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沉陆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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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沉陆下部-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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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斜阳古道,长河落日,西风吹散大漠孤烟,胯下骏马也现出疲态。
「荐清,」宗熙勒住马:「天色还不算晚,我们不必如此赶吧,就快到定水之州了。你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西璜要塞定水紧挨着其国都喀兰,便如喀兰的门户一般,同时也是进出西域的必经之地,虽然地势险要却极为繁华,城内车水马龙,店铺林立,商贾众多。
当年我便是在定水与西璜大军摆阵决战,于城东三十里的相黎坡设下埋伏,诱敌深入,破西璜十万大军,斩杀西璜名将于潜。
抬头眺望,相黎坡的入口已隐约可见,我会心而笑:「好,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是这里,」宗熙摇头,抬手一指相黎坡的方向,朗声笑道:「你在敷衍我吗?来到此地,那个地方怎可不去?」
相黎坡其实是一个椭圆形的山谷,侧面山壁虽不高却笔直陡峭,谷中极为开阔,入口处地势平坦,然后渐行渐高,成斜坡形,故称为相黎坡。出口却是崎岖狭窄如羊肠的山中小路,车马不能行。
进入山谷,宗熙脸色一正,用马鞭一指陡峭山壁:「诱敌进入山谷,堵住谷口,在侧面或放箭,或用火攻,或滚木檑石,必让敌军全军覆没,真是用兵的好地方。」
我下马向前走了几步,强劲的山风在谷中横扫着,呼啸着。银色的披风在身后扬起,如招展的旗帜,猎猎作响,我闭上眼,感受乘风而去的快意,也同时感到一股肃杀之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静谧的山谷中隐隐透着无形的杀气。
宗熙也下马,缓步走到我身边。听着他凝重警戒的脚步,我笑了,悄声道:「有人要请君入瓮,宗熙,你不要出手。」
「是你的仇家,自然交给你。」宗熙说完这句,突然高声道:「荐清,你那一招瓮中捉鳖确是好计。不过那于潜被称为‘奔雷将军’,不仅勇冠三军,而且谨慎机智,善于用兵,让他上当可不容易。你是用什么计谋将他诱到这里来的?听说当年是你亲手杀了他。」
话音一落,两侧山壁之上突然出现伏兵,约有百人,个个弯弓搭箭,指向我二人。火红的晚霞映着箭尖上诡异的蓝色荧光,浓重的肃杀之气在静谧的山谷弥漫开来。箭上的毒便是西璜最有名的「蓝影」之毒,见血封喉,当年我军死于此毒之上的将士也为数不少。
随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谷口涌进二三十人,刀枪齐出,挡住我们的去路。
当先一人却是一个英武过人的红衣少年,胯下红驹神骏,手中青龙刀上长长的红缨随风舞动,威风凛凛,英姿飒飒。
少年单手持刀在空中一摆,刀尖指向我:「就是你杀了‘奔雷将军’,今日我要替他报仇。」
奇怪,连我都不知,宗熙是如何得知来的人是为家仇而非国恨?
