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红之杜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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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顶红之杜十娘-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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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呆头鹅此刻不呆,飞快的摘下红绣鞋,双双扔到老鸨妈妈的脸,啪啪两声,音脆声响,如烙烧饼,如摇快板,如裂锦帕,如撕纸扇,好不赏心,好不悦耳。
  我立在梯上,不由冷笑,现世现报,不到一个时辰,有人立马为李郎报了一箭之仇。
  你这老婊子,大爷来行院里游玩是买风流,弄快活,难道是化银子买气受来……那官爷边骂骂咧咧,边从头上往下扯着红丝帕,好不燥急。
  老鸨妈妈吃了打,知发生了不快,一边捂脸,一边道歉,官爷,您别生气,是我调教不好……
  要钱不要脸。
  可妓院本来就是要钱不要脸的勾栏,人人没脸,人人的脸却艳如桃花,开的热闹声喧。
  随着乐点,我又走到了后台。包家文过来拍马屁,宝儿,你真的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你穿什么都好看、正点、酷,我服了你。
  正点?酷?什么玩意?但听他和好看连在一起,显是夸赞才用的词语。
  但身上的这件衣,实是糟糕之极,浑身缀满了亮晶晶的碎片,鱼粼一般,显我如人鱼出水。我不喜欢。别的模特不捡它,怕是嫌它太显身躯罢?
  而孙宝儿,身材倒是巧致,穿这衣不丑反美。
  可我,这只叫杜十娘的鬼,六百年了,六百年沉溺水里,看了太多的鱼,它们曾贪婪的蚕食我肉体,一如妓院里南来北往的客,把我消费。
  急急进更衣室,马上脱了,鬼也有怕的东西。
  出的门来,迎面便和一物撞个满怀。抬眼一看,是那呆头鹅,知他会来,果然是追到后台。
  孙小姐,我……
  你怎么了?我侧脸看他,故做顽皮。
  他避我视线,咽了口唾沫。喉结缓缓蠕动,似乎刚刚生吞了一只小型乌龟。
  杜十娘的千娇百媚,只露出冰山一角,花圃一隅,他便如此消受不起?
  第六节
  我……我是电影导演白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演电影?说着,又咽了一口唾沫,显是因了色,而闹了饥渴。
  杜十娘六百年前是那水性物质,专在烟花巷里为男人解饥解渴,而今却是一只鬼,带了毒,饮不得。
  演电影?电影是什么东西?我不懂哦。拿桃花眼看他,脸轻相逼,好掩问的天真,使他不觉唐突。
  孙小姐真会开玩笑。那白原终敢移过眼来正视我,历来都是问傻问题的女人令男人没有压力。
  包家文过来拍他肩膀,说,嘿嘿,白导,就你那电影,我真怀疑拍出来有没有人看。并转身对我耳语,宝儿,别信他,整个一三流导演,整天拿着拍电影的幌子,哄骗无知少女。
  不刚刚说是机会,转眼间又成骗局?真是风水唇齿转,说好是他,说坏也是他,杜十娘岂能由他播弄了?
  定有蹊跷。
  那白原对包家文却是另一副嘴脸,用眼斜睨着他,白眼仁多过黑眼仁,好似整个眼晴是围棋摊子,白棋子一下赢尽了黑棋子,说,包老板,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胡说八道,糟踏艺术。
  包家文冷哼,双手乱摇,得,我是俗人,不懂艺术,但我知道你那艺术没人看,别白白的费人前程,宝儿还有正经事干。说完,使我眼色,示我快快走了。
  我偏不走,还耍娇憨,白导,你拍什么电影哦?
  那白原巴不得细细解释,亲近于我,实验性的,属于先锋派,国内……
  包家文冷笑着打断,先锋派?我看你们根本便是把观众当SB,又实验又先锋的,半天也讲不清楚一点事,正经点说卖座赚钱才是真的。
  赚钱?那白原重复了一句,突似被醍醐灌顶,黑白棋子和了局,笑了,包老板,明白说,你是怕孙小姐一走,你这模特班子就垮了吧?
  包家文看他,也笑了,白导,说白了,模特队好不容易陪养出来个人,就这样走了,你说亏的慌不?
  原来如此,为他自己哄抬价钱罢了。
  况且宝儿在我这还有一年半的合约,她走,是要陪钱的…… 包家文说到这儿故意停了,显然等白原问他价码,讨价还价的将我卖了。
  又要被明码标价,碾转为货?
