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的门 作者:李佩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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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的门 作者:李佩甫-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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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国庆无端起冒了一句:〃鸟,公社书记水平!〃不知怎么的,这话又传到王华欣的耳朵里去了。在一次干部会上,王华欣说:〃谁当过公社书记?举举手。〃
  当场就很有一些人举起了手。王华欣笑笑说:〃哟,还不少呢。〃
  接着又说:〃呼县长,你不也干过乡党委书记嘛?〃呼国庆说:〃干过。〃
  王华欣拉长声音说:〃噢,都在基层干过呀!〃
  这些感觉都是慢慢储备,慢慢积累的。也是潜移默化的。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个事又把两人的矛盾往前推进了一步,推到了白热化状态。
  有一个绰号叫〃范骡子〃的乡党委书记,在下边干了十年,说起来也是有些政绩的。他想调到县城来,主要是想当副县长。从人事线上说,他是王华欣的人,王华欣平时对他也很好,见面总是〃骡子长,骡子短的〃,很随便。可他又转弯磨角的跟呼国庆的老婆有一些亲戚关系。一般县里改选都在下半年进行,可这人下手早。年初就开始活动了。他先找了县委书记王华欣,王华欣说:〃这个事嘛,你最好给呼县长打个招呼……〃〃范骡子〃试探说:〃我是不是得表示表示?〃王华欣模棱两可地说:〃你想表示表示也行……〃于是,〃范骡子〃就找呼国庆去了,那也正是呼国庆快要离婚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到家里来了。他一来,吴广文张口就喊舅,她说:〃舅,你咋来了?……〃接着又是倒茶又是递烟,显得十分热情了,这么一来,呼国庆也不好不热情了,就坐在那儿陪他说话,说了一些闲话之后,〃范骡子〃说:〃广文,你歇吧。我跟呼县长说点事。〃
  吴广文说:〃舅,你有啥情说了,外甥女婿,还有啥不能说的?〃说着,吴广文就进里屋去了。这时,〃范骡子〃才说:〃呼县长,我是个直人,有啥说啥。我在下边干了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想动动……〃呼国庆笑着说:〃有啥想法,你说吧。〃
  〃范骡子〃说:〃别的也没啥,干这多年了,看县里能不能安排个副职?〃呼国庆一听就明白了,他是想当副县长呢。呼国庆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事儿,还早呢,下半年才……〃〃范骡子〃暗示说:〃我知道还早。我就是想早些给你打个招呼,你心里有个数。我已经给王书记说了……〃呼国庆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反感,可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说:〃好,我记着就是了。〃
  〃范骡子〃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他终于没说。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等他走了之后,呼国庆才发现,在沙发上的一个夹缝里。还放着一个信封呢!呼国庆拿起来一看,里边竟然装着厚厚的一叠钱!呼国庆立时就愣住了,那是一万块钱。那钱拿在手里,像火炭一样,变成了一种很烫人的东西!怎么办呢?呼国庆心里明白,这钱是万万不能收的。如果收了,他没有当上,钱你退不退?退不退都很尴尬呀。如果当上了,那也总有一天会传出去。不定哪一会儿,他要是喝酒喝高了,会给人说,不假,他提我了,可我给他塞钱了……人家就会猜,你既然敢收他的,就敢收别人的,你也不知道黑了人家多少钱财呢。到了那时候,你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这不比一条烟,一瓶酒,一件东西,这是一个数,他不管啥时候都会记着你收过他的一个数。再说,他又是王的人,跟王华欣的关系那么近,这就更不能收,万万不能!
  呼国庆为这事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他拿上那个信封去了王华欣的办公室。进了门,他二话没说,就把那个装钱的信封扔在了王华欣的办公桌了。王华欣看了看他,说:〃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呼国庆说:〃走麦城。〃
