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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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颜-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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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亭抬头望去,前边不远处走着四、五个人,正是方才他们说话间走过去的。她松开缰绳,轻轻巧巧跑近了,举起玉配脆声问道:“几位大哥请留步,敢问这玉配是你们遗失的吗?”四人中的一人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摸过腰间,而后道:“正是在下所失,多谢姑娘送还。”
  这声音谈不上多么好听,却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他的个头比凌逸渊要高,与宜逍大致一般,也带着挡雨的斗笠。心亭瞧不清他的面容,却分外清晰地感觉到他眼神的凌厉与高傲。她递过玉配时,触到他的手掌,是寒冰样的彻骨,让她不由的抽回小手,全身一种酥麻的异样。
  那人微微一愣,随即转身而去。心亭走回凌逸渊身边,不解道:“哥哥,方才那人好生奇怪。” 凌逸渊淡淡笑道:“这世上奇怪的人还不是比比皆是,何须介怀?牵马进城吧。”然而眼睛却盯着那些人远去的方向,直至消失。
  
  一座幽深而富丽的庭院,静静立于锋砺汀一角。庭院正门上没有匾额,朱红的大门也时常紧闭,仿佛思妇常年紧锁的眉头。门口两边的石狮利牙狰狞,却通常无贼可防、无客可迎,只能互相欣赏。因而青砖危墙,阁宇交错,亦显得荒凉。
  锋砺汀的三少爷杨峋一踏进这座庭院,便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这庭院外面看来井然有序,然而进门不久即见花木断折,墙柱斑驳,屋内更是桌倒椅歪,玉瓷俱碎。他左左右右躲过一处处狼籍,渐渐听到了他那疯掉的二哥杨崎嘶哑的憨声:“不要!这些不好玩!我要更好玩的,我要那玉船变得跟刚才一个样儿!”
  杨峋走进杨崎居室,丫鬟们一个个被他拉扯得发钗凌乱,见了三少爷,作福后都慌忙退去。杨峋看着赖坐在地上的杨崎,衣衫明明是新换上的上等苏绣,已被他铰得破碎支离;头发本应该由丫鬟打理得整整齐齐,却也只是胡乱披散着;和杨峋同样白净的脸庞,此时涂满了乌黑的墨汁。
  杨峋叹了口气,蹲下抱住哥哥,任他在自己的怀里乱抓乱咬。过了一会儿他才放开手,望着呆呆傻傻的杨崎,突然笑了:“哥哥,你可知道,那日我在在苏州外城看到一个女孩子。”
  杨崎听到这里,突然不动了,只是使劲眨着眼睛,盯着杨峋。杨峋替他稍稍理了乱发,接着道:“哥哥真乖。那日下雨,她带着斗笠,看不清她的样子。她来还我掉落的玉弓箭。她的声音,那样的温暖,就像我们每天都能看见的海上朝阳;又有跳跃的清脆,教人听得一颗心也不由跟着她的拍子跳动……是的,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可分明感觉到她双眸中的纯粹与清澈。那样的清凌呵……”
  他迷失在自己的回忆里,杨崎仍是死死盯着他,嘴角的口水已流过了衣领。
  然而奇异的是,杨峋眼中片刻的神采突然通通被抹去,取而代之的依旧是凌厉高傲,闪烁着权欲的微光。
  “哼……美女?我杨峋缺美女吗?”他说着一把推开怀中的杨崎,“而若是得到苏曼晴,就不一样了。哈哈,谁说朝野武林互不相涉?既有锋砺汀,又娶宰相女,若再加上北方的凌剑谷——”杨峋霍地转身,衣衫抖得笔直,“除却武林之外又怎会分不到朝廷的一杯羹?”
