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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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妄想-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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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过一会儿。
“杨远志,好烦啊,我天天坐在这儿,身上都要长草了。”
听他这么叽里咕噜地乱嘀咕着,我从厕所里探出半个头来。“哪有那么夸张,要不要我带你到楼下去转转?”
“啊,才楼下而己啊?”他想了想,很不情愿地掀开被子,张开双手。“好吧,过来抱我。”
我把手上的肥皂沫冲了冲,打开房门,装作要走的样子。
“那我先走了,你慢慢爬吧。”
“臭杨远志!”
第15章

四月份的下午,春意如油。
我把他扶到楼下小亭里晒太阳。
老天爷开了眼,天气好得不像话,晒得人懒懒的。
“杨远志,明天我就要出院了。”他的声音透着兴奋。
“……嗯。”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从医院出去以后,你有甚么打算?”
“……”
“上次我问你,你说还没想好,这次都不吱声了。”
“没有,我只是还在想。”
“想了那么久都没想好吗?”
点头。“我会的也不多,除了抹墙、批灰,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甚么。”
“有些事光想是没用的。”他轻叹。
我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俩眼睛瞪得溜圆。
“龙芮?”
他掐了朵小花搁在鼻子前轻轻的闻,漫不经心地回应。“嗯?”
如果不说的话,恐怕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算到时候他拒绝我,起码我也努力过了。
我咬了咬嘴唇,打定主意准备开口。“我想了好几天了,我我……”
“我甚么你倒是说呀。”
他背对着太阳,却在太阳底下发着光。
很迷人的眼睛,像两颗深棕的琥珀。
里面印着我的脸,那么的普通、平凡。
面对他那双迷惑的眸子,我退却了。
“……外面风大,我给你拿条毯子去。”说着,我就站起来。
“那顺便给我把床头的薯片拿过来。”
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亭子里纤瘦的背影,我狠狠地捶了自己一拳。

在走廊里碰到了顾医生,他叫住我,瞅瞅我手上的毯子和薯片。
“拿东西给龙芮啊?”
“嗯,有事吗?”
“我想问你一下。最近皮肤科转来一个严重烧伤的,那边缺人照顾,我跟他们推荐你,他家里人说可以给你和龙芮一样的待遇,你看是不是——”
我笑着摆手。“谢谢您啊,还是把机会让给别人吧。”
“明天龙芮就要出院了,听说你不是还没找地儿嘛。”
“是没找,但是我不想再作陪护了。”
“说的也是,谁愿意见着一个好好的人变成这模样呢。那就算了吧。外面机会也多,慢慢找,甭着急。”
他拍拍我的肩,了解似的叹口气就走了。

“来啦,我薯片儿呢?”
一接到薯片,这小子乐得跟甚么似的,抱着圆筒盒子猛亲。
我扭头朝一起晒太阳的病友打了个招呼,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这是你命根子啊?”
“可不就是。嘿嘿嘿,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我想死它了,可是顾胖胖偏不让我吃。”
顾胖胖就是顾大夫,不知道谁给取得这诨名,我想也就是龙芮做得出这种事来。
上回听他当面这么叫人家,人家顾医生也不生气。人说心宽体胖,胖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好脾气。
“那是为你好。”
“他就是一眼热,他自己脂肪肝不能吃也不叫我吃,天底下有这理儿嘛。”
他还挺激动,让他这么一动,毛毯都快从他身上掉下来了,我给他身上的毛毯紧了紧。
“刚才在走廊上我还碰着他了呢。”
“哦?胖胖跟你说甚么?”
“没甚么,就是问我还有工作要不要接。”
“你没接。”他施施然的嚼着薯片。
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这家伙太重感情了,照顾我一次就够让你劳心劳力的。要是再碰上一挂了的,你岂不是要崩溃?”
我默然点头,的确就是这样。
“说实话,我的命算是你捡回来的。上次打‘蓝色生死恋’,要不是你在旁边看着不对叫她们来,估计我现在已经挂了。”
想起来这个“蓝色生死恋”我就后怕,它是一种海蓝色的化疗药水,看起来是很漂亮,清清亮亮,颜色也很鲜艳,但打药的过程就很危险。跟它的戏称一样,如果挺过去了就没事,要是挺不过去的话就有可能危及生命。
可以说,生死就在一瞬间。
龙芮就碰到过这事,当时他脸色白的吓人,不过总算熬过来了。
“甚么挂不挂的。呸呸呸!童言无忌。”
现在,我不想听见任何死、没了、挂之类的话,就是怕龙芮他突然遭遇不测。
他挑了挑眉。“封建思想泛滥的老古董。”
我想都没想,立刻回嘴。“口无遮拦的小屁孩儿。”
“哟嗬,从我这儿学了不少词嘛,赶情你刚来的时候是小学毕业,现在已经升级到高中了。你当我这里是补习班啊,要收学费哦。”他冲我挤挤眼。
“上个月我忙得脚打后脑勺,一宿一宿的守着你都没合眼,还不够充学费啊!”
“说是那么说嘛。”
他又开始撒娇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把他可爱的模样收进眼底,保存,封档。
我一边想一边说。“记得以后每个月要回医院检查一次。”
“让李婶多给你炖些清淡的东西,少吃油腻的。”
“走哪儿记着尽量多穿点衣服,不要感冒了。”
“要多吃水果蔬菜,少抽烟、别喝酒。”
“还要……”
……
他一一点头答应着,我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
我只是絮絮叨叨地讲着,想把他一辈子要禁忌的东西都讲出来。
可惜我的了解还是很局限,不一会儿就没词儿了。
他抓抓帽子。“干脆你跟我回去好了,这么多我没法记啊。”
前半句让我心花怒放,后半句听得我心如刀绞。
笑僵在脸上。
“你记不了有纸,纸记不了有电脑,电脑记不了还有你们家那么些人,让他们一块帮你记。”
“他们?那帮人里头除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李婶,没有一个是真正关心我的人。”
他垮着一张快哭出来的脸,我捏了他两边的脸颊往上提,疼得他哎哟直叫。
“再皱下去就成‘狗不理’了。有一个人关心也是关心啊,再说了也不只李婶,不是还有……你姐夫吗?”我本来想说“还有我”,可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又咽了回去。
“也是。”他握着拳,小脸兴奋的通红。“我想清楚了,我这日子多不容易啊,被胖胖折磨了那么久,所以我以后要做我原先没敢做的事。”
我瞅着他笑。“杀人、还是抢银行、开飞机撞人民大会堂?”
“牢房里边儿的饭不好吃,我家够有钱了,抢谁去啊,再说了,我又不是本?拉登。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只是想换一个生活方式而己,前些年光为人家活了,现在觉得特累。要我说啊,人还是自私着点儿好。”
回味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笑笑。
我不能不顾他的感觉,自私的禁锢他的自由,硬是达成己愿。
所以,我宁愿看着他飞出视线。
微风吹来,带着清香的花草味。
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是他出院的前一天。