  接着又说:〃我是没招了,请书记处理吧。〃王华欣瞅了瞅扔在桌上的信封,说:〃啥事吧?〃呼国庆说:〃骡子昨晚上到我那儿去了……〃王华欣听了,沉吟一会儿,说:〃这〓货!〃呼国庆说:〃王书记,你看咋办吧?〃王华欣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这〓货!〃接着,王华欣看了呼国庆一眼,马上把秘书叫过来,当着呼国庆的面说:〃你给我点一下。〃
  秘书拿起信封,把里边的钱倒出来,一五一十地点了,尔后说:〃王书记,一万。〃
  王书记就说:〃哦,一万。〃
  说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挺了挺肚子,大包大揽说:〃国庆,既然你有难处,我来处理吧。〃
  呼国庆马上说:〃那好,那好。〃
  谁知,呼国庆刚走,王华欣一个电话就把纪委书记招来了。纪委书记一进门,王华欣就说:〃这是呼县长交上来的,你处理一下……〃纪委书记是个〃二炮〃,他拿起桌上的信封看了看大嗓门说:〃是骡子?骡子那狗日的咋干这事?!〃王华欣眼皮都没抬,只重复说:〃这是呼县长交上来的,你处理一下。〃
  〃二炮〃也没再说别的,骂一声:〃操!〃拿上钱就奔市里去了。
  一个月后,市里的调查组下来,〃范骡子〃被停职反省,免去了乡党委书记的职务……宣布那天,〃骡子〃当场就瘫了,站不起来了。人是活脸的,弄到了这一步,他还有脸见人么?他简直成了一瘫泥了,就躺在县委大院的水泥地上,像断了脊梁的狗一样,又哭又骂……〃
  这样的结局,呼国庆也没料到。他没有想到,王华欣这么快就把〃骡子〃牺牲掉了。他以为〃骡子〃是王的人,王华欣说什么也要保他的,他一定会死命保他。这样的话,就等于把〃球〃踢回去了。看你王华欣怎么处理。你处理也好,不处理也好,反正把柄在我手里……〃
  可是,结果却恰恰相反。那个〃二炮〃到处给人说:〃呼县长把钱交上来了,我不处理行么?!〃王华欣也在大会上说:〃呼县长做得对,很对,非常对。廉政,廉政,啥叫廉政?这就是廉政!……〃话上说得很得体,可这么一来,呼国庆反而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廉政〃的楷模也就成了直接把〃骡子〃干掉的〃杀手〃,成了〃骡子〃的仇人了。
  〃球〃又踢回来了。送去的时候不声不响,踢回来却是〃大鸣大放〃。在中层干部眼里,王华欣落得是〃挥泪斩马谡〃,不得不为之;呼国庆却落得是〃嫌隙人有心生嫌隙〃,〃弄小巧借刀杀人〃。说又说不清楚,解释又不能解释,自家酿的苦果,也只好自己咽了。
  五、节外生枝
  在离婚的事情上,呼国庆又错走了一步。
  他错就错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离了婚的妻子即刻就回娘家。离婚本来是两人之间的事,可女人一旦回了娘家,那羞辱就成了一家人的了。
  刚回去那几天,吴广文并没把离婚的事透出去。一是她觉得没脸说,二是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她以为呼国庆还会回心转意,他的话里还留着活口呢……可是,女儿心里有事,家里人很快就看出来了。
  吴广文的父亲是城关镇七里店的支书,人是很精明的。他先后当了十五年支书,好朋好友,好脸面,自然有些活动能力。女儿回家来,对他来说是件大事,那是〃县长夫人〃回来了。一家人自然十分高看。吴支书立马吩咐女人:〃多弄俩菜。〃
  这本是待客的规矩,可女儿出了门就是客了,何况还是〃县长夫人〃。于是,当娘的就顿顿给女儿做好吃的。可几天过去了,女儿却越吃越少,一点点一点点的。娘看在眼里,说:〃咋猫样?〃女儿却说:〃饱了。〃
  吴支书看着女儿,说:〃算了,那边油水大。〃
  私下里却对女人说:〃广文心里有事。〃女人说:〃我也看出来了,夜里搂着贝贝掉泪哪。〃
  吴支书说:〃你夜里问问她。〃
  夜里,娘就问广文:〃咋了?〃吴广文说:〃不咋。〃
  娘说:〃生气了?〃吴广文说:〃没有。〃
  娘说:〃没有你回来干啥?〃吴广文不吭。娘说:〃呼县长知道你回来?〃吴广文说:〃他送我回来的。〃
  娘说:〃嗯?〃吴广文说:〃嗯。〃
  娘说:〃嗯是个啥?〃吴广文说:〃没啥。〃娘说:〃是不是没生娃?这也好说,把贝贝给她舅,再生一个。〃
  吴广文说:〃不是。〃
  娘说:〃不是又是啥?〃吴广文说:〃娘,你别问了……〃说着,眼圈就有点红。娘说:〃有啥说说,也犯不上这样。〃
  吴广文扑在床上,〃嗷〃一声哭起来了。
  第二天上午,一家至亲全都在堂屋里坐着,吴支书朝里间喊了一声:〃广文,你出来。〃
  吴广文慢慢从里间走了出来,也就是一夜之间,眼圈黑着,人也瘦了许多。吴支书说:〃广文,你说实话,是不是已经'那个'了?〃……吴广文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吴支书说:〃你说话呀?!是不是真'那个'了?〃吴广文还是不吭。吴支书急了,发脾气说:〃广文,你再不说实话,哭都来不及!……你说,到底办了没有?!〃吴广文勾着头,像蚊子哼一样说了声:〃嗯。〃
  一时间,全家人都成了勾头大麦了。那耻辱最先出现在吴支书的柿饼脸上,血丝一线一线地漫上来,漫成了一个血葫芦瓢。看起来,女儿是被退回来了。女儿成了一块用过的抹布,人家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是多么大的艰堪哪!这,这往后还怎么做人呢?吴支书咬着牙说:〃你,你怎么不死呢?!……〃接着,他眼里先是有了泪,尔后一跺脚,长叹一声,说:〃我去找你舅。〃
