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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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万里-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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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府为南北交通要道,水利尤为完备,要论快捷,河运倒比车马快上数日,且又安稳,叶长风身为知府,本有官船可用,只是此次回京事机较密,不欲张扬,便都换了常服,由张子若出了三倍价钱,包下最出名的贺家船只,约定清晨在码头等候。 
  踏上船只,撤了跳板,数片白帆冉冉升起,舵工各各安位一片忙碌便要开行,叶长风充耳不闻杂乱,负手立于船头,任江风吹拂衣角翻飞,凝望天际不语。 
  张子若微觉奇怪,正待相劝他回到舱内,突闻呜咽一声,不知何地忽有笛声吹起,音色醇亮,中气深厚,悠悠扬扬,一时竟传遍整个江面。 
  声声婉转,缠绵处如情潮涌生,低回时似泣似诉,一时江面上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天地间,似只剩下了这悱侧不已的笛声在缓缓回荡。 
  张子若凝神细听,越听越觉这笛音竟是柔肠百结,有个情根深种的味道在里面,却又是黯然离别,无可奈何之光景,再看不远处的叶长风,乐声中衣衫竟不住轻颤,心中不由一动,这人,莫非是相送叶大人而来?听这笛声,这两人交情,可深得很哪。 
  他终还是来了……叶长风右手紧握住袖内短剑,品味着笛音,心中反反复复只是暗道:你若深爱我,为何不肯放下一切恩怨,随我悠游天下;你若不爱我,为何还要吹此一曲,叫我心乱,忘不了你……唐悦…… 
  思潮翻回不能平息之际,船却是顺风顺水,如期开动了。 



6 
  江上白浪翻腾,阳光点点,照见逝水如飞,河岸渐渐消失。 
  一路溯游而上,经平江转抵吴家塘,不过三日。这条线是水运要枢,沿路关卡都有官兵把守,叶长风两人印防皆全,贺家船又是打点惯了的,倒也太平无事。 
  但接下去若急着要赶路,却不能走官道了,吴家塘水分三汊,由此往右,河道狭窄,水流湍急,行船殊为不易,却是通往京师的唯一捷径。 
  按叶长风的意思,平稳由官道而行,在规定日期到达京师,也就是了,张子若却坚持不可。他道这次急召令下得突如其来,又语焉不详,不知圣上是何心意,是祸是福,不如先到京师探听明白,就算要问罪,也可及时疏通关节,免得措手不及。叶长风拗他不过,也便由得他去。 
   
  这晚,船泊吴家塘,休息采买,补充食水,预备明晨再行。 
  叶长风心绪不佳,也没个游玩觅胜的心,与张子若闲聊几句,灯下翻了几页书,便歇衣睡了。迷迷糊糊中似听到船头有人声纷杂,象在争讨辩论什么,叶长风不去理会,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知所为何事。 
  原来是两个贩运丝绸的客商,有急事要赶往京师,偏偏这晚只有贺家船停在右岔口,两人便寻上船来,好说歹说,又许以重金,贺老大本来不肯,被他纠缠不过,兼之财帛动人心,明晃晃的银子到手哪有往外推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 
  张子若也是早上才得知,一时大为生气,怒道:“我出三倍价钱包下这条船,为的就是个清静,他们怎么敢自作主张?我找他们去!” 
  叶长风一把拉住他,劝道:“子若算了,出门在外,谁都有不便的时候,与人方便,自已方便,船这么大,带上他们也不为过。”又低声道,“我们是便服出来的,吵将起来,或耽误行程,或暴露身份,反为不好,且忍几天罢,世事哪有样样随心的。” 
  叶长风温言款款,所言又皆在情理,张子若不由也消了气,笑道:“你真好性子——暂且便将就着,瞧我到了京师,怎样将他们贺家船这好名声传扬传扬。” 
  “人家也是小生意,你宽和些。”叶长风深知张子若的手段,他要是真与贺家船过不去,回到岸上,便三个贺家船也要倾刻破了,传扬恶名不过是小事。瞧着他一笑,“君子有容人之雅量嘛。” 
  “叶兄你是君子,我可不是。”张子若哼了一声,不过话虽如此,接下来他倒再也没提过报复之事。 
贺老大自知理亏,此后将三人服侍得更是殷勤,送茶送水,无微不至。也是天公作美,一路放晴,贺家船顺风顺水满帆而行,不多日便安稳到了江口,京师遥遥在望,只剩两三日路程。  
   
