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抠在玉座上的手指捏了又捏,很想立刻拔剑杀了秦使而后快,忍了再忍,正欲发作,忽然寺人观悄悄凑过来,附耳说道:“大王,襄夫人有要事求见,此刻在内堂等候。”
楚王一怔,转头向后堂望去,允儿立在屏风之后,看到楚王,嘴角弯弯,抑制着笑意。
楚王走下玉座,转向后堂,问道:“夫人有何要事?”
允儿刚才在后堂已经听到了秦使之言,知他心情极为糟糕,只是微笑着说道:“这个秦使如此讨人厌烦,大王何不赏他一百鞭?”
楚王烦燥地说道:“寡人杀了他的心都有,只是……”
允儿嫣然一笑,齐奚递过一个锦缎包裹之物,允儿抬手接过,层层打开,笑道:“既然大王想,那就去做吧……”
楚王惊讶地看去,淡淡的天光中,一枚四寸见方的白润玉璧,霍然出现在眼前,散发出微微的玉光,皎洁无瑕,温润浸人,正是那方丢失了十余年的和氏玉璧!楚王目不暂舍,被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允儿一双玉手托着这玉璧,慢慢地送到楚王眼前,楚王轻颤着伸出手,接过玉璧,低声开口道:“不想寡人有生之年,还有重见这玉璧的一天……”
允儿眉眼弯弯,笑道:“大王福泽广被,乃是一代贤君,此玉现世,顺应天意。此乃大王之福,也是楚国百姓之福!”
楚王手抚玉璧,痴迷地看着,忽然抬头对上允儿的笑眼,郑重地说道:“夫人寻回此玉,此番功劳甚大,寡人铭记在心,必当重谢夫人!”
允儿羞涩一笑,“我与大王夫妻一体,休戚与共,大王何必言谢。”
忽听得朝堂上,楚使的声音又尖锐了起来,臣子们纷纷喝骂着楚使的无礼,争吵不休,殿上一片嘈杂之声。
允儿转头看着,笑道:“大王快去吧!”
楚王点点头,突然伸颈在允儿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说道:“寡人下朝便来流观阁,夫人等我。”
允儿脸色绯红,羞涩地低了头,抬眼娇嗔道:“妾身恭送大王。”
楚王上殿,秦使兀自叫嚣着:“……将玉璧拿出来看看……”
楚王端坐好,笑着开口道:“秦使既然这么笃定寡人拿不出这玉来,不如秦使与寡人打个赌,秦使可敢?”
秦使阴阴地笑着:“楚王难不成是与在下赌能不能拿得出那玉璧来?”
楚王笑道:“秦使果然聪明!”
秦使眼珠一转,笑道:“楚王可莫要拿个假璧来哄骗在下,在下奉天之命而来,楚王想必不愿被天下人耻笑吧?”
楚王坦然地看着满殿的臣子,郑重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朝中的老臣,都追随过先君,见过这玉璧,寡人焉能做假?况且,寡人岂能当着众臣的面说谎?”
秦使踏前一步,说道:“好,怎么个赌法”
楚王笑眯眯地开口:“如果寡人拿得玉璧,秦使便接下一百鞭子。”
秦使咬了咬牙,想起离开秦国前秦侯阴鸷的表情及肯定的话语,犹豫了一下,问道:“倘若大王拿不出来呢?”
楚王笑着说道:“那寡人便修书一封,向天子请罪!凭天子惩处!”
秦使心中急速地转着弯,料想楚王只是想拿这一百鞭子来吓唬自己罢了。
冷冷一笑道:“那就这么定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楚王可不要耍赖。”
楚王走下玉座,伸出手来,笑道:“寡人与秦使击掌为誓。”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响声过后,楚王挥手,寺人观手持漆盘,托出来了传世之宝——和氏璧。
……
秦使不折不扣地挨了一百鞭,玉璧现世,引起大殿中一片欢呼,臣子们山呼海啸地跪拜在地上,秦使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上。
楚王笑眯眯地看着秦使说道:“秦使可识得此物,可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好好回去告诉秦侯,和氏玉璧,就在寡人手上。”一挥手,甲士上前,不由分说地将秦使扎实地捆在殿中的柱子上。令尹子文自告奋勇,亲自上前行刑,一百鞭抽完,秦使昏死过去。
楚王朗声说道:“寡人是先君亲封的继位之君,玉璧为证,谁还有疑问?!”
众臣再次拜伏,不复有猜疑!
银雪悠悠地从梦中转醒,醒过来,眼角一滴泪水静静滑落。
睁开眼,便看到头上的帩帐。
“你醒了?感觉可好些?”一个声音响起。
银雪转头望去,原来是襄夫人正端坐在一旁。
银雪挣扎着想起身,允儿开口说道:“莫动,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医人好不容易才将你的烧退了下来。”
银雪一怔,头晕晕的,才知道自己生了病,立刻伸手摸到肚子,还是圆滚滚的,松了一口气。
允儿细细地看着她举动,笑道:“莫要担心,大王说了,要宫中最好的医人,全力保住你腹中之子,如有闪失,便要了这些医人的大好头颅!”