  下午,〃范骡子〃竟然主动来了。这时的〃范骡子〃已被免职,他已很久没有出门了,他的脸面已被那件事情辗碎,没有脸又怎么做人呢?他成了一头真正的〃咸骡子〃,只好终日躺在床上养〃病〃。平心而论,〃范骡子〃并不是贪官,他给呼国庆送去的那一万块钱有一部分还是借的,可他撞到枪口上了!因此,在他躺倒之后,也还有人来看他,还有人说他是太老实了,连给人送礼也不会……所以〃范骡子〃是又愧又恨,愧是愧在不该去干那样的蠢事,可愧是虚的,恨却是实的,有目标的。那个目标就是呼国庆,他恨死了呼国庆!所以,当吴支书来找他时,他刚刚还在床上头疼得呻吟哪,可一听完来意,忽一下他就坐起来了,那病先就好了七分。他觉得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报仇的机会,这是无论如何不能错过的。他一进家门,就对吴广文说:〃广文,事到了这一步,你也别遮遮掩掩了,把啥都说出来吧。说出来我好帮你拿个主意。〃
  吴广文不想说,她实在是羞于启齿。〃范骡子〃就启发说:〃闺女,这里就你爹你娘你舅,没有外人。你说吧,你得原原本本地给我说出来,再难说的,你也得说,你不说我没法儿帮你……〃
  就这样,就像是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的,吴广文还是把经过说出来了……〃
  吴广文刚一说完,〃范骡子〃眼就亮了。他瞪着两只牛蛋眼,一连吸了两支烟,一拍桌子说:〃闺女呀,傻闺女呀,这是个'套'呀!这都是他算计好的,就是让你往里钻的呀!〃
  吴广文还有些不信,怔怔地望着〃范骡子〃……〃
  〃范骡子〃说:〃他是不是早就说要去深圳?〃
  吴广文说:〃是。〃
  〃范骡子〃说:〃到了那天,东西收拾好了,车票也买好了,是不是?〃
  吴广文说:〃是。我给他装了两套换洗衣服,还有……〃
  〃范骡子〃说:〃可他没走,半夜里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
  吴广文小声说:〃是。〃
  〃回来就看见你和秦校长在一块坐……是不是?〃
  吴广文像蚊子样的〃哼〃了一声……〃
  〃范骡子〃说:〃闺女,这一环一环的扣得这么紧,你还看不出来么?早说要走要走,他为啥突然又不走了?既然不去了,为啥中午不回家?晚上又不回?就说有事,也可以往家打个电话呀?他过去是不是也这样?〃
  吴广文回忆说:〃过去……他总是打个电话说一声。〃
  〃范骡子〃说:〃这是个阴谋!是他早就设计好的。你还在鼓里蒙着呢!你知道这是为啥?他是存心不要你了!他是有外头了,肯定是有外头了!不然,他不会费这么大的周折……〃〃闺女呀,看起来人家早就下手了。这不是一般的毒辣,这'招'是蝎子喂出来的。狠着呢!人家网早就张好了,就等你往里钻呢。到了这一步,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离了还叫你没话说,离了还泼你一身臭水,让你走哪儿臭哪儿……〃〃范骡子〃开始给吴广文做工作了。
  〃范骡子〃说:〃闺女呀,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给他写那'保证',那就是证据呀!他说写个'保证'就没事了,那是骗你的。那是个屎盆子!就是要往你头上扣的……不信我托个人给你问问,肯定法院里看过那东西。心机深哪!〃
  坐在一旁的吴支书,听着听着,那脸就像是让人扇了一样,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她舅,你看咋办吧?〃
  这时,〃范骡子〃沉着脸说:〃大主意还得闺女自己拿。我看只有两条路。一条,忍了,趁早别想合婚的事,那是不可能了。他要是有这个心,他就不会急着去办手续。我敢肯定,不出仨月,会有个浪女出现,我要呛不准,把我的眼扣了!另一条,就是告他。他不让你活,他也别想安生!〃
  吴支书咬着牙说:〃老丢人哪!告。就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得出这口恶气!〃
  〃范骡子〃最后又特别叮嘱说:〃闺女,走到这一步了,你也别怕。有你舅给你做主,没人敢咋你。你给我写个'材料',我给你往上递,省市县一齐送!不光往上递,'人大'也送,到'人大'开会时,一个代表送一份,准叫他县长当不成!〃
  吴广文还有点不忍,嗫嗫嚅嚅地说:〃那,告他啥呢?〃
  〃范骡子〃急了,拍着桌子说:〃你咋还迷哪?!傻闺女,别抱幻想了,他不会再跟你过了。告啥?啥要紧告啥,啥吃劲告啥。告他喜新厌旧,告他行贿受贿,告他……你好好回忆回忆,他都收过谁的钱,收过谁的礼,要一笔一笔给他写下来!〃
  吴支书也说:〃写,写吧。他让咱死哩,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咬也得咬他一口!〃
  〃范骡子〃劝道:〃写吧,闺女,人就是一口气呀!不然,这算啥呢?落个人不人鬼不鬼的……〃
  女人在一旁说:〃要是给他认个错,兴许……?〃
  〃范骡子〃拍着手说:〃老姐姐呀,你呀你呀,嗨!咋恁糊涂哪?人家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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