  这时杨崎的兴趣似乎已全然不在弟弟身上,自顾自的摆弄被他砸碎的花盆里的残花,不再看他一眼。
  杨峋稍稍平静了些,低头望着杨崎道:“哥,这些日子我恐怕要忙一件大事,不能来看你了。放心,那些丫鬟仆人全由你支使,你高兴,要他们死也是无所谓的。”
  他说毕悠悠走出屋子,庭院里传来他依旧清晰的声音:“哥,放心,你不是白白变傻变疯的。”
  五,避急雨齐聚残庙

  杨峋口中要忙的事情,自然就是指接待凌剑谷少主凌逸渊。他以锋砺汀少主的身份邀凌逸渊前来,后者充其量会带十几个随从;武林中有威望的大家相互会晤也是常有之事,所以凌逸渊的应邀拜访即使需要仔细准备接待,却也不用这位少主忙前顾后。
  他所忙的,是凌逸渊手中的殇魂剑,换言之,即凌剑谷掌权的标志。现在的锋砺汀和凌剑谷,就好比战国时的秦赵二国,而那殇魂剑,恰恰就是和氏美璧。
  是的,凌逸渊就快到了。因为,连寻找他们的宜逍和苏曼晴也已到了华亭外界。即使锋砺汀是苏曼晴最来不得之处,听了宜逍的话后,她还是毫不犹豫跟着他来追寻凌逸渊。
  他们白天赶路,人多的时候两人常速前进,到野外荒芜之处,宜逍才拉小曼的手疾速而行。一连几天,却连凌逸渊的影子也不曾逮到。
  这日天色已晚,两人仍未见到一处村落,前方隐约可见一座孤寞的庙宇建筑,将浓墨的玄影重重涂抹在夕阳略微枯败的血光中。走近了,庙宇便全然不似方才的独傲壮观,外垣褪尽颜色,瓦片不知何年何月被掀得七零八落,使得庙顶之上杂草丛生,枯败落魄像是垂暮的耄耋。
  宜逍叹了一口气,回头用抱歉的眼光看着苏曼晴道:“小曼,我们今晚只能在这过夜了,委屈了你这个大小姐。”苏曼晴毫不在意,笑靥可可道:“逍哥哥,你说这话是怪我娇生惯养,任性无理么?这儿很不错呢,也免得人多口杂,让锋砺汀的人找到我们。”
  她说着抢在宜逍前面跑进已掉了半扇门的破庙,庙中光线昏暗,仅有供台上两支弱不禁风的细长红烛蓄着如豆黄光;蛛网横布,稻草四散,空气中更是弥漫厚厚尘埃,教苏曼晴连咳不止。更奇怪的是,这庙里供奉的既不是什么佛祖菩萨,也并非道家三圣或是关公岳飞。苏曼晴扬手指着那彩漆剥落的人偶,问刚进来的宜逍道:“逍哥哥,你知道那供奉的是谁么?”宜逍摇头,苏曼晴饱读诗书,连她都不认识的偶像,深山里的他更不会听说。
  苏曼晴蹙眉舒展,叹道:“罢了,现在本姑娘没空考虑这些。”她环视四周,心忖如此鄙陋荒凉之所八成少不了蟑螂老鼠,贵为宰相千金的她仍不免微微悚然。然而回头看到宜逍深邃温柔的双目,她又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于是走向墙沿的一大垛稻草,想好歹铺垫一下,夜里也能稍微暖和些。
  谁料苏曼晴纤臂方拂过稻草,便瞬间感觉指间触到一极为厚实坚硬之物,如触电般尖叫着退后数步,倒在闻声上前的宜逍怀里。宜逍扶她直了是身子,刚想扒开乱草一探究竟,只见草垛里倏地探出一个头发杂乱蓬松,面容肮脏的人头,着实吓了二人一跳。那人睡眼惺忪,撇开嘴夸张大叫道:“哪来的死人,敢吵老子的美梦?”
  宜逍万没想到草堆里会冒出个活人,一时呆在那里。苏曼晴瑶鼻微皱,反问道:“谁是死人,死人会吵么?我们不过是过路借宿之人,反而是你,鬼鬼祟祟躲在这儿干吗?”那人听了这话,气得跳了出来,衣衫之褴褛,分明就是一个乞丐。他指着苏曼晴直跺脚道:“你,就是你!刚才一定是你碰了老子,让老子醒了过来!你问老子躲在这干吗?这庙压根就是老子的!你这样问,岂不是乞丐赶庙公吗?”
