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气难消,越来越气:“江华一日未入宫,她一日便是外人,你居然里外不分,由着她在这宫中胡来,要不是允姬有孝心,知本份,不贪慕虚荣,将这东西送给老身,恐是到死也说不清楚了!”
越说越气,啐道:“不长进的东西!你且给我留在宫中,好好思过,何时想通,明白该怎么当这一宫主母,我便何时放你回去,否则不知你还会惹出什么祸端!”
玉人公主何曾受过这等严厉的训斥,呜呜地哭倒在地。
江华一早就走了,不辞而别。有人前来通报楚王,楚王尚觉奇怪。
下了朝,寺人福又立在丹阶下等候楚王。
太后宫中。太后十分歉意地说了此事。
“老妇听信了玉人的一面之词,误信这个江华公主是执掌后宫的人选,不想搞出这种事端。是老妇昏馈,与大王无干。”
楚王心中也吃惊不小,听到二人一块使计刁难允姬,十分生气。但见太后如此放低姿态和自己说这件事,太后又己做主处理了此事,只得笑道:“此事既然已经了结,母亲不必再自责。”
太后点头道:“我会与江国国君修书一封,说明此事,江华全无妇德,不是我儿良配。大王不必再过问此事,专心准备出征,等大王出征回来,老妇再给大王甄选佳人。”
楚王点头:“全凭母亲做主便是。”
太后又道:“允姬确是不错,有孝心,又本份知礼,此次等你出征回来,便晋她为夫人吧,在正夫人入宫之前,先替你掌着这后宫。”
楚王微笑着点头:“母亲所说,正合寡人心意,就依母亲之意照办。”
太后沉吟道:“公主和宫姬之间设计,此乃宫中丑事,不宜再让人知道。我已经罚玉人禁足反思其过,江华之事到此为止,就莫要和允姬说了,让她安心陪你出征。”
楚王点头:“母亲思虑周全。”
第15章 落崖(1)
天子赐胙:“令楚国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
楚王大军终于开拔了。臣子们在城外十里跪伏拜送,傩人们法器声声,祝祷大王早日得胜归来,太后也站在城楼上,亲自挥手送别出征的大军。城里百姓如潮水般涌上街头,欢呼着,祝愿着楚王大军平定四方,扬楚国威。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一阵阵的铁骑开出城外,在铅青色的苍宇下,蜿蜒数十里,军容整肃,十分壮观。
允儿自纱帘中向外看去,身在大军之中,心中被一种奇异的感觉鼓舞着,铁血骠骑,征伐四方。
楚王王辇就在前面,可见帐中楚王背影身形傲然挺拔。
允儿与招月坐在王辇后的车中,大随姬和小随姬则坐在另一辆车中,跟在后面。
一会,招月向后面看了看,凑过来低声说道:“贵人,也不知大王为何要带这两个人物,好不容易和大王单独出来,却还要防着她们。”
车辇有些颠簸,允儿靠在壁板上,有些昏昏欲睡:“大王带着她们另有用意。且莫要多事。”
行军打仗,确实是辛苦,单是这没完没了的行路,就苦了二人。
允儿和招月,在夜晚扎营的时候,感觉浑身酸痛,似是颠散了架。
楚王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心疼道:“如今可知道难受了,行军不似游山玩水。好在明日傍晚即可到达弦国境内,大军开战之前,寡人找一处行营安置好你。等战事结束再来接你。”
允儿低声道:“我无事,本想出来照顾大王的,如今却让大王替我操心。”
楚王笑道:“爱姬还是后宫之中第一个要陪寡人出征的人,这份心意却是难得。”
允儿笑笑不语,当时本欲避开江华,宁可出来受这个罪,也不要时刻面对江华。
没想到江华比前世蠢笨,本欲让自己背上偷窃的名声让楚王讨厌自己,不想被太后直接赶出宫去了,正夫人的位子泡了汤,再回宫,也不用担心未来还要面对江华,终于改写了与江华的命运交集,如此,吃这点苦,又算什么。
是夜,一天的辛苦之下,允儿睡的正酣,突然侍卫来报:“大王,随姬贵人抽搐,两度呕吐,现已人事不醒。”
楚王被惊醒,允儿也披衣坐了起来:“我带了医人乙录,且让他前去给随姬诊治。”
楚王点头。乙录前去,半晌回来。向楚王禀报道:“大随姬身体十分虚弱,气塞而不行,乃忧思之症,此病之因,多因劳心,心怀不畅,日久而成。小人己为贵人开了补心之药。”