第16章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爬了起来,他闹得很,弄得我也睡不成,只得起来收整行李。
龙芮从前天就开始收拾他的东西了,几个行李箱整整齐齐地堆在墙角里。
那些被甩的可哪儿都是的书被他的主人遗弃了,因为它们太沉重,主人带不动它们。
看着它们,我说。
“给两本我吧。”
杂志的封面女郎被龙芮画成了长着胡子的“老妖怪”,像这样被他拿来消遣的书还有很多。
龙芮从电脑后面抬起头,只淡然地斜了一眼。
“你全拿着都行,以后我要看再买就得了。”然后又继续玩他的新游戏。
跑到楼下小铺里买了只塑料编织袋,没有挑拣,我把它们全装了进去。
好家伙,足有二三十斤,好在我只有一背包的衣服,带着它们也不算重。
“嘻,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逃荒呢。”
他在一边瞅着我像收废纸似的拖着那袋书,满脸灿烂的笑容。
我慢慢地抹平折卷的书角。
“像我这样的不逃荒还能干甚么呢?”
他促狭地眯缝着眼。“就是啊,你长得这么土里土气的嗦。”
本来只是句无心的玩笑话,却在我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只有我自己知道。
有种痛,在心底蔓延开来。

办好出院手续,我们俩守着大包小包站在医院门口。
门口都是的士,排成了一条长龙。
“一会儿你怎么回去,要不……我们一起打车走吧?”边说,我边攥了攥手里的编织袋提手,汗水弄得提手湿乎乎的。
没有以后,我只想和他多呆一会儿,多看他两眼。
“有人要来接我的。”他伸长脖子,紧盯着马路那一头。
我极度落寞地耷拉下眼皮。“那就算了。”
“你不先走吗?”
“反正没甚么事儿,陪你一块等好了。”
过了会儿,一辆全黑的小车开了过来,尖亮的喇叭声响了两下。
龙芮连蹦带跳的跑上前,敲着车窗。
车子很眼熟,圆圈儿加W的车标,银亮得耀眼。
龙芮对着里面说了几句,车门打开了,走下来的是卫里明,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斯文得体,见了我微微的点了点头。
卫里明只是打开了后备箱,是我帮龙芮把行李一件一件地扛了进去,他就站在车边和龙芮两个人乐呵呵的有说有笑。
我眼看着他和卫里明上了车,龙芮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以后要怎么联系啊?”
“……能见着面再说吧。”
他怔了怔,继续说。“要不我们送你一程吧?” 
“我要去的地儿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龙芮的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甚么。
卫里明也凑了过来。“这个月你虽然没干满,我还是给算一个月的,钱已经打进去了。”
“谢谢你。”
我没办法对他产生好感,就算他为人大方、处事得体。
“那个……我走了啊。”
我朝他们挥挥手,提着破牛仔包和编织袋往另一个方向走。
转头的瞬间,眼泪流了下来。
大街上的,我并没有抹,任它们肆无忌惮地从脸上滑下来,洒在脚下刚刚走过的水泥地上。
我没有回头,更不能回头。
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天堂。
是我永远不能驻足的地方。