惊云捧着药盏,上前细声细气地说道:“夫人,银雪姑娘该进药了。”
允儿点点头,笑道:“且好生伺侯着姑娘。”
惊云应道:“诺。”
上前扶起银雪,银雪挣扎着坐起来,惊云慢慢地喂她喝着药。
银雪喝了几口,喘息地说道:“多谢夫人,奴婢无能,不知夫人为何对奴婢这般好。”
允儿咯咯一笑,轻轻地拂了衣襟两下,又抬起双眸,带着笑意起身,走了两步,说道:“因为你献玉有功呀!”
银雪一怔,立刻向案几上看去,刚刚案几被允儿身子遮住不得见,如今她起身,便看了个清楚!
案几上空空如也!
银雪脑中轰的一声,空白一片。
惊云又递了一勺药到唇边。
银雪木然不动,惊云为难地转头看了看允儿,又看看了银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细细地劝着:“姑娘再喝一口吧,喝了药早日好起来。”
银雪突然猛地一推惊云,吼道:“滚,给我滚开!”
惊云一不防备,直接被银雪推到在地上,药盏脱手而出,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好远。
惊云扎着手从地上坐起,看看允儿,吓的伏在地上哭着。
允儿走过去,示意齐奚扶起惊云。嘴里啧啧地叹道:“你又何必为难一个婢子呢。”
对惊云和蔼地说道:“别哭了,再去给姑娘端一盏来。”
惊云应了一声,迅速退了出去。
允儿坐下,手肘支在案几上,静静地看着失魂落魄的银雪。
“你怀着无毒之子,手里藏着楚君的玉璧,你是想谋反么?”
银雪空洞地望着虚空,默然无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不懂此中的道理么?”
“我替你献了玉璧,从此,你便可以安安稳稳地生下肚中的孩子,为他养大后人,这不正是你所愿?”
“我们都是女人,我也是个母亲,我了解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在母亲心中的份量,是任何东西都抵不过的。”
“方才从你睁开眼睛开始,你先摸摸肚子,看看孩子在不在,而没有去看看,那个觚瓶还在不,其实舍玉还是舍子,你早就有了论断,是不是?”
“而我,只是帮你做了该做的事。”
声音在小小的抱厦室里飘荡着,允儿凝视着这个女人。
惊云捧着药盏匆匆地回来,见到气氛冷凝,犹豫着不知要不要上前。
允儿转过头,开口道:“将药盏递给银雪姑娘,让她自己喝。”
惊云依言,将药盏递到银雪眼前,银雪慢慢低头看着药盏,伸手接过,慢慢浅啜着这苦不堪言的药,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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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使:你妹!你个坑爹的秦侯,说好玉璧呢?怎么会在楚王手里?你害我挨了一百鞭子!
秦侯(手一摊,无奈):我哪知道,无毒那孙子也太不靠谱了,把老子也给耍了!老子还不知道怎么向天子交待呢!
楚王笑眯眯:“都别吵,来,祝寡人登基愉快!如今有玉又有权,生活乐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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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阴阳树(复仇)
天渐黄昏,西落的金乌将余晖遍撒人间,允儿站在章华阁的台阶上,眺望着天边火红的云霞,静静地站立着。
楚宫内高低错落的亭台楼榭,金瓦上都染上金灿灿的颜色,在夕阳下反射着一点一点的光。远处郢都内炊烟袅袅,荆山上雾气如纱,氤氲地遮在半山腰。天地静谧,心情从未如此放松过。
商儿被立为太子,自己身为楚国正夫人,楚王的王后,又找回了玉璧,从此,在这楚王的后宫之中,再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今夜,终能够睡上一个踏实的好觉了。
那日下了朝,楚王携允儿在太庙少室祭拜了先君和己逝的太后。玉璧寻回,终于可以告慰先王在天之灵,楚王特意在祭拜的时候,叙说了允儿之功,并在先君神位之前,立公子商为太子,择日便举行大典。
了却了一件大事,对天下人秘而不宣,这便成了楚王和允儿之间的秘密,因从头到尾,这个秘密只有两个人知晓,二人便形成了的同盟,这种紧密的联系,使楚王和允儿之间,有了更深的联结。这个秘密,将永远地埋在二人心底,一直带入到坟墓中去。