  六百年前,被人卖过三次,一次七岁,一次刚刚过了二十,一次却是被最爱的人卖了。
  第一次是强买强卖,第二次却是自己花了银子,暗递李甲,心甘情愿的求他买了。
  而最终,他却不要。
  七岁那年,不谙事世,只晓得饿。饥肠辘辘的跪在人流涌挤的市集,破衣烂衫,一脸污浊,手捧破碗,是在乞讨银子。
  哭啊,哭!你这傻子!那男人用手在我背后一拧,拧的生痛,本来发呆,也被拧得眼泪生生流出。
  不由背台词一般,各位大爷大叔大娘大婶,行行好吧,因娘亲病重,家中贫穷,无钱看病……
  泪水成河。
  是真心的,因痛与饿。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走近,站我面前,却不肯施舍。
  那男人又用手在我背后暗拧一把,忙又重复,各位大爷大叔大娘大婶,行行好吧……
  那女人俯下身子,从身上淘出一块帕子,蘸着眼泪;擦我的脸,细细打量,从眼到鼻,并掀开嘴看了,说了声,好货色。
  且边说着,边从身上掏出碎银,扔给那男人,我买了。
  那男人说,大姐,这么点银子少了吧?给她娘看不了病不说,还要我们骨肉分离,您就行行好,再多给点吧。
  你要还是不要?那女人冷笑,老娘三山五岳什么人没见过,充什么爹?这孩子定是你拐谁家的,看老娘告了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男人听了,忙拿了银子,转身便跑,钻进了就近的小巷子。
  强盗怕的是强盗头子。
  世事如此。
  心里感激那女人,看她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知是跟了饿不着的。
  饿,是一匹噬虐的兽,对幼年的我来说,它时时跟着,无法摆脱。
  只要不饿,那都是好的。我饿怕了。
  那女人姓杜,是人老珠黄的老妓女了,从良过了年岁,脸上都有了褶子,怕坐吃山空,为日后生计打算,便拿出贮藏的银子,养了雏儿,镇日调教媚术。
  我到时已有九个女孩子,都叫她妈妈,我也跟着叫。她给我取了名,叫杜媺,排了行,称为杜十娘。
  从那拐骗的男人手里脱出,我该谢她的。
  她给我好衣好食,请老师教琴棋书画,风流媚态,歌舞行止,就连走一步,也要细细指点,慢慢筹划,看那个姿势最适合杜十娘。还说女人美不美在其次,媚不媚却至官紧要。显是要倾心的打造出一代名妓,那般尽心尽力。
  学不好要挨板子,老鸨妈妈会边打边说,要出人头地,吃香喝辣,从男人口袋里掏钱财,就得时时用心,处处在意,天上不会凭白的掉银子!
  恨铁不成钢。
  可也是当一个好妓女的金科玉律。
  在她手里比拐子那儿,简直是人间天堂,我是欣欣然当了妓女,堕入烟花,猜酒行令,夜夜歌舞,吃定男人的。
  妓女有什么不好?做妓女也得妓女的快活。从客人那揽得银两,觅得珠宝,买胭脂头油,和姐妹们比金衣珠钗,那般的喜悦满怀,它们是我挣来的,我值那样的价格。
  可李甲出现了。
  出现在外面纷传日本国侵犯朝鲜国,万岁爷发兵救助的时刻。妓院里的来客把这当新鲜时事,佐着风月,谈了又谈,妓女们耳朵都听出了茧子,直盼有别的有趣消息,解闷儿度日。
  那日我没接客。
  素素在我房里,嗑瓜子,话来客,说到可笑处,推开窗子,想看看那个进来的客,身上有取笑的话题引子。
  素素依在窗前不说话,我轻唤她,素素。
  她不应声儿。
  我走她身边,想掐她玩儿,看她发呆,也望了出去,自己也便呆了半个。
  谁说女人不贪色?
  李甲和柳遇春双双站在院里,头戴方巾,手摇纸扇,端地英俊洒然,清朗气十足。
  不是惯常的烟花客。
  他红唇星目,带着微笑,一腔儿的浓情蜜意,一身儿的清新俊朗,凝凝地看定了我。
  柳遇春却向四处张望。
  四目相交,有琴音铮铮响出,我突地含羞,粉扑双颊,难以自禁,以前也含羞过,那是做戏骗客,那比这天然情怀,令我心儿“扑扑”的擂鼓一般乱跳?
  偌大的院子,只有一个他,偌多的人声,渐至听不见了。
  整个天地小了。而他,放大、放大、放大……
  第七节
  放大至倾城的墙般普天盖地而来,渐渐围拢,将我逼迫、挤压、蹂躏,杜十娘失了魂。
  眉目由他牵,心儿由他引。
  这便是爱情,横空出世,击中命门。没一点铺设,没一点前奏,急匆匆遇着,不管对错,只一味被勾引,无法生逃。
  半天楼下传来悠扬琵琶声,不知那个接客的姐妹在唱艳曲儿,是《正宫·塞鸿秋》:一对紫燕儿雕梁上肩相并, 一对粉蝶儿花丛上偏相趁,一对鸳鸯儿水面上相交颈, 一对虎猫儿绣凳上相偎定。噫,觑了动人心……
  竟似专唱给我和李甲听。
  老鸨妈妈早笑脸相迎,开烂的桃花似的,往他们俩面前一横,二位公子,想必初来乍到,没见过我院里众女儿的风月情。来,来,来,我这儿的女儿个个花容月貌,要那一个,尽管随意挑了。
  说着,便帕子一扬,管乐声声,无客的众姐妹们知是来了新主顾,便鱼贯而出,依次上场,搔首弄姿,摆开接客的样子,待被人选中。
  素素早不知何时下了楼,显是忙着上场,充当职业角色,怕那客选了别人。
  那柳遇春把扇放在手里敲了一敲,逐一的打量,一看便知是来开眼界,长见识,补课程,花柳巷里游览别样的人生。
  观光客一名。
  素素表错了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妓院里也要说缘份。
  李甲却是不看,尽仰着头,目光与我胶着,如风胶着空气,空气胶着风,彼此难以分清。
  瞬那间只觉缠绵如丝,一根根由心地生,织了件两心相悦的袍,银白的是爱,金黄的是情。
  繁华织锦的衣裳,可否赐我穿一生?