  苏曼晴瞧他的衣着举止,活脱一个乞丐,却指着别人“乞丐赶庙公”,不禁掩口咯咯笑道:“别‘老子老子’的,你比我们大多少么?”乞丐脸上不太好看,不耐烦摆摆手道:“别笑了,别笑了!看你长的还算端正,老子今晚就尽地主之谊,让你们住下。不过小姑娘你可得提防老子我对你不利。”苏曼晴一听更乐了,偏头道:“你不敢。”乞丐讥屑道:“我不敢?哼,是啊,有这小兄弟护卫佳人,老子犯不着冒这个险。”
  乞丐说着睨目瞧着小曼,她白皙的面庞早已涨的通红,活似一只秀色可餐的苹果。宜逍却真是对这种事没什么灵性,只觉得这乞丐虽怪,但也不像什么坏人,心里莫名亲近几分。
  乞丐果然尽了地主之谊,出去捉了只野兔。等他回来时褴褛的衣衫滴答湿透,原来不知何时外面已风雨大作。三人于是生火围坐成一团,野兔烤得是酥脆滴油,肉香扑鼻。苏曼晴小心翼翼接过宜逍递与她的兔腿,好奇道:“庙公啊,你说这庙是你的,我倒想请教,这庙里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啊?”
  乞丐咬了一半的兔肉突然尴尬地停留在嘴中,脸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黯淡,接着又狠狠嚼着碎肉,仿佛在专心思考什么。
  “哈哈,”苏曼晴看到他的窘样,不禁得意起来,“搞了半天,你这庙公也是个冒牌的啊。”
  “哼!”乞丐狠狠剜了苏曼晴一眼,让她如沐春风的心情刹时降至冰点。他收了目光,声音很轻:“这里供奉的是锋砺汀的创始人杨锋老前辈。”
  “你骗人!”苏曼晴秀眉竖挑,但忽地又想起方才乞丐凌厉的目光,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这里距锋砺汀如此之近,他们怎么会让自己的祖辈这般受辱。再说,这个人偶眼无神采,貌缺气魄,毫无英气可言,根本就没有一代宗师的壮阔豪情。”
  乞丐低头叹了口气,似是很无奈的样子:“这是因为当时感念杨锋前辈的都是些普通百姓,没钱找筑像师,只好由他们中略同雕刻的人为他塑像;而且南方话中短音居多,便把‘杨锋’错念成了‘杨汾’,于是所谓的‘杨汾祠’香火百年不断……只可惜,世人都说,不论家业国运,三代之后便逐渐衰落,当真如此么?”
  苏曼晴听他讲起往事,便也有些哀叹,于是沉默不语。宜逍刚想岔开话题驱走这沉重的凝云,却突然听得庙外紧促的雨声中渐渐聚集起嘈杂。
  疑惑之际,只见五男三女八个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八人皆着无华素衣,其中几个手持长剑,看上去都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顾盼间的成熟中仍夹杂了些许稚气。
  他们当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少年上前抱拳道:“不知三位在此,多有冒犯。今日天色已晚,又遇大雨,不知我们八人可否在此借宿一宿?”苏曼晴见他们个个都十分面善,当下点头道:“我们也只是过路而已,人多更安全啦!”乞丐惊异地瞟了她一眼,她似乎也感觉到了,吐吐舌头:“不过这位大哥才是这的主人,喂——”她突然顿住,这才意识到似乎还不知道那乞丐的名字,“大哥,您贵姓啊?”