  是夜,用过晚餐,张子若又来寻叶长风对奕,叶长风知他是见自已连日抑郁,特来相陪,不忍拂他好意,含笑应了,红烛之下,水声隐传,两人对坐手谈,倒真有几分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意境。三儿看不懂棋局,捧着手巾,早在一边摇摇欲睡了。 
  “你再不专心,可又要输了。”叶长风轻轻落下一子,恬静笑道。转头见三儿倚在一旁鼻息沉沉,不知何时已梦周公去了,不禁摇头,“这孩子,叫去睡不睡,硬撑在这里,何苦呢。”顺手拉过条毛毯,罩在三儿身上。 
  “叶兄待下宽厚,自然是人人感恩的……”张子若心思原也不在棋盘上,投下一子,抬眼却看见叶长风袖中亮光一闪,不由奇道,“叶兄,你那袖里是什么?” 
  “一柄剑,朋友送的。”叶长风从袖中取出短剑,手指触及鞘上花纹,睹物思人,神情不由微黯。 
  张子若接过剑,在手中仔细端详,这是极短极薄的一柄剑,比匕首也长不了几分,烛光下青铜剑鞘透出冷然古意,剑锷以柔丝缠住,交界处镶着一粒莹洁闪亮的珠子,适才便是它在发光了。 
  张子若越看越惊,抽剑出鞘,一阵寒气立时迎面扑来,直刺得他打了个寒颤,再细看,却是青沉沉如生绿锈般的剑身,委实算不上好看。 
  “叶兄,这是……这是承影啊。” 
  “承影?那是什么?”叶长风怔了一怔,随即想起,吃了一惊,“你说的,该不会是列子所言,春秋时孔周所藏那三柄名剑之一的承影罢?” 
  张子若并不答话,端起一边烛台,瞧准方位,竖正剑身,将剑影投在北面板壁上。初看也无异常,细瞧便能发觉,剑影竟较剑身要长出淡淡一截,张子若又用力挥下,嗤地一声轻响,剑尖明明未及板壁,壁上却赫然多出一道深痕。 
  “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经物而物不疾……好个承影,好道剑气,我曾在二皇子府上听说过此剑现世,想不到今日能亲眼瞧见。”张子若长叹一声,还剑入鞘,恭恭敬敬双手奉还给叶长风,“叶兄这位朋友,对叶兄可好得紧啊。” 
  叶长风怔怔接过承影,手上如有千钧之重,失神道:“他……他为何没有告诉我,这柄剑如此贵重?” 
  “告诉了你,只怕你便会不收。”张子若冷眼旁观,思前想后,早就猜出了几分,感佩之外,又有莫名的一股滋味,也不知是酸是涩,是凄凉是自伤。 
  “我是一介书生,要此剑何用,他处境危险,才真正需要啊,他……他好胡闹!”叶长风又急又气,脱口而出。 
  叶长风向来镇定冷落,居然会为了那人这般失态,张子若心中一紧,面上却若无其事笑道:“那也未必,这剑还有个特性,凡有敌来袭,踏入三丈内必能脱鞘自鸣,想是用来送给叶兄防身的。” 
  “想杀我的人,如何比得上想杀他的人多?”叶长风眉头深聚,却想不出将剑还给唐悦的法子。 
  “他是谁?”张子若突然问道。 
  叶长风深深瞧了这下属一眼,不愿再隐瞒:“唐悦。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他与我不仅是知已之义,还曾有肌肤之亲。” 
  “你们……那他现在?” 
  “他放不下他的心事,不愿随我来。”叶长风已恢复了从容,“子若,你要是想笑我,或者鄙弃我,都请直说,若不愿再跟着我,我也不勉强。” 
  “我怎会笑你。”张子若截断叶长风的说话。更深漏短;此时舱内烛光微摇,舱外流水淙淙,天地间悠悠一片静谧,张子若白日里说不出口的那些心思全都一股脑地冲了上来,骤然握住叶长风的手,颤声道,“其实我……” 
  语音才出,呛啷啷一声清越激响,承影已然自动跳出鞘,露出半截剑身,寒气四射。 



7 
  夜冷灯青,远近无声,宝剑自鸣。 
  对坐二人同时一惊。 
  互看一眼,张子若沉声喝问:“谁?” 
  红漆雕花杨木门吱呀一声两边分开,冷风骤然卷入,烛光突暗,一阵乱晃,火苗再由昩复明时,堂前已多出两个浑身煞气的高大男子。 
  门已重又关上,室内寂然无声,只一片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杀意弥漫。 
  叶长风暗暗吃惊,他固然自上船后便深居简出,极少外出,眼前这两个男人却还是识得的——那日可不正为了他们私下搭船,张子若才生气动怒的么。这刻灯下看来,这两人连白日的商旅装束都未换,只是满面冷狞,气势阴沉,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和气生财模样。 
  两人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盯着叶长风右手,烛光里眼色闪烁诸般惊羡、贪婪、狂喜……历历分明。叶长风不觉苦笑。看到这样的神情,便呆子也明白他们为何而来了。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唐悦啊唐悦,你大约也料想不到,你所赠的这柄稀世奇珍,反会先替我招来麻烦。 
  咳了一声,打破沉静,叶长风托起承影,手掌缓缓摊开:“两位不告而入,可是为此剑?” 
  映着晶莹的烛光,白晳的掌心,承影光华隐隐流转,越显古朴沉厚。 
   
