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梦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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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 梦杀-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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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为震荡,耳际微微发烫。两个男人住在一起虽不是什么打眼的事,但活到耄耊的老人,总能看透一切。
他重下眼睛,不动声色的微笑。说得好,生命在好不在长。换一说法,就是人是不能对永恒抱太大希望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会越大。
生命中第一次与人贴身相处,那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时时两人会说出同一句话,又齐齐顿住,相视一笑。仿佛真有前世的记忆,像剥洋葱般,一层一层显现出来。
他快乐吗?
每晚洗碗时间,他在阳台上拉小提琴,屋里点着清幽的檀香,戚少商总是戴着湿漉漉泛着白沫的手套扑过来,说他用古典音乐折磨他的耳朵……
近三十岁的人,却还像个大孩子,周末引得成群小孩来花园玩棒球,永无宁日。每周他都要负责为破损的窗户找一块染色玻璃,戚少商则负责打扫现场,待他回来阴险的用手指揩一揩窗户边沿,有灰,“一,二,三!”神勇无畏的戚督察只好憋着气从头开始……
偶尔早晨突然醒来,看到他专注而情意绵绵的眼光。戚督察难得老老实实的趴在他身边,不说话,也不动手动脚,只有沉默以对,有片刻的静默哀伤。
他快乐吗?无疑的。不知是否因为得来不易,故此更加眷恋柔软。
在荒凉的大峡谷,在渺无人烟的南美丛林,在冰天雪地的ALASKA……他已不能再忍受独自前行。
顾惜朝倾头想着,突然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两侧的凤凰木纷纷飘下叶子,落到他的头上肩上脚下——路过的人们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又何尝美得不像真实。
可不可以,不要前世今生,不要新仇旧怨?
黄昏入夜,四周事物开始暗与静,顾惜朝带了一份怅有所望的笑意,向大道尽头的房子看去。
有灯。唔,已经回来了吗?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他有点无奈的拿出来——还是很不习惯这个东西,时时打扰到他。
暗蓝的屏幕显示有一条留言信息,却是陌生的号码——
除了戚少商,还有谁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他觉得自己的手指有点僵硬,晚秋的风吹拂在脸上,有点热有点凉……

老房子静静呆在沉下去的黄昏里。好像有谁在哭泣,很远很远的哭泣声,或许是从远处街角传来。他在门前顿了一下,一双黑色的眼睛慢慢的醒过来,随着门锁轻微的咔嗒一声,眼里最后的半分惊恐也转成了一丝隐忍的惆怅。
进了门,还没来得及转身,戚少商的唇已铺天盖地的覆了下来。顾惜朝没有挣扎。他睁着眼睛,直直盯向对面,睫毛密密地,投下浓密的阴影。脸在白色的灯光下有些发青。
折角的墙上,挂着幅奥地利画家wassily kandinsky的名画,很著名的《吻》。画上正在接吻的女子,脸上红晕遍布,可她的手指在暗处紧张而徒劳地扭曲着,像是已经不能坚持到下一分钟。
很久以前,他在维也纳看过这幅画的真品,但一直只顾着欣赏他们如沉睡般的姿态。此刻,手里提着新鲜的瓜果蔬菜,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腰向后折,以一个古怪的姿式,和一个男人接吻——对面墙上的复制品上,却突然发现了那个女子的手指。
苍白的,躲在暗处的手指,痉挛着,充满了故事和惊悚的杀机。

“朝,十日后来港。晴。”
22、

“朝,就是这家吗?集残斋,好怪的名字。”
“陈老以修补古物在业内大大有名。”顾惜朝下车,淡淡一笑,“要不要喝杯咖啡再去医院?”
“好哇,反正周末,大把时间。”

