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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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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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一座高堂前,檐前额上书三个狂草——“啸虎堂”,煞是遒劲!车福停住脚步:“公子请进,王爷就在里面。”
  “俊女婿总要见泰山”么,他忐忑不安地推开鸟头门,只要不变成误入白虎堂的林冲就行,绕过照壁,进入中堂——正厅,厅中仅有三人在谈笑风生,一见到他,坐于正中的戎服大将军起身相迎,以汉语道:“哈哈,贤婿,你可来了。”
  跟想象的阵仗大不一样,更没想到挞懒如此热情,上来就一济宽心丸,他反应甚快,立刻满脸堆笑,扑通跪倒:“小婿叩见岳父大人!”
  “免了,免了!”挞懒大笑着扶起他,“来,见过你内兄斡带、乌达补。”
  原来是曾闻其声的俩舅子,他一面见礼一面打量:两人端坐左侧椅上,均二十余岁,斡带一身汉人士子打扮,英俊儒雅,与楚月相象,微笑回礼;而乌达补则女真劲装,豹眼卷须,与挞懒极似,瞪眼不理。
  他恭敬落坐于右侧椅上,早有丫鬟上茶,厅堂内和气融融,挞懒的高兴倒不像假的:“贤婿,恭喜恭喜啊!”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有何喜事?”
  挞懒拍拍手,一个粗壮伺女自挞懒背后的山水屏风转出来,怀里抱着个红布襁褓:“乳姑,抱给郡马看。贤婿,月儿生个男孩!”
  啊?当真!他又惊又喜,扑将上前,只见一张粉嫩浅笑的小脸蛋陷在襁褓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有儿子了,老子有儿子了,哈哈哈……
  儿子面皮如玉,五官秀美,乍一看与他后世的婴儿照一模一样,仔细看除了鼻高孔大、小嘴薄薄神似自己外,其他部分更像楚月,眉如弯月,眼若汪泉,长大了必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万人迷。
  他喜不自禁地搓着手,想抱过来又不知怎样抱,却见儿子眉头皱作一团——这一点更是他的遗传,接着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嘹亮之极,原来那晚听到的婴儿啼正是儿子的,他方想起来问:“有几个月了?”
  乳姑有点好笑:“郡马爷,小公子生下来有七斤七两,看起来大些,其实刚足月,尚认生哩。”
  “乳姑,快带小公子回去喂奶吧。”挞懒看起来很疼这外孙,眼里满是慈爱,“还是月儿挣脸,某这亲王府好久没挂‘公子箭’了,尔哥俩何时让老夫抱上孙子啊?”
  原来大门边悬挂弓箭是女真人生男孩的风俗,敢情俩舅子没生过儿子,重男轻女,各族皆难免俗吧。他的眼随着乳姑移往后堂,脚步也欲跟上,却听挞懒一声咳嗽:“贤婿,这喜事来了,坏事也来了!”
  有何坏事?他一惊,怎没见到楚月,难道会是难产?忙转身:“岳父,郡主她……”
  “非也,月儿很好,只是……”挞懒表情严肃起来。
  可人儿没事就好,他一颗心落地,插问:“那她怎不出来见我?”
  “月儿不愿见你啊。”挞懒洞悉地看着他,“贤婿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二舅子在旁冷哼一声,他老脸一红,王氏自然早通报过了,自觉理亏,讪讪道:“岳父请讲。”
  “女儿家,气头一过,哄哄便行。”挞懒口气一转,“你可知,月儿是未婚生子,虽说我女真人有男女自媒之俗,这大婚之仪总要补上的,然我大金禁本族人与汉人通婚,你已姓完颜,遮莫算本族人,此条可免,朝廷却又有律令禁本族同性为婚,尤其我完颜皇族只可与徒单、蒲察等大族联姻,你要与月儿大婚,这一关非过不可,只有立上军功,获圣上特赐!”
  他听明白了,挞懒这一环扣一环上来,乃要自己重归金军,立功受赏,才能真正当上郡马爷,这便是让自己穿百人长戎服的原因了,也亏大金有这么多的臭规矩。当日教尊姐姐迫他站到大金一边,被他一口回绝,眼下却真犹豫了。
  “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爹爹,让我治治他,替妹妹出气!”乌达补忍不住嚷起来。
  “不得无礼!”挞懒呵斥道,口气一缓,“贤婿,这些尚不打紧,却有个最紧要的前提,若不解决,将为我挞懒一族带来灭门惨祸!”
  他正在天人交战中,却不知还有什么后果比自己归金更严重的,猛吃一吓:“甚么?”
  气氛已紧张起来,挞懒一脸慎重,命斡带屏去厅堂内的奴婢,方道:“只因你是明日,据有和氏璧的明日!一旦月儿与你之事传出,圣上还不怀疑我家图有异心?”
  挞懒总算提到正题了,这才是其循循善诱的最终目的,只是老小子本来就怀有异心,才有死鬼秦桧的南归和当日缩头湖的秘密协议,眼下作样子给谁看,总不成尚瞒着其两儿子?