  我是妓女,只知用钱财之色来形容我的爱情。
  况黄金白银万世流通,代表永恒。
  老鸨妈妈拍他,哟,这位公子,天上没有仙女,看我的这些女儿是正经。
  老鸨妈妈不知我在楼上开窗,并洞开心门,做了楼下人眼里的夺魂风景。
  李甲仍是看我,纸扇轻轻一点,问,杜妈妈,楼上是谁?我要她陪我可好?
  哟,公子好眼力!老鸨妈妈顺着纸扇的指点,看见了我,对他抚掌大笑,公子一来便挑我最出色的女儿,看来惯弄风月,真懂红粉。
  我不由眉心挑起,为这话气恼。他眼神干净,如唐宋山水,一片清明,怎能是惯向青楼买笑的浊人?这老鸨妈妈,胡乱奉称,不外是看他年轻,口袋里钱好哄。
  我本是她痛下血本,载陪的肉身摇钱树,春耕秋收,天下无投资而不收获的傻人。
  从十三岁至十九岁在妓院从业,一直以此为天经地义,收获正常,那一刻却开始嫌她贪心。
  十娘,十娘,这位公子要你陪他,你可应不应?老鸨妈妈扬了扬帕子,在楼下喊道。
  她巴不得我不应,欲迎还拒,是她和我对新客生客年轻客哄抬价格的不二法门。
  谁不想卖个好价钱?银钱珠宝又不是月月红(红月季),不会扎着手心痛。
  而那时,我却心底啐她,这只老狐狸精。
  杜十娘!杜十娘?
  两个不同的男声,异口同声,却语调不同。
  一个是李甲的,他为自己的慧眼识人高兴。另一个是柳遇春,他是疑问,杜十娘在那儿,本是相约跑来看名妓杜十娘,杜十娘立于楼上,他竟没有看着。
  那柳遇春边说也边往楼上看来。
  我深情的看李甲一眼,轻轻退出窗子,软声对老鸨妈妈说,妈妈,让这位公子在下面稍候一会,女儿梳洗一下便下来陪他。
  老鸨妈妈显是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如卡了核桃,为杜十娘自贬身价,轻易面客吃惊。
  于是用意修饰,眉重画,香细扑,点点滴滴,从未有过的精心。衣裳令画眉翻了又找,找了又翻,头一次嫌行头少。最后选了素色花钿织锦袄裙,香云薄纱外套,发上簪了短短紫金细梳,臂上戴了一双碧玉镯子,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一步三摇的下了楼去。
  李甲坐在位上,双眼望我,一路深情款款的牵引。
  那一段路好长、好短,是一秒,也是一万年。
  杜十娘为爱情一路穿花拂柳,走一个男人眼光的钢丝。
  好似只争朝夕。
  却又求地久天长。
  我好生天真,爱情原本不长寿,况是一个婊子的爱情,只是刹那烟花。
  老鸨妈妈己命人布了上好茶点,他静静坐着,将我等候。
  弱风拂柳般坐定,不敢看他,垂首低问,公子贵姓?
  本人免贵姓李,字子先,名甲。他声色厚重圆润,恁地好听。
  李甲,李公子……
  正神弛千里,六百年纵横,有人从身后拥我入怀,鼻息直吹耳边,那皮囊痒酥酥的震着我的白骨,令人心曳神摇,情怀激荡。
  是男人的气息。
  我一时回不来。
  李郎,李郎,拥紧十娘……我娇声求他。
  哦,宝儿,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不是李甲,是柳遇春,他从医院回来。
  忙抬眼看,白原和包家文不知去了那,显是俩个人私下里为我商量个价码。转身看柳遇春,他也看我,一脸紧张,又是摸脸,又是摸耳,自言自语着,没有发烧啊……
  我推开他手,岔他话题,紧张什么?有人找我演电影,你说好么?
  他双眼发亮,那不是你一直盼望的事吗?太好啦!
  哦,这个孙宝儿一直有这样的愿望?
  演电影是什么?我急求答案,故意歪头问他。
  就是演戏啊!宝儿,你真的怎么了?柳遇春抱紧了我,惊骇的看我。
  演戏?
  那是杜十娘的老本行。
  六百年前的虚情假义令我赚足了一个百宝箱。
  六百年前惟一的一次倾情表演,却弄得自己白骨裸露,枉自断肠。
  真情付不得,假戏却恒古的有市场。
  宝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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