第17章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瞎逛了四个多钟头,然后去了以前在一个建筑队上干活的老乡家。 
半个月前正巧在医院划价口碰见他,知道他租了个平房,在郊区。
踏进屋门坎我才明白过来,这屋子里住的不光只他一个,他还把老婆孩子都从老家带来了。我去了也不过是打地铺凑合几晚,可每晚孩子的哭闹和她老婆的叨叨咕咕,让我根本就没法儿消停地睡觉。
我在报纸上找了份送快递的工作,虽然远没有在医院当陪护时赚得多,但我再也不想进医院去体验那种心揪的感觉。
自己活蹦乱跳着,别人却在生死线边垂死挣扎,冷眼旁观,甚么都无能为力。
一找着工作,我就从他家搬了出来,在公司附近找了个住处,用在医院挣的钱先缴了三个月的房租,还买了点礼物去老乡家。
见我拿东西来,他老婆立刻变了一副脸,眉开眼笑地叫我再多住几天,被我笑着婉言谢绝了。
趁着他老婆不注意,偷偷塞给老乡二百块钱,算是答谢他当初肯收留我。
每天跑东跑西的送快递,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月。
进城这么些年,我连一部手机都没有,老板有点不太高兴,说到时候要找我送东西连人都找不到,他说就算有个小灵通也比啥都没有的强。
为了送快递,我先是自己掏钱买了辆二手的山地,还上了牌,现在又让我配手机。老板从来没说过要在工资里补贴,全靠我们自己弄。
也许是我运气好,正好有同事手机要“更新”,我就花了二百块钱从他那里买了个“淘汰”的单屏直板。
下了班我就赶着去移动买了卡,充上值。
不用看电话本,按下在心里默背了不知多少遍的手机号码。
我站在嘈杂的马路边,神经病似的乱揭刷了白灰的树皮。
嘟了很长时间,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声音。
“喂,哪位?”
跟他生活了不算短的时间,我知道他每时每刻的声音,但电话里的这个声音怎么听都像那个叫卫里明的男人。
当下,一直燃烧在心里的火种,倏然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喂喂,你谁啊,说话啊。”
对方不耐烦地嚷嚷着,见没人回答就挂了。
一时间,我回不了神。
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定格在我听到卫里明说话的那一瞬间。
神魂飘荡。
耳边响起刺耳的急煞车声,我木然的回过头。
那辆险些撞着我的送货车里伸出一个男人的脑袋,他冲着我痛骂。“你丫的不要命了!”
我一惊,发现自己还抓着手机,但不知道甚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路中央,把本来就不宽的小马路堵了个水泄不通,整条街上都是车子响亮的喇叭声。
我迈着机械的步子走回人行道上,车群慢慢地散了开。
脚下迈不开道儿,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我茫茫然地就那么站着。
※※※z※※y※※z※※z※※※
半夜,我回到租住的小屋。
隔壁的两口子又在吵架,我这儿清晰地仿佛正在现场。
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可脑袋里全然没有印象,被不知名的东西给塞满了,连一个小缝隙都没给我留下,整个脑子昏昏涨涨的。
床头整齐地摆着一撂撂杂志和书,拿起一本,从上面扯下一张画着鬼脸的扉页。
颤抖着手,在纸背面写下了一连串的手机号码,捏着它颠来倒去的看,直到眼底快盯出血来。
我放下它,找出打火机,点着了它的一个角。
胶版印刷的纸卷缩成团,发出一股难闻的怪味,无声息地化成黑块。
隔着卫生纸把它们从水泥地上扒拉起来,推开窗户扔出门外。
猛地甩上窗子,我浑身抖个不停。
我又拿起床上的手机。
手机的按键有些接触不良,按了几遍才找到菜单项,己拔电话。
删除所有己拨电话记录?
我死死的咬着嘴唇,按了“是”。
倒回床上,长久未理的头发盖住眼,一切都变得模糊。
我笑着对自己说。
“这样就干净了。”

第18章

天气不是很好,早就立了夏,长袖换成了短的,空气里开始有憋闷的感觉。
日子像水一样的从眼前流掉。
我还是我,日子还是那么过。
手机也配了,山地也买了,人还是那么死乞白赖地活着。
半夜里有急件要送,同事都不愿意爬起来,我去。
对付难缠的客户,人家都避之不及,我跑。
要绕大半个城,钱太少,都嫌没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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