  不过挞懒说得没错,和氏璧的问题不解决好,只怕真要给其一族带来不幸,在这时代,谋反乃最大的罪名!无论如何,他也不忍可人儿的父兄死于非命,好在他早有准备:“岳父大人,那和氏璧已不在我手里,被教尊夺去了!”
  “啊?”挞懒父子三人同时惊呼一声,挞懒与斡带迅速交流了一下眼神,大舅子转而平静:“妹夫,不是我不信,你可将与教尊一路的情形讲与我听好么?”
  他看出身为长子的斡带深得挞懒信任,当下不敢犹豫,自江上沉船讲起:那教尊如何得一只狗儿相助,带伤救起他,如何智退西夏武士,如何运用嫁衣神功击败武当张三峰和少林宗印,在大战当中,那嫁衣神功侵入他思想而探出和氏璧的秘密——原来那和氏璧被他夹带上韩世忠军战舰后,于兀术火攻中逃上岸,趁乱埋于一处岸堤上,具体位置都记不清了,嫁衣神功倒是神奇,竟还原出当日情景,埋藏地离沉船所在不远,于是教尊又与他返回取和氏璧,为避大宋各路好汉,迂回德安,一路大玩捉迷藏,只是带着他不甚方便,过伪齐时碰上武举大会,教尊便救下一个行者,挟恩让行者送他入金,那时起他便不和教尊在一起了,行者对他十分过分,竟将他装入一木箱中,再后便到了亲王府。
  这一番话中,真实性占了绝大部分,只略去了三相公和玉僧儿两个人物,增加了取宝的关键情节,正是他擅长的“真实的谎言”,旁枝末节交代得分外详细,谅与挞懒父子的探报相合,让他们连多余的提问都没有。
  他滔滔不绝中,见挞懒开始尚将信将疑,到听得教尊以嫁衣神功探出和氏璧秘密一节,面露释然之色,心知狡计得逞。他早胸有成竹:教尊姐姐是楚月小姨,也就是挞懒的妻妹,定知道这神功的厉害,不由其不信。
  果然,沉默半晌,挞懒懊恼地一击掌:“难怪她过燕京不入,竟坏了我大事,真不该让她去接应高益恭。”
  他不再言语,虽不用在和氏璧上再纠缠下去,但事物都有两面性,自己最大的利用价值也失去,不知挞懒会否翻脸,当下暗运混沌大法,一旦有变,便制住挞懒以求脱困。
  斡带不无忧虑道:“爹爹,教尊会否不利我们。”
  挞懒哼一声:“这倒不会,她与我家夙有渊源,断不会害我们,和氏璧落在她手中,也未尝不好。”
  乌达补接道:“教尊还不交与圣上?”
  俩舅子似不知教尊姐姐与他们的亲戚关系,挞懒沉吟道:“交与圣上,未必!京师线报教尊一直未现,我以海冬青联络她亦无回音,看来她尚在犹豫,如此甚好!只要她没交上去,我就能令她交不上去。她几番劝我安于现状,却不知大金本就是我家的,凭什么给阿骨打拿去?”
  这父子三人恢复女真话,你一言,我一语,毫不掩饰异心,浑不顾他在身边,这般情形,要么将他视作自己人,要么就当他是个死人,他全身戒备起来。
  “”挞懒忽然转向他,露出决绝之态,“明日,咱一家人不说二话,当日缩头湖之约,依然有效,只要我们一心,这天下就在掌中,老夫要你归金是假,助老夫夺天下是真,你答应否?”
  斡带、乌达补哥俩目露精光,双手振于椅上,蓄势待发,只待一言不合,便痛下杀手,他自知被逼到了悬崖上,虽有把握全身而退,只怕再无机会接近妻儿半步,顾不得与挞懒共图天下的成功率有几分,顾不得历史的脚步会否改变,当机立断,跪左膝,蹲右膝,拱手摇肘拂袖按膝,行女真礼:“小婿愿追随岳父大人!”
  “哈哈哈,这才是我的好女婿!”挞懒一把将他抱起,“斡带,即刻按原计划发布消息,就说吾婿明日近日亲往京师献和氏璧!” 
 
 
 
  
第六十章天地雄心
 
  闻此言,他大为惊奇:“我拿甚么去献?”
  却见挞懒挪开坐椅,将那山水大屏风一转,坐椅下方地砖上现出一个小洞,挞懒探手下去,捧出一个红漆木匣来,转身过来,轻轻打开,露出一个物件来:“贤婿,你看这是甚么?”
  “和氏璧?”他眼眨了眨,以为自己眼花了,那物件莹如月华,冷若秋色,隐隐一圈白晕笼罩,仔细看去,正方塔形,上雕螭虎纽,不是和氏璧还是什么?斡带、乌达补亦睁大眼睛,也似第一次看到。
  挞懒将匣子小心放于案几上,他忍不住上前一摸,立刻晓得这是个赝品。
  “假的!”那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他想要说清楚,“其模样制式,确与和氏璧一般无二,不过……这光晕不对,真的和氏璧应放蓝光。”
  挞懒神色不变:“贤婿孤陋寡闻了,古书云:和氏璧夜视之色碧,昼视之色白。
  当日你可是夜间所见?”