我无暇细想,冲那少年微微一笑:「来的可是于乘云。」
那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眼中愤恨之色却丝毫未减,冷笑道:「不错,我便是于乘云,素闻叶荐清姿容绝丽,是有名的美人将军,今日一见却是容貌粗鄙之人,你真的是叶荐清吗?」
宗熙抚掌大笑:「姿容绝丽,小娃儿说的好。冲这一句话,我保你不死。」
我不由恼怒起来,瞪了宗熙一眼,转头冷冷道:「你要为父报仇就来吧,无需多言。」
于乘云拍马便要冲过来,却被身后一人拉住,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道:「此人武功极高,少将军何必与他动手,放箭射死他——」
话未说完,突然大叫一声,摔下马去,倒地不动。此变故太过突然,那些人顿时一阵大乱,马嘶声和惊呼声混作一团,有两人忙过去扶起那人,探一探鼻息,道:「无碍,只是|穴道被封。」
我又瞪了宗熙一眼:「多事。」
于乘云高举大刀,向下一划,大叫一声:「放——」
箭字还未出口,我和宗熙同时飞身跃起,极默契地一左一右,提气蹬山壁而上。我挥剑挡开匆忙射来的毒箭,左手暗器携凌厉风声激射而出。我习惯用随手可得的石子,宗熙也是如此,他方才封住那人的|穴道,用的便是一枚小小石子。
顷刻之间,弓箭手均萎顿在地。我纵身跃下,宗熙同时落地,站在我身侧,时间分毫不差。
只听有人惊呼:「南越宗熙!」
宗熙笑道:「我最恨有人暗箭伤人,荐清,剩下的人交给你,天快黑了,快些打发他们。」
我点头,冲咬牙切齿的于乘云道:「我不想伤你,去吧。」
「你不伤我?你在这里伤的人还少吗?今日也杀了我便是。」
于乘云悲愤地大吼,拍马挥刀直冲过来,后面的人也随着冲过来,我飞身上马,拔剑迎上前去,「秋水」轻咤长吟之声不绝于耳,舞动之间,光芒夺目,直令天地失色,没有人能近身。
我不愿伤人,只削断了他们的兵刃,再出掌将他们震落马下。
最后只剩下于乘云,我闪过他几招,这少年武功虽然不弱,但比之他的父亲还差的远。也难怪,他还不到十三岁,假以时日,成就当不在乃父之下。
宗熙叫道:「荐清,你磨蹭什么?」
我一笑,劈手抓住于乘云的刀背,用力一带,斥道:「放手。」
他紧咬牙关,身子被我的力道拽得悬空,只有双腿挂于马上,却咬牙不肯放手。
我收起长剑,探手抓住他的腰带,把他提将起来往地上一摔。
他翻滚两圈站起身来,呆呆站立,略显稚气的脸上沾上些许尘土,神情悲愤而绝望,眼泪在微红的眼眶边转了几圈终于滴下,撒落黄土之中,瞬间没入。
我下马,走到他面前,用衣袖抹了抹他的脸,叹道:「男儿岂能轻易掉泪?」
他目呲欲裂,一拳打过来,我抓住他的手腕向后一拧,他痛得弯下腰却一声不吭。
我放开他,厉声道:「明知不敌还枉自送死,你要令尊死不瞑目吗?令尊铮铮铁骨,大义凛然,是荐清生平最敬重之人,可惜明珠暗投。回去之后问曲风意你父因何而死,到时你若还想报仇,随时来找我。」
他抿着唇如竖起毛的幼虎一般瞪着我。
宗熙道:「荐清,走了。」
我点头,又道:「有人要借我的手杀你。」说罢翻身上马,却见一人一马从谷口疾驰而入,大叫:「将军请手下留情。」
来人正是当年于潜麾下军师兼好友曲风意,三年不见,这位当初被视为西璜大军智囊的人物清瘦多了,脸上已见风霜之色,却依然保持着儒将风范。
他冲到近前,见于乘云无恙才松了口气,又看向我,惊讶的神色在眼中一闪,随即了然,纳头变拜:「多谢将军。」
我微微颔首,一提缰绳便要离开,忽听于乘云道:「等等。」
我转头,他昂首瞪视着我:「我要看看你的本来面貌,否则如何找你报仇?」
我一笑,除去脸上的轻薄面具。
他双目瞬间睁大,定定看我片刻,挺起胸膛断然道:「我一定会去找你。」
宗熙纵声大笑,我横了他一眼,当先策马而去。
