传给他,把我的回答传给他。

终於他停止了梦呓,慢慢地睡去。我守在他身旁,看著他不安稳地睡著,时时皱眉,又时时蜷缩,抑或再不安地呢喃。我不住地轻声安抚,一刻也不敢松开握他的手,直到实在支撑不住也迷糊地睡著了。

病发如山倒的逡语病去得也如风快,到第二天中午他已经能下床走动。看著和十几个小时前判若两人的他,我的心不禁泛起一阵阵寒意。有多少次是我不知道的,他自己躲在房间里等待病魔过去?如果没有这次的意外,我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感到不舒服为什麽不告诉我?”我冰冷的语气让他的身子一僵,踏著厚厚的长毛地毯慢慢地挪到我对面坐下。

那张脸上的笑容有些颤抖,但依然是笑著:“不过是个意外,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的就……”

“‘欲知後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是吗?你要说的‘後事’就是这样的?”我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说,凶狠的目光瞪得他有些畏缩。

他明明已经读懂了我的意思,仍死硬地不肯松口:“人家之前是真的不知道嘛,一出你的门口就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火热难当,又如万虫噬心,奇痛无比,我当下暗叫一声‘不妙!’,正要使出……”

“‘穆氏综合症是典型的慢性病症,一般很少急性发作。发作前一定会有十几分锺到半个小时有异常感觉,所以患者也往往能及时用药,因此虽然病发时来势凶猛,但并不是无法避免的。’”我背书般地将从赵医生处打听来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他听,看著他的脸色越发僵硬。“而正身患此病的杜逡语先生似乎打算改行当武侠小说家,那就恕在
下无法奉陪了。”

我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起身往门口走。这个混蛋!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听到赵医生最後那句“逡语只是被耽搁了太久,错过了及时服药”时,我才真正是天旋地转,火热难当,万虫噬心,奇痛无比!

看到你这样,我痛得要疯了!

忽然衣角被扯住了,死死地,拉住了我向前的脚步。

“对不起……”一句小小声的道歉响起,不必回头,也可以想见他不安的表情。

我叹了口气:“逡语,你在把我当傻瓜吗?”

“不是!不是!”他急急地辩解,从背後搂住我,不住收紧的双臂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我只是……很怕!太害怕了,非,从我们回来我就很怕!很怕……怕到只有我一个人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发抖……”滚热的液体印落在後背的衣服上,贴著皮肤,烫进心里。

“怕……什麽?”

“怕这个病,怕你又不得不因为它而离开,怕我睡著了就再也醒不过来,怕不知什麽时候我就再看不见你,看不见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小葭……甚至怕这个会害怕的自己。我以前总是觉得死了就死了吧,活著这麽辛苦,大家又都因为我不快乐,我死了对大家也许都是个解脱。但是,我现在知道怕了,我怕死,非……我不想死……不想啊……”

我转身抱住那个已经颤抖得站不住的身体,字字句句敲在心上,比起他病发更要痛彻心扉。

我也怕啊,逡语!

“我现在还能这样抱著你,看著你,感觉到你,还能和你一起散步,给你讲故事,可是你知道吗?慢慢的我就什麽也不能做了。非,你不害怕吗?要面对一个活死人,你也会怕吧?你也会想要离开吧?你会扔下我走掉的,一定会的!”他说到最後,精神已经恍惚了,比起说给我听,更像是梦呓般的喃喃自语。“我想过病发的话就离开你,可
是我做不到啊。我不要你走……不要丢下我……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不是……你要相信我……非……”他似乎又把我赶他走当天的情形和现在混淆了,泪流不尽的眼中尽是迷离。

“不会的,不会的,我哪里也不去……”我歉疚到极点,却只能说些言不及义的安慰话。

我们就这样依偎著,各说各话。终於我烦躁地推开他一点,扶著他的肩膀死劲摇晃,他不能这样颓废,会这样沮丧的人根本就不是杜逡语!“我不会走的!不会!杜逡语,你听到没有?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谁赶也不走!你给我振作一点!死有什麽可怕?大不了我陪你一起!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们永远会在一起!”

大声地对他吼完就後悔了,他现在根本经不起被我愤怒地晃得东摇西摆,只在我吼出最後一句话时,迷糊地露出了个这几天以来最迷人的微笑:“真的吗?”便晕倒在我怀里。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很不稳定,哪怕是一点小小的刺激都经受不起。我以为这个你已经了解了。”赵医生的语气和眼神都十分责备,我内疚地低著头听训,一句话也不敢说。

旁边有个声音轻咳了一声:“我想,曹先生也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当然!我感激地看了一眼破天荒会为我说好话的总管先生,心下更是不好受。

“就是不是故意的才要当心!”赵医生半点都不放松,“老师马上要回来了,他和杜家把逡语交给我,万一有个闪失让我怎麽跟他们交代?”

被点名的“闪失”很自觉地又把头低了低,连气也不敢出。

“唉。”不客气的医生夸张地重叹一声,交代了旁边的护士几句,不再理我,示意总管出门密谈。

我被扔在床旁,和昨天同样的位置。看著又躺在床上的逡语,胸中的愧疚充盈著各处,快要窒息了。

“非。”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我赶紧走过去。

“怎麽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他轻轻地摇著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好,不要担心。”

“傻瓜!”我捏捏他的鼻尖,“有我在此,你还敢不好?快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他乖乖地闭上眼睛,嘴角挂起一丝安心的笑。

我抬起头,正撞上在旁一直站著的小护士出神的注视,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她立刻红了脸,有点尴尬地检查起点滴瓶来。我的胸口却是无比沈重,连自己也几乎无法负荷了。

总管应该把情况告知了杜家其他人,但具体说了多少我无从判断。只知道现在这位严厉的总管大人对我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尽管仍是冷静淡然的面孔,但已不再是那麽让我难受。

杜夫人当晚就赶来了。心疼地看著已经熟睡的逡语,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我万分过意不去,轻声说了声:“我很抱歉!”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回过头来,依然是母亲的温柔:“说的什麽话,小非?正赶上家里有事的时候你能在这里代替我们陪著他,我们已经很感激了。他一个人在的时候,情况也并不比现在好。有好几次晕倒在房间里都是过了好久才给佣人发现的。也是他命大,能撑到现在……”话声未落,便已哽咽得无法再说,拿著帕子频频拭泪。

我的鼻子也酸,却不想在她面前哭,只能拼命忍住。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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