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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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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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混说!我岂肯乱令!这总怪玉儿子气不好。你想这个虫名,即如他们所飞蜘蛛、蚰蜒之类,所有双声叠韵,都在本题身上,岂能教人吃酒?你若掣个天文、地理,有的是风云、雷雨、江河、湖海,处处都可生发。如今弄了这个,还不知可能敷衍交卷。我被你闹的真是‘江郎才尽’了。”
春辉道:“别人掣签,不过略想一想,即刻就接令;他是先要谈论一番,然后慢慢再构恩。玉儿!你写了多时,只怕乏了,且到花园顽顽歇歇去,这里接令还早哩。”紫芝道:“姐姐倒不必激我。我虽想了一个虫名,但报过之后,有人把这名字,不论颠倒,或在经史子集,或在注疏之中,道此两字的,我另外说一笑话;说不出,各位一杯,何如?”兰芳道:“这倒有点意思。假如座中有两人道此二字呢?”紫芝道:“那怕十位道此二字,我就说十个笑话。倘你们说过之后,我也说出一个,怎样说?”众人道:“我们自应也饮一杯。”幽探道:“忽又套出许多令来,还不知是个甚么惊天动地的虫名哩。妹妹请罢。”紫芝道:“诸位姐姐躲远些,我说出来,被他咬了我可不管:
臭虫《山海经》其状加人而二首,名曰骄虫。
‘加入’双声,‘人而’双声,‘而二’双声,敬琼英姐姐一杯,笑话一个,普席两杯。”
吕祥蓂道:“你弄出许多双声,倒不如每人吃一壶罢。”宝钿道:“这个顽的好,忽又闹出臭虫来了。”兰言道:“我的菩萨!这两个字却从那部书上找去?
我先认输吃一杯。”戴琼英道:“兰芝姐姐不准一总结帐,我这笑话谁肯替我说,我好吃酒?”紫芝道:“你吃两杯,我替你说个‘翻筋斗’的令。”星辉道:“怎么叫做翻筋斗?”紫芝道:“假如说一个字,一个筋斗翻过来,笔画虽然照旧,却把声音变了。说不出,仍照前例饮一杯。我说一个‘士’字,翻了一个筋斗,变成‘干’字。”月芳道:“这倒有趣,可怜一时想不出。”秀英道:“我用贱姓‘由’字,翻个筋斗,变成‘甲’字。”春辉道:“紫芝妹妹故意弄这酒令惑乱人心,谁去想他!我们且将这杯饮了,再把普席两杯干了,好去替他捉臭虫。”
紫芝道:“去年我因臭虫多的狠,买了一包毒臭虫的药,甚为欢喜。及至打开一看,里面写著:‘如捉住臭虫,把药塞他嘴里,登时就可毒死;设或不死,再塞一二次,总以毒死为度。’今年又买一个秘方,展斤一看,却是‘勤捉’二字。”
亭亭道:“姐姐且慢谈论,妹子有话请教:这‘臭虫’二字,刚才姐姐宣令时,曾有不论颠倒之话,我却想起一句。”紫芝道:“姐姐这话,好不令人毛骨悚然,莫非此节是两个‘王’字做的么?”亭亭连连点头。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

第九十二回 论果赢佳人施慧性 辩壶卢婢子具灵心

话说亭亭点头道:“还是‘五行’哩。”紫芝道:“不必说,我吃一杯。”
春辉道:“我也晓得了,上面还有‘卯金刀’哩。”众人不憧。春辉道:“《汉书·五行志》曾有‘为虫臭恶’之句,却是班固引刘向的话,所以他说“五行’篇,我说‘卯金刀’了。”
众人道:“请教臭虫主人可能也说一个?”紫芝道:“你们可晓得本朝有个喜吃臭虫的?”众人道:“又说本朝了,罚一杯。”紫芝道:“我说晋朝郭璞,可使得?他注《尔雅》,曾言‘负盘臭虫’,难道你们还不该吃……”略停一停,又接著道:“一杯么?”春辉道:“你把一句话分做两截说,这个意思,也教我们吃臭虫了。”紫芝道:“话虽如此,但喜臭虫之人,乃吃的是负盘,其形似蜂;
