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妄想》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个人的妄想-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好冷,还是病房里暖和。
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把这里当自个儿家了。
刚才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也是,一说起来就是我那儿怎么怎么样,弄得娘以为我都娶上媳妇了也不告诉她。
龙芮他从一起床就把电视打开,歪在那儿按遥控。
“还玩儿呢?看我买甚么了?”
我故意把纸袋拿到他跟前晃了晃。
谁知道他连头都没偏,手上打着点滴,坐在床上像傻了似的。
我急了。“看都不看一眼,太不给面子了吧?”
他慢吞吞地转头,就只瞄了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电视上。
不知道为甚么,这几天他的心情特别的差,做甚么事都提不起劲来。
昨天做化疗的时候吵闹的很凶,他原来是很抵触化学治疗,但从没像这一次,眼神里有点说不清的东西,像是对甚么已经绝望了。
短叹一声,我剥掉糖葫芦上罩着的纸袋,放在他面前。
“尝尝看,人家小姑娘都说这个好吃得很。”
他往偏角的衣帽架子上看了看。“你排了多长时间?”
“……没多长时间。”
我撒谎了。
大雪天里,连等带买的足足用了我一个多小时。
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用下巴点了点纸袋上的商标。“这家的生意一向很好,除了早上开门晚上关门,基本上都要排队等。”
我这才发觉我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拍拍脑门。“呀,对了,药吃了么?”
“还没。刚挂的瓶,她们说两点半再吃。”
看了看表,长脚指针正搁在6的位置上。“那就好,先把它吃了,过半个小时再吃药。”
“我想吃,但是不行。”
“为啥?”
“里明没跟你说么?我不能吃那个,它会影响我血小板的生长数量,弄不好就会有危险。”
里明?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听说过这个人。
“就是那个戴眼镜、高高瘦瘦的。”
他的声音里明显多了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急躁。
我瞄了瞄他,他脸上立刻闪过一丝红晕。
“他叫里明啊!我不知道,他没有和我说这个。”
回想起来,那个叫甚么里明的只说尽量少让他感冒,最好别让他出血,还有就是交待他脾气不太好,让我千万、千万要忍耐住之类的话。
“是吗?”他无精打采地低下头。“他姓卫,叫卫里明。”
“哦,那这个怎么办?”
我指了指那根快被病房空调热化了的糖葫芦。
“还能怎么办,你吃了呗。”
我为难了。
我这个人不挑食,但唯独最不喜欢的就是像山楂这类酸得能掉牙的东西。
他凑了过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促狭地激我。“怎么?你怕吃啊?”
“吃就吃谁怕谁啊!”
受不得激,我硬着脖子咬下一颗,囫囵嚼了两口就咽了,嘴里都是酸味,我皱着眉头龇牙咧嘴。
“哈哈,哪有人吃糖葫芦像吃药似的。”
他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滚去,正在吊瓶的那只手翘得老高。
“不信你尝尝,保证能酸倒你的牙。”
盯着红通通的糖葫芦,他咬住嘴唇。
那模样就像我家小黄瞧见老村长家养的旺财吃肉骨头,那种口水都在往下滴却拼命忍耐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想吃吗?”
我故意捏着糖葫芦在他眼前摇来晃去,有趣地看着他的眼神随着它上下起伏。
他实在忍不住了,一把夺了过去,红彤彤的舌头在山楂上面卷舔着,第一颗被舔光了,再瞄准下一颗。
龙芮眯缝着眼,既娇憨,又可爱,看得我面红耳赤,心跳也失去了原有的水准。
吸了吸鼻子,我低下头去,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液。
觉得很紧张,心里惴惴不安的,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好了。
我捏着手里的糖葫芦包装纸,反复地叠来折去,过了一会儿,总算是平复下来了,我才敢再抬头看他。
“你只舔上边的糖啊。”我说。
“谁叫我不能吃,怎么着也得让我过过干瘾呀。”
一整串糖葫芦被他舔回了原色,心满意足地扔进垃圾筒。
“下次再买一串吧!”他拽着我的袖子,使劲撒娇。
“十块钱一串专门让你舔啊!下回我给你买棒棒糖回来吃好了,我见过有像烧饼那么大的,绝对够你啃了。对了,今天我去打账,说好一天八十块的,怎么这个月给我寄了两千五百八,那一百块是多出来的。”
他嘟了嘟嘴。“多还不好啊?”
“不是不好,可我们当初明明说好了是八十块钱一天的。”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转账的时候弄错了。
龙芮乐了,骂我是个“死脑筋”。 
“嘿嘿,当初是谁扬言说我呆不住一个星期就要滚蛋的,结果我不照样拿了一个月的工钱了么?”
“那是我手下留情。”他怪不情愿的噘噘嘴。
“那希望你以后也尽量手下留情点儿。“
“那可说不定了,得看你的表现。”
“是,少爷,也请您以后替小的多担待着点儿。”我学着清朝太监的模样,甩下马袖给他打了个千儿。
语罢,我们俩都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而我却意外地牢牢记住了那个叫卫里明的男人。