楚王问道:“可能赶路否”
乙录道:“呕吐抽搐乃心病郁结,及这两日行军疲惫所致。吃了药必无大碍,只是……”
楚王见他支吾,沉声问道:“有何不妥”
乙录见楚王不悦,赶紧低下头,一口气儿说完:“贵人意识消沉,不肯服药。小人以为,心病还须心药医,方才好的快,如能有人开解于贵人,鼓舞精神,此症并不难治。”
楚王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服便不服,只要能撑到弦国便可。”
允姬见楚王发怒,忙让乙录下去,劝楚王道:“妾身过去看看,我知大王带上随姬是有大用的,此时若出了差池,岂不可惜,且容妾身一试,看能否劝得随姬服药。”
楚王沉吟,别无它法,只能点头:“辛苦爱姬了。”
允儿笑道:“能为大王分忧,大王也不白带我出来一次。”
帐中,大随姬卧在榻上,眼睛怔怔地看着烛火,形容枯槁憔悴。小随姬跪在榻前苦劝她服药,大随姬却是不理。见有人进帐,小随姬惊喜地转过脸来,看到是允儿,神色瞬间一变,也不理她,冷冷地起身走到一边。
允儿却十分客气地和她说:“请妹妹到帐外等候片刻,我要与随姬姐姐说几句话。”
小随姬冷笑道:“我等己是阶下之囚,贵人何须如此客气。我姐姐与你无话可说,贵人请回。”
允儿自那晚见到了小随姬勾引楚王的手段,心中便对这个年方十三的女子十分厌恶。知她对自己心有怨恨,却并不理会,只平静地说:“我奉王命,与随姬有事相商,还请小随姬在帐外等候。”
招月却没那么客气,径直上前,拉起小随姬道:“贵人,请吧。”
小随姬一跺脚,甩手出帐。
大随姬躺在榻上,允儿近前,拉起大随姬一只瘦柴的手叹了口气:“姐姐何苦要这般折磨自己,多少人的境况不如姐姐,尚且还拼了命要挣出条路来,姐姐甘愿就这么放下?”
大随姬不说话,只是不时地咳嗽,瘦瘦的肩胛戳在衣衫上,让人怜惜。
允儿看着大随姬,前世对随姬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是个温婉随和的女子,不与人争,总是十分谦和的神情。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之中,大随姬对自己无害,如今自己也愿意真心劝上一劝。
允儿看着她,闲闲地说着话:“人活着,总是有个念想的,姐姐就算是真的不想在大王宫中挣个前程了,也总还有个什么其它未竟的心愿吧?”
大随姬眼神闪了闪,恍惚了起来。
是的,心里总是忘不了那么个人,春日的梨花树下,晶莹剔透的花瓣随风落下来,那人转头一笑,就这么一笑,便似永远留在了梦中。
允儿看着昏黄的烛火,语调也十分惆怅:“姐姐可否还想再见那人一面?”
大随姬梦话般呓语:“夜夜思君不见君,叫我如何不想。”
允儿伸手拍拍她的肩背,微微一笑:“如今很快就要见到了,无论是生是死,都可再见上一面,姐姐不高兴吗?”
大随姬如梦初醒,扯过绢被,盖在脸上呜呜地哭着。
允儿静静地陪着她,待她哭的声音渐渐变小,又开口道:“人生在世,如这蚁蜉,朝饮清露,夕埋掊土,唯有情意,值得珍重。”
“再过几日,便可见到想见之人,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
“所谓的遗憾,不过是想见不得见。”
“换作是我,不论是在何种情况下相见,不论相见后如何,我都不悔。”
“姐姐以为如何?”
随姬终于长叹一声,声音哑哑:“我知大王的意思,从搜宫那日起,就没想过大王会原谅我。索性抛开了这个心思,盼着能见那人一面。”
“如今大王欲拿我做饵,我又焉能去害他?”
“生也好,死也好,如今只求见上一面,至于大王之计,我一介柔弱女子,又能如何左右?”
允儿静静听她絮说,伸手端起案上药碗,一边慢慢喂到她嘴边喝着。
随姬泪光闪闪,望着允儿:“承妹妹好意,我必好好活到见到他那一日。”
允儿一笑:“姐姐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回到帐中,楚王未睡,坐在火烛下看着竹简。见允儿回来,问道:“爱姬辛苦,那贱婢如何?”