若认做咬人的臭虫,那就错了。”春辉道:“吃到这些臭东西,还要替他考正,你也忒爱引经据典了。”紫芝道:“若不替他辩明,将来都要乱吃,姐姐还当得住么?”春辉道:“他吃臭虫,为何我当不住?看这光景,我又变做臭虫了。你可晓得我这臭虫是爱咬人的?”说著,走了过来。紫芝道:“好姐姐!莫咬!算我说错,罚一杯。”兰言道:“二位姐姐莫闹臭虫了,天已不早,快接令罢。”
琼英掣了宫室双声道:
“承尘干宝《搜神记》飞上承尘。
本题双声,敬芷馨姐姐一杯。”兰言听了,望了一望,不住摇头。窦耕烟暗暗问道:“姐姐为何摇头?”兰言道:“此书原是‘鸠来为我祸也飞上承尘’一连十个字,才是一句。今琼英姐姐因上半句话语不好,只飞下半句。我细细把他一看,那知此句竟是他的谶语,也是一位不得其死的。”耕烟道:“待我问他一声。”
因叫道:“姐姐要飞‘尘’字,书中甚多,即如刘峻《辨命论》、班彪《北征赋》,以及《晋纪·总论》、屈原《渔父》之类,都可用得,必定要用《搜神记》,这是何意?”琼英道:“妹子原想用《何水部集》‘寻玉尘于万里,守金龟于千年’。
谁知不因不由,忽把此句飞了出来。”
姚芷馨掣了财宝双声道:
“真珠陆贾《新语》禹捐珠玉于五湖之渊。
‘玉于’双声,敬秀英姐姐一杯。”
闺臣道:“适因此珠,偶然想起昨托宝云姐姐请问师母之话,可曾问过?”
宝云道:“昨日姐姐去后,妹子细问家母,据说姐姐之珠,乃无价之宝,务须好好收藏。家父真珠虽多,类如此等的,也只得两颗。但各珠名号不同,其类有龙、蛟、蛇、鱼、鳖、蚌之分,龙珠在额,蛟珠在皮,蛇珠在口,鱼珠在目,鳖珠在足,蚌珠在腹,姐姐之珠,乃大蚌所产,名‘合浦珠’。”廉锦枫道:“师母这双慧眼,真是神乎其神。此珠果是大蚌腹中之物。”宝云道:“姐姐何以晓得?”
闺臣就把锦枫取参杀蚌各话说了,众人听了,莫不赞叹锦枫之孝。春辉道:“刚才我们说王休徵卧冰求鱼,已是奇孝,谁知锦枫姐姐入海取参,竟将性命置之度外,如此奇孝,曾席也该立饮一杯,大家也好略略学个样子。”众人饮毕。
秀英掣了列女双声,想了多时,忽然垂下泪来道:“此时我们只顾在此饮酒。
只怕家中都是:
朝姝《战国策》汝朝去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
玉芝道:“‘汝暮去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闺臣同锦枫、亭亭听了,都泪落如雨。座中凡有老亲而在异乡的,听了此句,又见秀英、闺臣这个样子,登时无不堕泪。兰芝道:“姐姐:这是何苦!甚么飞不得,单要飞这两句?究竟那位接令?真闹糊涂了。”司徒妩儿道:“他在那里伤心,我替盟姐说罢:‘而晚’、‘而望’俱双声,敬妩儿妹妹一杯。此系时音,不敢替主人转敬。”题花道:“时音还是其次;至《战国策》正令虽未飞过,宝塔词却用的不少,只怕要罚一杯。”
秀英道:“我用玫乘《七发》‘麦秀囗'上氵下斩'兮雉朝飞’。”紫芝道:“姐姐何不用《齐书》‘虱有谚言,朝生暮孙’;或用徐干《中论》‘小人朝为而夕求其成’?普席岂不都有酒么?”兰言道:“秀英姐姐不必另飞,省得接令换人又要争论,好在《战国策》与正令还不重复,也可用得。”
司徒妩儿掣了虫名叠韵道:
“蒲卢《尔雅》果蠃蒲卢。
‘果蠃’,本题俱叠韵,敬玉蟾姐姐一杯。”春辉道:“《诗经》是‘螟岭有子,蜾蠃负之’;《尔雅》又是‘果蠃蒲卢’。一物而兼三名,原不为奇,最难得都是叠韵。古人命名之巧,无出其右,这可算得千古绝唱了。”题花道:“此中还有几个奇的:若把‘蠃’之当中‘虫’字换个‘鸟’字,《博雅》谓之‘果鸁桑飞’,却又变成鸟名;再把‘鸟’字换做‘果’字,《诗经》谓之‘果臝之实’,忽又变成瓜名。三个都是同音。这个不但命名甚巧,并且造字也巧。”玉儿道:
“祝才女把‘虫’字读做‘蟲’音,不知有何出处?只怕错了。”题花道:“我愿知‘虫’是古‘虺’字,应当读‘毁’,只因一时匆忙说错,罚一杯。你这玉老先生,我实在怕了!”