7

除夕的晚上,我买了点卤菜,配上李婶送来的年夜饭,满满地堆了一茶几,龙芮还抱怨说为甚么不买点儿啤酒回来,只喝饮料跟灌凉白开有甚么区别。
进城打工这些年,头一回在城里过年,感觉不太坏。
可他却明显不是这样觉得的,整个晚上都没怎么吭气,眼睛时有时无的瞟着门。
想来也是,他家人又不是来不了,可都没说把他接回去团聚,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我问他是不是想家了,他摇头说不是,眼里的神情又是那样孤绝。
我都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些甚么。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只晓得跟着师傅后边拎灰桶、学抹墙,天天都在提着心吊着胆的做事,生怕弄不好,师傅就要敲我一顿。
眼看着他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不管我怎么拿笑话逗他,他都没有多大反应,心情稍好了点也就是对我干笑两下,然后又扭过头去,一直盯着病房的门。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大年初三。
这天,他终于开口了,说想吃那家的香芋蛋糕。
我提着大衣走出医院。迎面开过来一辆桑塔纳2000,乌黑的车身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银圈加W的车标倒是挺招眼的。
认得它是因为我以前工地上的老板每回来视察,开得就是它。
它在我面前停了会儿,关着窗我也瞧不见里边,我斜着躲了过去,它这才慢慢地开进医院里。
我还觉得有点奇怪,门口这么宽,我也没占着道啊。
过年了,也没几家商店开着,但那家蛋糕店仍然在营业,买好蛋糕走出店。外头又开始洒雪花,飘飘扬扬地飞着手指粗的雪片,可见度不超过十米的样子。
我把塑料蛋糕盒揣进怀里,竖了竖袄领子,冲进了已经有脚面高的大雪地里。
跑回了医院,看看表,竟然只用了不到平常一半的时间。
因为是过年,只要能爬得动的病人基本上都回家了,所以整个血液科住院的没剩几个人,护士也少了一大半。
路过服务台,上回训我把药弄掉的小护士叫住我,为了省得她中午不用再跑,她直接把药给我,告诉了我吃药的时间。 
门是虚掩着的。
一推开门,我愣住了。 
是那个男人,那个叫卫里明的男人,他正在亲龙芮的额头,龙芮没有避开,两只乌黑的眸子眨都不眨,只是静静地坐那儿让他亲,而他们丝毫没有觉察到房里多了个人。
垂在裤腿边上的手握成拳,不知道看到这样的场景我是应该立刻出去,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们发现了我的存在,齐刷刷地两道灼人视线同时射到我身上。
那副无框眼镜的后面闪过一丝惊讶,马上又镇定下来,卫里明后退了几步。
这个时候猪肝都没我的脸红,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出去——”
“不用了,我只是顺道来看看,就要走的。”
卫里明拿过床边的皮包夹在腋下,他从我身边走过,斯文的脸上有点慌乱。
不只他慌,我的心也跳得扑通扑通的。
宽敞的病房里只剩我和龙芮两个,他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木呆呆地坐着,俩眼瞟着窗外。
住院部大楼的下面只有停车场和绿草坪,他坐的位置正好都可以看到。
我想他大概是在看停车场吧。
“那个……我把蛋糕买回来了。”
我掏出怀里揣得热乎乎的蛋糕盒,大概是我刚刚压的,蛋糕里的奶油都被挤了出来。
“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吃。”
我走到床头柜边,却发现台灯底下也摆着个塑料袋,看袋标是街转角那家的蛋糕店。
我没接他的话,只是把蛋糕盒和那袋蛋糕并排摆在一起,一点点挪到他面前。