  老小子连这细节都知道,不对,自己第一次见之在晚上,而盗之乃是白天,不过那时情况紧急,倒没留意光晕,然这赝品确实精致之极,他沉吟道:“它足以乱真,不知岳父怎生造的?但还是个假的,我说不出原因,却知道绝瞒不过曾经接触过真品的人,比如兀术之流……”
  一时想到真和氏璧产生的奇异“心跳”感应,不知金兀术或否有同感,不由担心道:“一旦兀术近前检验,只怕不妙。”
  “管它是真是假,只要是你献上的,假的也是真的,至于兀术么,想接近它却也不易,贤婿不必多虑……”挞懒哈哈一笑,卖了关子。
  乌达补惊惶道:“爹爹,如果教尊将真和氏璧献出,我家岂不招祸?”
  挞懒得意抚须,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并不回答。
  他眼珠数转,遮莫想通此节:这赝品定是早做好的,挞懒的原计划是得到真和氏璧后,将之藏匿,献出赝品,偷龙转凤欺骗金主,可惜此计被他一通谎言搅乱,现和氏璧没到手,挞懒仍要献上赝品,却是要迫教尊献不出她手中的“真品”,因为一旦此事败露,将为挞懒家族带来大祸,作为小姨子的教尊自然不会害姐夫一家,如此挞懒仍有得到“真品”的希望;至于这赝品怎生不被识破,他倒想不出,挞懒一定有了安排;而对他这个失去大半利用价值的“贤婿”依旧以重码拉拢,一方面献和氏璧离不开他,一方面自因裙带关系,以楚月母子牵制,谅自己翻不出其掌心。
  短瞬间,挞懒权衡利弊,作出最正确的决断,他自问也做不到这一点,其应变之妙、心思之密,不愧“有谋”之名,夺取天下之心并非妄想,他对岳父老儿印象顿然改观,只是其再“有谋”,也还是被“贤婿”算计在先……
  “岳父,好妙计啊!”他心头一片雪亮,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明日已是一家人,你们好好相处!”挞懒与大子斡带亦会心而笑,惟二子乌达补兀自不解挠头。
  “对了,月儿还未给我那外孙儿起名呢,你这当爹的起吧。”挞懒语气慈爱,将机锋会转回翁婿会。
  唔!这初为人父的感觉好新奇哩,他挠头傻想,再一次闪出后世的记忆:“就叫春林吧。”
  接下来的日子,是为他赴大金京师——会宁府献和氏璧做前期准备,俩舅子分别给他补课。
  斡带给他补的是政治课——大金政治形势,于是他晓得了挞懒将大金江山视为己有的原因:从前女真族在辽代被契丹贵族为分而治之,划为熟女真、生女真,生女真不入辽籍,受辽“羁縻”统治,生女真为抵御辽人强凌压迫,一些近亲部落结成军事联盟,以定居于安出虎水畔的完颜部为首的联盟逐渐强大。
  挞懒之父盈歌任联盟首领时,出现完颜部内乱与其他部落兴兵作难,盈歌以一己之力,抚宁诸部后,取消诸部首领都部长称号及颁发信牌的权利,一切皆用完颜部法令,自是号令乃一,基本统一女真各部,大金之盛于此,然后才有盈歌之侄阿骨打建国。阿骨打死后,其弟吴乞买以女真传统“兄终弟及”袭位,成为大金当今皇帝——郎主。
  吴乞买幼年时为叔父盈歌养子,挞懒即为其弟。而女真传承之制另有“父子相继”,故挞懒无论以盈歌之子还是金主之弟身份均有龙望之野心,偏偏远远轮不到。
  原来大金最高权力机构为“勃极烈”制度,由五位最高首领以合议制决定国事,女真语“勃极烈”即首领:以“谙班勃极烈”居首,乃帝位嗣承者——皇储;“国论忽鲁勃极烈”居次,是诸勃极烈之长——国相;“国论阿买(阿舍)勃极烈”居第三位,为皇储副手;“国论昃勃极烈”居第四位,为最高军事统帅之一;“国论乙室(移赉)勃极烈”居第五位,主理迎迓外交事务。那吴乞买即位初,即立其弟斜也为“谙班勃极烈”,不想斜也于前年病死,储位空缺。
  以吴乞买之意,本欲立其长子蒲鲁虎为储。然依女真俗,其帝位得自阿骨打,理当还其子孙,而阿骨打之子“国论勃极烈”斡本、三太子讹里朵、四太子兀术等均大权在握,斡本以阿骨打庶长子身分,自认当为储嗣。另外左副元帅粘罕乃前国相撒改之子,功高年长,军权在握,也不无觊觎。至于他的岳父挞懒一方,却是一股谁也不觉的暗流。正是在此错综复杂的形势下,吴乞买踌躇难决,以致“谙班勃极烈”之位虚旷数年之久。
  年初,吴乞买患病在身,留守京师的斡本大肆活动,粘罕与萨满教神使谷神急返会宁,讹里朵亦离燕京北归,标志立储之争渐趋白热化。实力最弱的挞懒无望染指储位,却让他此际献和氏璧,正是大搅浑水,火上浇油,端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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