兰言道:“玉儿,你既这样聪明,我再考你一考:请教店铺之‘铺’,应做何写?”玉儿道:“应写金旁之‘铺’。”兰言道:“帐目之‘帐’呢?”玉儿道:“此字才女只好考那乡村未曾读书之人。我记得古人字书于帐字之下都注‘计簿’二字,谁知后人妄作聪明,忽然改作贝旁,其实并无出处。这是乡村俗子所写之字,今才女忽然考我,未免把我玉儿看的过于不知文了。”兰言道:“玉老先生莫动气,是我唐突,罚一杯!”
玉蟾掣了花卉叠韵道:“我们连日在老师府上,妹子有个比语,说来求教:
芄兰《家语》人善人之室,加入芝兰之室。
‘加入’双声,敬香云姐姐一环。”兰言道:“此句飞的乃‘言道其实’,万不可少,恰恰飞到香云姐姐,尤其凑巧。明日老师看见这个单子,见了此句,必说我们这些门生虽然年轻,还是识得好歹的。”小春道:“独赞宝云姐姐,岂不把今日的主人落空么?”春辉道:“何尝落空!你把飞的‘芝兰’二字翻个筋斗,岂不是今日的主人么。”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都道:“这句飞的原巧,也难得春辉姐姐这副锦心,这张绣口。”
香云掣了虫名叠韵道:
“螳螂《吴越春秋》夫黄雀但知伺螳螂之有味。
本题叠韵,敬再芳姐姐一杯。”兰言道:“每见世人惟利是趋,至于害在眼前,那里还去管他。所以俗语说的:‘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就如黄雀一心要捕螳螂,那知还来到口,而自己却命丧王孙公子之手,岂非为螳螂所害?
古人因贪利之辈不顾祸患,故设此语以为警戒;无如世人虽知其语之妙,及至利到跟前,就把‘害’字忘了。所谓‘利令志昏’,能不浩叹!”