还以为古董店都会摆成阴暗幽深的格局,没想到这家店子设在繁华商业大道的底楼,铺子位置好又通透,四面大玻璃,陈年古物看得一清二楚,反有一种说不出的雅趣。
顾惜朝专门认识怪人。捧着香浓的热咖啡,戚少商有意无意的斜看过去,顾惜朝正跟那姓陈的花甲老人研究一枚跋印。难得他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毛衣,站在古玩店里的深处,远远看去只觉得他身材修长,神色冷漠,配着四周的古物,越发神秘莫测。
他老是忘记那人的本行是东方艺术。哈,艺术,多么奢侈高贵的专业,戚少商耸了耸肩,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喜欢顾惜朝在射击场上的样子,敏捷,准确,不动声色的微笑,从不高声说话,双目却如鹰一样灵动,不知迷死多少女仔。可惜——
带着点恶意的心满意足,他抬腕看了下表,时间差不多了,放下咖啡杯正要告辞,却不知碰到了什么,茶几上的一堆卷轴哗啦掉到地上。
他吓了一跳,红着脸正要道歉,陈老宏亮的声音已经传过来,“没关系,是别人放在这里的绢画,一会让店员来收拾。”
远远的,顾惜朝的笑意十分含蓄,“又是绢画,这回是哪个古墓里的?”
“一个熟客拿来筹款子,说是代代相传的古物,我还没看。唉,若真有这么多古绢画,就不用苦苦跟大英博物馆争那几幅丝绸了。”
两个人说得客气,戚少商却也听出只是仿古的玩意,也不由一笑,拾起了最上面的一轴。原想放回原处,不知怎么,心里轻微一动,不由自主就将画轴轻轻打开。
在最淡最淡的墨色里,干燥的绢布上分出细小的龟裂纹,一张沉静而典雅的脸孔慢慢隐现出来——
那是在如今的中国女子脸上再也见不到的精美神情。
戚少商凝视着那幅画,突然有一种昏眩——画上的女子仿佛自脖部喷薄出血光,溅了他一头一脸。
莫名恐惧紧紧抵住了喉咙,任他再镇定也不觉闷哼一声,一退就撞上了背后的博古架。
碰。瓷器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幻觉。再定睛一看,那幅画分明是好好的,画上的女子,微颦峨眉,一怀愁绪浓得化不开。
“怎么了?”
“啊,不好意思,陈老,摔坏了你的瓷器,多少钱,我赔。”戚少商脸阵青阵红,心里有点慌。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幻觉,真该死。
“没事,我这儿摆出来一大半东西都是假的呵呵。”老人跟他眨了眨眼睛,随意瞥了眼他手里的绢画,突然轻呼了一声,“Gavin,你看这质地……”
戚少商一怔,顾惜朝不知何时已紧紧盯着那幅画,面上神情如梦似幻。有点疑惑的,戚少商再扭头仔细看画卷,古代女子眉目含烟含愁,旁边还有一行小楷,“雪光映水成画卷,落照脉脉惜晚晴”。莫名不自在的,他移开目光,下一刻却发现,顾惜朝那双极其洁白修长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圣玛丽仁心院。
长长的绿荫路上,落叶飘飘荡荡地坠入尘埃,黑袍的修女静静走过,和蓝天白云一起倒映在小小湖泊里。
“鹅……鹅鹅……”
全身纹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精壮少年剃了一个古怪的光头,再加上绿蜻蜓一样油绿的病服,硬生生把那股子流氓气搞成了西瓜太郎。
目光里没有太多尘事印染的色彩,空洞到了极点,反变做不染纤尘的洁净。
没有记忆,没有回忆的人生,是不是会活得比较快乐?
“这小子,整天就知道说这句……喂喂,那边是湖,栽进去怕淹不死你……护工,护工在哪?”
戚少商手忙脚乱的把冯乱虎拎回来,那小子没头没脸的冲他一笑,扭过头又追上来的护工耗上了,“糖,给……给我……我……我……要……糖”
“真是,傻呆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这家教会主持的疗养院很好,交给他们你可以放心。”
“多亏你介绍,不管也进不来,”戚少商抬眼,看着天边流云,“虽然说事情过去了,但这小子没亲没故一个人,也怪可怜的。”
顾惜朝淡淡应了一声,“其实他现在这样,比做古惑仔好……”话没说完,冯乱虎突然不知从哪处草从里钻出来,乱糟糟的脑袋上顶着一蓬草,径直把手里融掉一半的糖棒往他怀里塞,“哥……哥哥,吃……吃糖。”
顾惜朝微微一笑,顺手理了一下他的乱发,眼神温柔,“你吃吧,哥哥不饿。”
“耶……鹅……鹅鹅,曲……曲……项……歌……歌”
“呵,学了这么久都没学会,”话说一半戛然而止,顾惜朝怔了一下,为刚刚一刹那的失神暗暗皱眉,戚少商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双眼仍然直直望着湖边的枯树。
“你在想什么?”
“我想,他这样,可能还真比较快乐。”顿了一顿,他转过头,“惜朝,我有一个同事,最近失踪了,我在她笔记上发现了很多凌乱的字句,像精神崩溃的样子,跟她以前给我的印象……很,不一样。”
“是吗?”顾惜朝看了他一眼,向后一仰,就势躺到草坪上,“或许,skeleton in the closet。”
“呃?什么?”
“没什么。”
他闭起眼睛,任阳光在他柔软的白毛衣上打出一个个淡青色的光圈。到底是在欧洲长大的人,哪怕是到了灰烟密布的香港,顾惜朝也从来不穿白以外的颜色。戚少商笑着,把几根草从他毛衣上弹开,却被顾惜朝轻轻拉住手指,“别管它,阳光好舒服,你也躺会。”
手指与手指纠缠,青草密密的刺着,有点酥麻。戚少商笑着,与他并排躺下来,食指微勾,在他掌心中,一点,一竖,再一点,半晌,顾惜朝才闭着眼轻笑一声,翻过手,与他十指交叠。脉脉温度传来。
草地散发着泥士的气息,头顶上的天空高而蓝。戚少商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心里有微微动容。这样一个美不胜收的人,默默地看着他,总会有一点甜蜜的惆怅慢慢涌出来,再后,静寥的感伤跟在甜蜜后面不期而至。就算是在最温暖的阳光下面,也会像竹笛一样,有着清越的忧伤。
“惜朝,你快乐吗?”
“为什么这么问?”
“有时候你晚上会睡得很不安稳,我怕……”
“不。我不是不快乐,只是——”睫毛颤了一下,顾惜朝仍闭着眼,只是相握的手微微加重了力度,“少商,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有了好便希望更好,有了爱就希望它永在。”
戚少商支起头,阳光下顾惜朝的皮肤白晳得接近透明,青色的血管在脖上轻微的跳。
不远处教会的钟声悠悠传来。
让人温存的,痛苦的,彷徨的,欢喜而茫然不知所措的……除了信仰,还有爱。
他略微怜惜,正想说什么,兜里手机轰天响起来。有点无可奈何的摸出手机,下一刻,脸上已褪尽了所有的温柔和血色。
“惜朝,局里有事,我先走。”
“没事吧?”
戚少商迟疑了一下,不知是否把唇咬得太紧,以至声音有点支离破碎,“刚刚我说那个同事,有人发现了她尸体。”