在猎鳄的大舟上,公子商发现了无毒和秦使的秘密,告之母亲允儿,允儿助楚王一步步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丢失十年的玉璧,并在最后一刻令楚王摆脱秦使的要胁,戳破了秦使的阴谋。
襄者,助也。
流观阁内,楚王再次感慨地回忆起初见允儿前夜的那个梦,太子商靠在楚王怀中,楚王一手拉起允儿的手:“得夫人者,如得神鸟相助,万事顺心。寡人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将夫人从申县带回宫来,这几年,是夫人助寡人收弦黄,寻玉璧,生太子,理后宫……”
允儿抿嘴一笑,清潋的眼眸一如继往地善解人意:“大王过誉了,妾身是大王身边的丝藤,若不是得遇大王,妾身又如何能有这些际遇。”
楚王转头看向太子商,教导着:“寡人百年之后,楚国大业便是商儿的,商儿既要做个守成的君王,守住先君和寡人为你打下的江山……也要做个开疆拓土的君王,秦国齐国等环伺,虎视耽耽,皆是楚国的强敌啊。”
太子商点点头,响亮地回答道:“儿臣一定不辜负父君的教导,努力做个好太子。”
楚王欣慰地点头:“有夫人这个好母亲教导,太子定成大器。”
……
站在章华阁的高台上,阵阵秋风吹过,吹动着允儿蟠龙飞凤的金丝博袍,五彩的绳结着玉璜,串系成一串青碧玉组,在胸前轻轻地叮噹作响,齐奚上前道:“夫人,晚宴准备妥当了。”
允儿点点头,细细勾勒的清澈美目闪动,抬眼看看远处静美的枫林,霜叶似火,这些叶子燃尽了最后的生命,绽放在枝头。
今夜,有的人,生命也将走向尽头。
深深吸了一口晚秋的清凉空气,抿了抿艳丽的薄唇,转身道:“去吧。”
厅堂中丝竹悠扬,伶人们身着五彩罗衣,翩翩地起舞。厅堂中巨大的人高灯台,将厅堂照的无比明亮,阵阵菊香扑鼻,红帩罗帱在微风中微微轻摆。
寺人们川流不息地送上佳肴美酒,食物的香气和美酒的香气交织,美人的舞姿和伶人清越的歌声相配,厅堂上呈现出一股令人沉醉的温柔之乡的景色。
今天的晚宴上,只有几个奇怪的客人。
一个渺目疯癫,满脸疤痕,一个背负鞭伤趴在席上,一个面庞清矍,脸色苍白,瘦的只剩下一付骨头,却手脚被重重的链条锁住。
楚王坐在上首,非常满意地看着下首的三个人。
允儿匆匆赶来,楚王拉过允儿的手,贴心地问着冷暖,允儿悄悄附耳说道:“都按大王的意思准备好了,妾身亲自前去布置的。”
楚王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又转过去看着厅堂中的三个客人。
秦使和无毒从走进厅堂中碰到的那一刻起,便目光闪烁,出奇一致地躲避着楚王扫过来的眼光。
楚王哈哈一笑,示意侍人将各人的酒樽加满。
佳酿琼浆的香气扑面而来,秦使无毒二人都垂着头,偶尔飘过的眼光对上,又倏地分开,齐齐转过头去。
楚王举起酒樽,笑道:“今日是寡人家宴,寡人的两位至亲兄长,十年不见,今日相聚,乃是大喜之事!寡人特邀秦使做陪,也顺道做个证,等鞭伤好了,便回去向天子和秦侯细细回禀,看寡人是如何不计前嫌,善待妄图谋逆的兄长!……来,来,来,诸位请尽饮此杯!”
无毒垂着头,抓起酒樽,手指紧紧捏着,微微地颤抖着,凑到嘴边仰头饮尽。
秦使不敢多话,寺人将酒杯递过来,秦使伸手接过,歪着头,以袖遮唇尽饮。
那渺目疯癫的怪人,自入席以来就一直口中喃喃自语,侍人呈上了饭食,便用手去抓,各色肉食胡乱塞在口中,并不看他人。
听得楚王此话,怔了怔,手上动作慢慢停住,仅余的一只好眼斜睨着向对面看去。
眼中怔仲,似有所忆。楚王自一饮而尽,笑着看向渺目怪人,问道:“长兄为何不饮?这可是寡人宫中最好的青茅酒。今日我等兄弟三人重逢,长兄饮一杯如何?”
那怪人一直凝视着无毒,突然口中嘶嘶有声,起身竟然直直地向对面扑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莫敖动作停在半空中,众人这才看清楚,一条粗大的锁链拴在莫敖腰间,另一条则缠绕在殿中的朱红色巨柱上!
莫敖一阻,身形顿时栽倒在茵席上,口中兀自骂道:“无毒,你这贼子!我要剥你皮,啖你肉!”
无毒脸色苍白地看着怪人,吃惊不小。见莫敖被锁链拴住,回过神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向莫敖“呸”了一声。
楚王笑着对无毒说道:“阿兄不能怪长兄,当初如果不是你偷了玉璧,又放火将他烧成这般模样,今日在寡人这位子上坐的,便是长兄了。你将他前程尽毁,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焉能不恨你!”
无毒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