青钿道:“再芳姐姐接令了。”花再芳因紫芝臭虫之令又多饮几杯,正在打盹,忽听此言,连忙接过签桶,掣了一枝,高声念道:“身体双声。”众人听了,想起兰荪的脚筋,由不得又要发笑;因再芳性情不好,大家也不敢多言。紫芝却暗暗写了一个纸条拿在手里。只见再芳在那里一面摇著身子寻思,一面拿著牙杖剔牙。紫芝趁势过去道:“姐姐只怕也是肉圆子塞在牙缝里,我替你剔出来。”
再芳仰首张口。紫芝朝里望一望道:“这个好剔,只有豆大,是个红的。”接过牙签,放入口内,朝外一剔,看了一看,撂在地下道:“我说为何通红,原来是个臭虫。”再芳道:“左边也塞的狠,你也替我剔出来。”紫芝又剔出,朝地下一丢道:“我只当是些脂麻,原来是几张虱子皮。”就势把纸条递过,随即归位。
再芳看了,乐不可支,慌忙说道:
“秃头《谷梁传》季孙行父聘于齐,齐使秃者御秃者。
重字双声,敬琼芳姐姐一杯。”引的众人由不得好笑。春辉道:“这都是紫芝妹妹造的孽。我同你赌个东道:除前书之外,如再飞个秃字,或双声,或叠韵,我吃一杯。并且听飞之句仍要归到形体,至于苏武秃节效贞,孔融秃巾微行之类,那都不算。”紫芝想一想道:“有了:《东观汉记》:‘窦后少小头秃,不为家人所齿。’这是本题双声。又《许氏说文》:‘仓颉出,见秃人伏禾中,因以制字。’这是‘因以’双声。还有《风俗通》:‘五月忌翻盖屋瓦,令人发秃。’这是‘屋瓦’双声。别的虽有,大家用过之书我都忘了,必须查查单子去。”春辉道:“查出不算。”紫芝道:“既如此,就吃三杯饶你罢!”春辉道:“我记得他们议论‘菽水’,《风俗通》倒象有人用过。”紫芝道:“呸!我也吃一杯。”
青钿道:“刚才玉儿替紫芝姐姐掣的实系天文,我因题目过宽,所以改个虫名,那知还是教他灌了好几杯。”紫芝道:“并且亭亭姐姐说的那句《汉书》,还多谢你们把笑话也免了。”春辉道:“这个亏吃的不小。怎么九十多人都被他闹臭虫搅糊涂了?少刻这笑话一定要补的。”
叶琼芳掣了兽名双声道:
“騊駼《司马文园集》轶野马,騊駼。
‘野马’叠韵,本题双声,敬银蟾姐姐一杯。”题花道:“这两句竟是套车要走了。”众丫环道:“车都套齐,久已伺候了。”玉芝道:“祝才女说的是书,何尝问你们套车。看这光景,你们倒想家了。”史幽探道:“正是。天已不早,此令不知还有几人。”玉儿道:“还有八位才女。”众人齐催拿饭。兰芝只说:“天时尚早,尽可从容。”
宰银蟾掣了蔬菜叠韵道:
“壶卢刘义庆《世说》东吴有长柄葫芦,卿得种来否?
本题双声,敬兰芳姐姐一杯。”兰言道:“玉儿,我考你一考:此句怎讲?”玉儿道:“这是当日陆士衡弟兄初见刘道真,以为道真不知问些甚么大学问的话,谁知他只问壶卢种可曾带来。”紫芝道:“我也学刘道真了,请问婉春姐姐:你们会稽山的老虎最多,你来时可曾把虎须带来?”婉春道:“姐姐要他何用?”
紫芝道:“我要两根送兰荪、再芳二位姐姐做剔牙杖。”兰言道:“玉儿:你把单子拿来我看。”玉儿送过,兰言看了道:“这‘壶卢’二字,为何写做两样?
究竟用那个为是?”玉儿道:“历来写草头虽多,但据我的意思:壶是饮器,卢的饭器,北边此物极大,大都做为器用,古人命名,必是因此。《诗》有‘八月断壶’之句,并非草头。至于草头二字,葫是大蒜,芦是蒲苇,会义指事,迥然不同,不如无草头最切。当日崔豹虽未言其所以,却已用过。”兰言道:“玉老先生请罢!将来我们再写这两上字,断不‘依样葫芦’一定要改‘新样壶卢’的。”
蔡兰芳掣了地理双声,忖一忖道:“妹子虽想了两句,但一有普席之酒,一无普席之酒,若取吉利,却无普席之酒。”兰言道:“且把吉利的交了卷再讲。”
兰芳道:
“黄河王嘉《拾遗记》黄河千年一清,圣人之大瑞也。
本题双声,‘千年’叠韵,敬锦心姐姐一杯。”兰言道:“普席之酒却是何句?”
青钿道:“我猜著了:莫非虞荔《鼎録》‘寇盗平,黄河清’么?”兰芳道:“并非《鼎録》。是《吕氏春秋》‘吕梁未发,河出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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