  乞丐自嘲道:“老子不过一讨饭之人,何来‘贵’?若是方便,就叫我乞大哥好了。”那白衣少年微微躬身道:“那打扰乞兄了。”乞丐懒洋洋地点头挥手,八个人转身围坐在破庙一角,宜逍好心,送了火种过去,他们万谢之后便私语起来。
  八人中,皮肤稍暗的小眼女子首先问道:“三哥,你还没说,杨峋是如何杀害他大哥的?”刚才那个白衣少年立即瞪眼道:“十妹,你说话总是大大咧咧,就不会小声点吗?若不是看在老五的面子上,我才不会带你来。”十妹哼了一声,嘴里牙齿咬咬乱响,终究也没有反驳。他们声音虽小,却逃不过宜逍的耳朵,宜逍暗自纳闷,八个人却有十妹,难道他们的老大老二还不在其中?
  另一个生得十分俊美的少年扯过一根稻草在手里玩弄着,嘴角微翘,不屑道:“你听过春秋时卫公子朔弑兄夺位吗?”十妹立即点头道:“就是那个卫什么,什么的儿子?”
  美少年故意皱着眉无奈摇头,只听一个轻柔的声音细细道:“卫宣公。”“没错!”美少年眼前一亮,望着身旁文静秀气的女子道:“还是九妹聪明。”九妹听他夸自己,满眼闪着笑意,而他已经继续讲了下去:“卫宣公荒淫无道,与夷姜生下一子名急。因为元配邢妃无宠,后来就立了急为子嗣。待急长大之后,卫宣公为其聘齐僖公的长女宣姜为夫人。可谁知齐女初至时急恰好不在国中,卫宣公贪其美貌,竟不顾伦理,强占子妻。而急生性老实敦厚,对此也并未有半点怒色。后来,齐姜生下两子寿与朔,子以母贵,故宣公对他们两个宠爱有加,反倒觉得急为多余之人。但是公子急温柔敬慎,寻不到被废黜的把柄。三子中,寿天性孝友,与急关系亲密尤甚与朔;然而朔狡猾险恶,阴蓄死士,虎视王位,与母亲齐姜不停在宣公面前煽风点火,影射公子急的不是,让宣公对急愈发痛恨。”
  “然后呢,然后呢?”十妹紧拉衣襟,不住追问道。
  “然后?”美少年极为轻蔑一笑,这一笑,却又包含了多少痛惜,“然后,朔就乘急外出时暗伏壮士,准备冒充强盗乱刀砍死急。不过此事被寿得知,他便秘密前往急处告知他。哪知急丝毫不惧——甚至认为父王对他厌倦、索命是理应如此不可违抗的,仍然执意前行。舟上,公子急与寿便同饮了永诀之酒,只是急不知道,寿千方百计将他灌醉,是为了顶替他受这杀身之祸!待急醒来,寿的头颅早已装入了‘强盗’敬献给朔的木匣。急匆匆赶上,泪流不止,大呼冤枉,说自己才是公子急。朔的手下有人认得急,方才觉悟,于是乱刀上去,亦取了急的性命。”
  众人沉默之际,只听九妹缓缓开口唱起了一首曲,曲调悲戚苍婉,使闻者落泪,怿叹不绝。“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暇有害!”
  这首曲子是诗经卫风中的名篇《乘舟》,传颂的就是公子急与寿之间堪比日月的兄弟之情。
  这时,一个眉眼细长,脸似瓜子的白皙女子开口了,她比不得九妹气质恬静,却另有一番妩媚情致。“我懂了,锋砺汀三公子——杨崛、杨崎、杨峋便是公子急、寿与朔,对吧?”
  三哥轻轻点头,若有所思道:“七妹所言极是。没料到吧,现在的年代竟还有人似当年的急一般品性。只是,杨崛的自杀有些蹊跷,说不准是杨峋之前下了什么破坏心志的药……而杨崎的疯症或许也是老三的作为!”
  老八反而摇头道:“这些也俱是传言而已。究竟原委怎样,我们都不知道。”三哥似也同意他的观点:“老八之言不差,不然,咱们也不会放不下心一路追随少主至此。”
  十妹皱皱眉,她虽生的不美,倒也有适于她年纪的少女的可爱之处:“可是,少主这么厉害,也用咱们保护么?”
  宜逍听到这里好似有些恍悟,箭步冲到八人身边急声问道:“你们是凌剑谷的人么?你们的少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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