允儿笑道:“随姬乃是思虑过多,心神不定。听得妾身是传大王旨意,自然心定,己经服了药,精神也好些,想必明天上路无防。”
楚王笑着揽过她:“还是爱姬有本事。果然可为寡人分忧。”
隔日早起拔营,才出发不久,便大雨瓢泼,道路瞬间被浇的泥泞不堪。
过了平丘,大军便开进山谷。只见林荫遮天,鹧鸪啼叫,雨水如线般自树木叶片之间滴下。树间偶尔掠起雉鸡,扑楞楞飞起。道路开始崎岖,路两旁巨石上满是滑腻青苔,参天古木垂下藤条,斜逸出来的树枝不时扫过。脚下枯叶寸许厚,踩上去沙沙作响。此等险境,加上道路雨水湿滑,饶是习惯行军打仗之人亦是小心翼翼。
雨水沙沙,顺头顶枝杈蜿蜒而下,流到脸上。眼睛难以张开。前面一块巨石,允儿的车驾沿石绕了过去,随姬的车辇却硌到了巨石边缘,卡在林木与巨石之间,驭者扬鞭,左冲右突,却听得咔嚓的一声,车辕竟然断为两截。驭者下车,沮丧地查看,摊摊手,表示无法再前行。前面的人被令停了下来,允儿不知何故,只能坐在车中等。
令尹斗子文自队伍后面巡视而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便令人将大小随姬转到允姬车辇中,队伍继续前行。
允儿和招月见随姬二人转到车里,便起身移出些地方给她二人。
大随姬今日气色尚好,几绺湿发挂在额前,有些气喘地冲允儿笑笑。
允儿也一笑,命招月将一个厚厚的垫子垫在大随姬身后。
小随姬却看也不看允儿一眼,坐在车厢的一侧,目光阴沉地看着纱窗外面。
队伍就快要翻过此山了,山顶的风呼呼地吹过,厉声呼啸着,似是要将这车掀翻了去,雨水却是渐渐收了。
招月小声对允姬说道:“翻过了这山,便是弦国地界了。”
允儿点点头。
小随姬也听到了此话,又向外面看去,只见自己身边这一侧,景色却是十分凶险,下面便是不见底的险崖!
小随姬突然扑在大随姬身上,用手紧紧捂住大随姬之口,身子挡住了允儿视线,嘴里不停地大叫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允儿和招月不明就里,上前查看。小随姬突然转身,侧身狠狠撞向允儿,允儿一时不防,坐不稳当,滚落到了车门处,正值车辇转弯之下,竟将允儿直接甩出车外,碌碌地滚下山崖!
第16章 落崖(2)
弦国国君,正在宫中与最宠爱的嬖婴夫人一处饮酒作乐。
嬖婴夫人年轻妖娆,妩媚多姿,看着侍婢逗着小公子品,一步步地走到弦国君处,在嬖婴夫人咯咯的笑声中,弦国君一把抱住小公子品,迷缝着细长的鼠眼,也哈哈地笑着。
正和乐间,惊闻楚王率十万铁骑,正千里征伐而来!
弦国君啊的一声惊掉了手中酒盏,低头看看还在地上学走路的公子品,结巴地叫道:“快~快宣太子!”
“慢着~哎~国君,叫他来做什么?”嬖婴夫人一怔之下,立刻阻止。
“叫他来商讨抵御楚军之事啊!”弦国君眨巴着鼠眼,有点混乱。
嬖婴夫人沉下来脸来,低声说:“那逆子万一听到有楚国来伐,趁机借势造反怎么办?”
弦国君迷茫了,问道:“那依夫人之见,该当如何?”
嬖婴夫人凑过头来,一双眼睛眨眨,透出狠绝:“让太子出去守城,守城不利,便可直接治了他的罪!”
“至于楚军么,国君应该速速报与黄国国君,商讨此事。”
弦国君点头,“夫人高见,便依夫人之计。”
太子庄得了消息,楚王亲自引十万铁骑来犯,急急来到宫门,要求见国君。
宫门紧闭,非传不得入内。
太子庄忿忿,却无计可施。
内侍走了出来,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命太子即日起去前方守城,丢了城池便提头来见。”
这后宫内廷被嬖婴夫人一手把握着,嬖婴夫人自从正夫人去世后被扶为夫人,野心也日益增涨,生下了小公子品,便觊觎起太子之位,屡次设计欲害太子。而弦国君被嬖婴夫人所惑,也对太子庄不满,渐渐疏远。
太子庄知道是嬖婴夫人使的坏,气的脸色铁青,紧紧攥拳,拂袖而去。
允姬滚下山崖,楚王盛怒之下即刻绑了小随姬,就地从车辇中拖出来鞭笞,直至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大军不宜在山上久留。楚王留了百余人,四处搜索着允姬的下落。自己则率领大军,在天黑前赶到了计划中的弦国境内,摆帐扎营。
兵士将大随姬带到,大随姬体弱难支,歪倒在地上。楚王厌烦地看着她,嫌恶地问道:“贱婢,你那如意郎君便在这城中了,你知寡人带你来此,是为何故?”
大随姬平静地开口:“妾身连累允姬妹妹生死不明,罪该万死,无论大王意欲如何,妾身都绝无异议。”
楚王脸色阴沉的滴下水来:“你乖乖配合便好,否则,寡人即刻砍了你的脑袋给允姬抵命。”
大随姬低下头,睫毛轻颤:“但凭大王吩咐。”
大雨连绵地下着,一连几天,昏暗的天空总也不放晴。
弦国守的十分顽强,也十分艰苦,苦苦抵御着楚国虎狼之军的进攻。
太子亲自守城,不眠不休,衣衫已经看不清楚颜色,满身泥土雨水。
攻击的间隙,太子靠在城墙上,望着城下大雨之中秩序井然的楚军大营,偶尔心生一丝绝望。但随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