吃过午饭,他把笔记本电脑打开,低缓缠绵的旋律充满整间屋子。
电脑就那么开着,他也没管,抱着膝盖安静地靠在墙边,任凭那首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
别让我以为 快乐最后会粉碎
人最孤单的时候 绝不会掉眼泪
……
我已经真的太久 忘了这种心动
爱太难了解了 我们还看不懂
那一些心酸快乐 有多少还很真呢
……
就算你不能证明 爱我能爱多久
我知道你想躲 我要的并不多
一起看天空好吗 最后一分钟
……
一起看天空好吗 最后爱我
……
不管歌再好听,也架不住老听,况且我总觉得这歌词儿有点儿别扭, 
我坐在一边看书,听见蛋糕袋被拨开的喀拉声。
那一刹那,似乎有甚么东西堵住了我的嗓子眼。
头垂得更低。
书上的黑字变成一个个方块,看不清楚,我弄不懂它。
大概是听歌听的,本来我心情挺好,都让它给弄郁闷了。
忽然觉得有点发冷,我倒了杯水,像抓着一根救命芦苇似的紧紧地握着它。
他听见了动静,回过头来。“好听么?”
“还可以吧,你怎么喜欢听这种歌?”
“只要好听管它是甚么歌呢。”
我纳闷了,我并没有觉得它哪里好听啊。
听着悲伤的曲调,看他失神的望着电脑屏幕,我叹了口气。
“他说……”
“谁?”我皱眉。
这个说话支支吾吾的家伙是那个口气狂妄的龙大少爷么?
“……卫里明,他说那个多出来的钱是奖金,说你照顾得挺好的。”
翻了一页,我淡然地说。“是吗?”
打从我进医院他就只来了两次,从哪儿看得出来我照顾得好?
他看我只是盯着书没理他,扬了扬手里的蛋糕袋。
“要吃点吗?味道不错喔。”
“我不喜欢橙子味儿的,你自个儿吃吧。”连我自己都听得出话里的生硬。
他小心翼翼地看看我。“……你生气了?”
“没有。” e
放下书,看了看表,我把药递给他。
他把药片一骨脑儿都填进嘴里,就着我手里的杯子喝了口水。
“那你干嘛一副别人欠了你钱样的臭脸。”
“像我这么穷,不欠别人钱就烧高香了。”
他把那块蛋糕吃完,还想伸手去拿床头柜的蛋糕盒。
“吃不下就别吃了。”我摁住他的手,把那盒蛋糕拿起来扔进垃圾筒。
“喂,我还没吃呐!”
他急急地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去翻废纸筒。
冷眼看着他,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
“反正你也吃不下了。”

8

打从初三开始,我和龙芮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糟糕。
没有吵架,我们只是不讲话了。
和往常一样,我叫他起床,用抹布蘸酒精给病房消毒,给他喂药、端水,陪他打骨穿,扶着他去做化疗。
跟原来不一样的是,我现在只是面无表情地守着他。
做我拿人家钱就应当负责的事。
他也没理我,也没有再要求我给他买蛋糕和糖葫芦了。
那天他把蛋糕盒从垃圾筒里翻出来,就把它从二十五层的窗口给扔了出去,险些砸着了医院的护士。
人家小护士也不知道怎么就认定是我们丢的,拎着被摔得不成样子的“证物”找上门来了。
他坐在床上,冷冷地看着我一个人在病房门口被护士骂得狗血淋头。
李婶天天来送饭,她看得出来我俩闹别扭了,送饭的时候来回小心端详我们的脸色。
末了,她把我拉到门外,趴在我耳边小声说。“小杨,跟小芮吵架了吧?”
“我没有。”
“你当李婶眼瞎的唰,都不说话了还不算吵架?”
“我知道,是我错了。”
“晓得错就好。小芮他小时候都没有人管他,所以脾气有点古怪,不管他啷个说,反正你莫往心里去就行哒,好不好?”
我轻轻地点了个头。
“李婶,我上次跟你说的,你跟龙芮他爸说了没?”
“上次我回去就说哒,今天早上他爸带着老婆出国旅游去了。要我说啊,小芮心里也明白,龙先生就是不旅游,他也不会来医院的。唉,有钱人家的事情啷个那么容易说得清楚咧,以后啊,不该你问的少问,做好事就行哒。”
说完她就摇头叹气地回去了。
年前的时候我曾托李婶跟他爸带个话,希望他们家能来人把龙芮带回去过年,不要求太久,哪怕只有半天都行,没想到直到今天都没动静。
原来他们还有心情去旅游。
本来就没打算生龙芮的气,只不过那天不知道发了那根神经,火一上来做事也不分轻重。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刺激着鼻膜。
我转头,眼睛看着窗外。
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玻璃,过道里的空气就要比外面压抑很多,就算开着窗户也一样。
这个楼层是高级单间区,一天的住院费抵得上楼下三人病房的几倍,但里面住的哪个不是饱受病痛折磨的人。
我早就觉得,钱这个东西,真的不是万能的。

这两天睡得不太安稳,我一觉醒来,天还没亮,翻了个身,发现龙芮他并不在床上,被子掀了开来,他的衣柜门敞开着,而且他目前最喜欢穿的那双黄绿色的跑鞋也不见了。
我迅速爬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嘟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不耐烦的清脆。
“干嘛?”
揪着裤腿,我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平静自己。
“现在很晚了,你在哪里?” 
“你管我,到了点儿我就回来,没事儿少来烦我。”
还没等我回话,那头已经挂了,耳边响起嘟嘟的忙音。
放下电话,缓缓地坐回我的小床上,抱着腿,下巴磕着膝盖骨,一动不动地盯着木门。
这倒有点像前几天的龙芮。
相同的是我们都是在等人;不同的是,他等的是别人,而我在等他。
门上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隔不了一会儿就照出一块黑漆漆的人影来,然后随着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消失。
每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