宗熙跟上来笑道:「荐清,你又多了一个仰慕者。」
我不理他的疯话,只是急驰。
西璜朝中掌权之人是其君主爱妾的兄长,为人阴狡,素恨生性耿直的于潜,当年若不是他公报私仇,以于潜之能,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相黎坡被困,于潜若强行突围,我又不愿杀他,应该不会丧命才对。他怕如若生还,会遭人陷害,全家送命。定要与我单打独斗,并屈膝为被围的西璜将士请命。一心舍去性命,来保全家人和手下。那天我放过了谷中所剩的六万残兵,却杀了自己敬重的人。
祈月教既要借刀杀人,最有效的便是要西璜君主祝瑟知道我的下落,祝瑟心胸狭窄,当年受我奇耻大辱,定会派人杀我。却为何来的只是一个被陷害的少年?而宗熙一下子就能猜到来人是为于潜,而非祝瑟所派,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与祝瑟互通消息,就是说南越与西璜早就暗中结盟了。
好个宗熙,好一个远交近攻。
※         ※         ※
当晚,我们宿在定水的客栈。
西璜的冬夜,凄冷无比,透骨寒风如冰刀,漫天沙尘如霜剑,天无色,月迷蒙,星不闪。
我悄然起身,怕惊动宗熙,没有骑马,展开轻功,直奔位于定水之北的西璜国都喀兰。
当年擒下祝瑟之后,曾西璜王宫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还算熟悉,我抓住一个侍卫,问明祝瑟所在,换上侍卫服饰,一一制住宫外的守卫,潜进金昙宫。
刚踏进宫门就闻听龙榻之上,淫声浪语,显然欢爱正浓。
我皱眉,「秋水」剑出,锦帐飘然而落,盖住二人。
「怎么回事?来人——」连声惊呼从棉被和锦帐之内传出来,声音有些发闷。
祝瑟先挣扎出来,我将长剑搭在他肩上,闪动的炉火映红了祝瑟苍白的脸,他惊疑不定的看着我,闭口不言。一个赤裸的女人随即挣扎出来,茫然看看我又看看幽寒的长剑,惊恐万状地张口要叫,却被祝瑟一掌击昏。
我扔给祝瑟一件衣服,撤回长剑:「荐清莽撞,打断了君上的兴致,还请见谅。」
祝瑟脸色已然恢复如常,低咳一声,不避我的目光,站起身来,好似展示健美身材似的慢慢穿衣,不带丝毫尴尬地道:「将军别来无恙否?自别后本王对将军的思念与日俱增,一年多前却听闻将军身死的噩耗,本王悲痛万分,伤心欲绝。前些日子才听说将军未死,正在惦念,竟然能见到将军,真是老天垂怜。将军深夜前来,真让瑟感动万分。」
此人脸皮还是这样厚,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夫也越发的高了。当年的那样羞辱都没让他收敛些吗?竟然还敢出言无状。
我冷笑,抬手点了他的|穴道,厉声道:「我来只为告诉你几句话。不管南越许给你什么好处,你最好都回绝掉,更不要妄想动我天朝。否则只要叶荐清不死,随时都能取你的小命。十日之内,我要听到西璜与南越断交的消息。你答应的话就眨眨眼。」
他连连眨眼。
我刚要离开,却觉窗外似有异动,凝神细听了片刻,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有人在外面,等我一出去便要进来杀你,你说我管是不管呢?」
他一惊,目光殷切焦灼地看着我。
那人无疑是祈月教之人,只要杀了祝瑟,留下那个女人,天下人就会以为西璜之主是我所杀,西璜必会大举进犯我朝。战乱一起,祈月教便可从中取利。真是好计,只是他小看了叶荐清。 
祝瑟多疑奸诈,必能想到这层。经此一事,祈月教得罪了祝瑟,在西璜已无立足之地。
「好,我今日便救你一命。」