  “好剑。果真是好剑。”东侧男子几乎瞧得呆了,眼睛眨也不眨,咧嘴一笑,“二哥,这两个书呆倒没吹牛,我原还不信,幸好你说上来瞧瞧真假。” 
  “那是老天给的运气。”二哥阴阴向前踱了一步,“正好让我们赶上这条船,听见他们说话——四弟,将军的生辰,可就在下个月了。” 
  “对啊。”四弟双掌一击,笑道,“宝剑配英雄,这柄剑就算我们的礼物,保准震惊全场。” 



  两人谈笑自若如入无人之境,张子若面色铁青,冷哼一声正要开言,被叶长风暗暗止住。微微一笑叶长风已将剑递了出去:“既要,拿去便是。只不知,两位拿到剑后,又会如何处置我等?” 
  “你倒知机。”四弟抢前一步夺过剑,掂了掂,笑道,“二哥,要杀他们么?” 
  “能带这柄剑的,必有来历。”二哥沉沉一笑,“今日若放过他们,焉知他们明日不会再找人来对付我们兄弟?还是一并杀了,绝除后患。若你可惜他们,留个全尸也就是了。” 
  “听见没有?我瞧你们也怪可怜,自已动手吧。”四弟瞧了叶张两眼,转头笑道,“二哥,汉人就是娇弱,连男人也长得这般细皮白肉,花儿一般。”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叶张二人心念数转,急速思忖——这二人,竟不是汉人? 



  ——这该是以后的事。眼前之局,杀机已迫在眉睫。 
   
  叶长风心中早有计较,不动声色,缓缓道:“你们可能肯定这柄剑便是承影?” 
  “当然。”四弟冲口而出,“方才你们在墙上比划,我们在外面都瞧得一清二楚,你赖不掉。” 
  “我没有说它不是。”叶长风神情自若,款款而道,“只不过,大凡上古神兵都各有脾性,落在二位手中,未必便能显出异处,反而倒成了废铁。若不信,可以一试。” 
  四弟嘿嘿一笑:“这等鬼话,你骗谁呢。”口中如此说,右手已提起承影,映着烛光,在板壁上投下剑影。 
  不看则已,一看都是一惊。壁上明明晃晃,剑影宛然,却与剑身等长,再不见那剑气的淡淡投影。 
  二哥心思深沉,这时也不由微微慌神,接过承影,左右一阵比照,却终试不出一个究竟来。这柄绝世宝剑,到了他们手中,竟当真如同寻常锈物一般。 
   
  “这里的讲究我却知道。”叶长风见时机已到,适时插言,含笑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我告诉你秘密,你放我们离开?” 
  “好。” 
  四弟不假思索回答,却被二哥厉声喝住:“莫要上了汉人的当!他们的心性最是机诈,你忘了么?” 
  “若你想邀功求赏,只怕没有别的选择。”叶长风利落有力迅速截口,“要我们的命,还是要承影,你挑罢。” 
  明明弱不禁风,淡定的笑容却象有无形的慑人之力,二哥呆了一呆,正要答话,船身猛地一震,窗外火光闪动,人声嘈杂,变故又起。 



  不加思索一掌勒住叶长风的颈项,二哥目中凶光大盛:“这些是什么人?” 
  “你瞧我象知道的样么?”叶长风勉强压住呛咳,倾听了半刻,叹道,“我看,倒有几分象强盗打劫。今夜,可还真是热闹。” 
  四人一齐屏息静听。喊声愈近,果然夹杂着刀剑相击,呼喝怒骂,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大伙儿一起上”、“打劫啦”诸多字样。 
  二哥既知只是寻常毛贼,反而放下心来,冷冷转头,正要逼问,眼光触及叶长风,却突然一怔。这时两人离得极近,烛光下这汉人面目秀雅,肌肤如玉,眼神清澈得如水一般,正静静注视着自已。 
  叫二哥的这男子素来杀人如草,是个旁人再斥骂哀求也无动于衷的主,此刻被这两道清亮眼神一逼,竟莫名地心中一躁,怒道:“你究竟说是不说?” 
   
  “先救船上的人。”叶长风听若未闻,反而淡淡提出要求。 
  二哥瞪了叶长风半晌,突然狂笑:“你当我什么人,会任由你差遣!有那闲空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已罢!你可知道,只要我手一紧,你的命就没了?” 
  “我知道。”叶长风神色不变,语声镇静,“可是我也知道,如果我没命,你那承影的秘密也休想知道。” 
  二哥怒目而视,手掌慢慢收紧,叶长风颈项越来越痛,脑中昏眩,眼前也渐渐发黑——却突然全都松开。一掌将叶长风击倒在地,二哥再也不多看他一眼,转头道:“四弟,你去打发了外面这群小贼,出手狠点无妨,要紧的是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说完自去一边椅上坐下,闭了眼,似在养神。 
  四弟捷如狸猫,穿窗而出,室内再度沉寂。 
  张子若默然扶起叶长风,按住他后背额角摔伤之处,又疼又惜。叶长风之计,别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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