我拍开他的|穴道,凝神缓步走出,临风而立,看向左侧不远处怪石嶙峋的假山和形态各异的古木交织而成的暗影之处,沉声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等我动手。」
话音刚落,细微尖锐的破空之声迎面而来,能将暗器的声音压得如此之低,却又透出这般凌厉的杀意,此人暗器功夫一流。
我一招「雷扫彤云」横拍而出,将暗器震落,随手捞起一个细看。形如竹叶,薄如蝉翼,雕工精美,又锋利无比,果然是劭细致唯美的风格,来人必是他的亲信。
那人暗器出手,一刻不停,身子向后弹出,在空中旋身,如一阵轻烟,向宫外掠去。好俊的轻功,此人功夫与那夜的刺客当在伯仲之间。
我不敢怠慢,急追过去,出了宫门,行不到一里,那人突然停住。
前方岔路口,一身黑衣的宗熙负手而立,目光似穿透满天风沙,深沉地凝视着无边无际的深蓝色苍穹。衣衫随风舞动,黑色大氅被烈风高高托起,展开,上下翻转盘旋,如张开的羽翼。挺拔笔直的身躯屹立风中,如深深钉入地下的标杆,纹丝不动。
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的犹如地下涌动的岩浆般凝重灼人的气势。
那人看看宗熙,又回头看看我:「能和当世两位最具盛名的风云人物交手,死也不枉了,来吧。」
宗熙傲然而立,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周身却似被翻腾的火焰裹住,搅动得空气也灼热起来。
知他已动了杀机,我微微一笑,向侧面走开几步。
「宗熙,交给你了,五十招之内你若赢不了他,便是你输。」
宗熙点头:「好,若是我五十招之内取胜便是你输了。老规矩,输的人要答应胜者一个条件。」
过去惨痛的教训告诉我,宗熙的条件是不能轻易答应的。
我笑道:「又不是我和你比试,你赢了,便是他输,关我何事?」
宗熙还未回答,那人怒道:「就算你们有绝顶武功,惊世才能,也不能视他人于无物,我便领教南越宗熙的高招,五十招内若有一招落败,自当认输,甘愿领死。」
说罢飞身而起,凌空而下,姿势优美,掌法精妙,令人眼花缭乱。
这便是「梦月流霜掌」吗?
宗熙道一声「好」,脚下不动,双掌迎着那人推出,动作出奇的缓慢,那人却呼吸一滞,动作也跟着慢起来。幸好他反应很快,脚未落地,借宗熙的掌风,在空中翻身,急速变招,却又被宗熙简单一招便牵引住。那人再不肯和宗熙掌风相碰,利用绝佳的轻功,上下跳跃翻飞,与之周旋。
他二人一个如穿花蝴蝶,一个似老牛慢车;一个身轻如燕,一个稳如泰山;一个飘逸灵动如风吹杨柳,一个凝滞迟缓如逆水之舟。四十招一过,那人体力消耗过大,动作渐慢,宗熙长啸一声,招式突变,身体如离弦之箭,以至看不清人影,只见掌影,只闻掌风,其势快捷如豹,威猛如虎,招招指向那人的要害。那人勉强应付了几招,更见不支。
未几,宗熙向前拍出一掌,极简单的一掌,无一丝多余的动作,却奇快无比,从那人眼花缭乱的招式中直闯进去,那人收招急退,宗熙向前一步,又是同样的一掌,携前一掌的余威击出,后掌推前掌,两掌之力合在一处,真如排山倒海一般。此掌击中,那人必死无疑。
我大叫:「住手。」
纵身跃起,急冲过去,将那人向侧面一推,迎上宗熙,双掌一对,「嘭」的一声,劲风扑面,沙石飞扬,我们同时后退卸去掌力,退后的距离竟也一般无二。
我心中赞叹,这才是大巧若拙,他先用深厚的内力,压制那人出招,借机寻找破绽,一旦心中了然,迅速快攻,以简单快捷应对繁杂纷乱,四十七招便取胜。
须知越简单的招式便越快,那人也很快,只是虚招太多,影响了攻击的速度和力量。江湖中人多追求招式的精妙,大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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