生活总是出人意料。在你以为事情已经坏到无可再坏的时候,它居然还可以再坏下去。
命运本身,仿若谜团,料无可料。
顾惜朝仍然闭着眼。草温暖而枯黄,阳光很好,戚少商的体温还残留在他手掌上。
有人轻轻在拉扯他袖子,他笑了一声,“乱虎,别闹。”
“呯。哥……哥哥……你的枪,枪法…赞,好赞……”
慢慢地睁开眼睛,冯乱虎正举着不知哪里捡的一把玩具枪,对着他没头没脑的笑,“大……大佬……死,死……你的枪……枪……”
蓝衣护工赶过来,连拖带拉的缴下那把破枪,“唉,先生,不好意思,就这么一会没看着他。”
“没关系。”他坐起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正午的阳光过于眩目,而不远处的湖泊温柔得令人叹息。

“被害的时间大致推断是三天前的夜间。”
法医科的同事叹了口气,放下了遮盖在尸体上的白色罩单。
一阵剧烈的痉挛如涨潮般在胸臆间起落,戚少商捂着心口退开一步,又是一个飞速的旋身,“砰”的一声,一拳砸上了雪白的墙壁。
他一直隐隐预感着她会出现意外,但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突兀——最让人不可接受的是,关于阮明正的死因,刑警﹑法医﹑鉴识人员全都表现出疑惑:
她的身上、衣服上以及整个现场找寻不到可疑的指纹﹑毛发或者纤维,全身没有任何因锐物或外力造成的伤痕,除了手脚被捆绑过的痕迹外,只有左手手腕上有一道轻轻的擦痕,体内检测出超高的酒精反应,并混有一些药物反应,但也远远不足以让她丧命——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因酒精中毒导致心脏衰竭而死。
现场拍回来的照片上显示,那是一个废弃已久的仓库,潮湿而阴暗,除了一台巨型的抽风机、三两个水桶,和满地散落的纸箱和包装带以外,别无他物。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戚少商深深吸了口气,问道:“结论呢?”
“奇怪的地方就是在这里。”法医皱了皱眉头:“死者的亲友反应说她的健康状况良好,没有罹患任何慢性病,更没有心脏病史,就医记录也没有发现曾经有过足以产生心脏衰竭的病症——”
“那为什么不以谋杀立案?”戚少商低吼了一声。
“她也许是曾遭到过劫持,但单纯就死亡原因分析,实在找不到他杀的任何证据。所以,我们目前还是只能以过量的酒精导致的心脏衰竭而死结案。哦,对了——”
法医从身后的操作台上拈起一个薄薄的塑料袋递了过来:“这是小阮身上的遗物。”
手指接触到袋子的时候,一张镶着银丝的卡片刹那间映入了戚少商的眼帘。
几乎是同时的,他的心剧烈地搏动了一下之后,在一瞬间停跳——声音、空气、甚至时间,都在耳际的一片嗡鸣之后凝滞,趋于死一般的沉静。

窗户大大的开着,凛冽的秋风带着横扫一切的冷酷,无情地拍打在人的面颊上,似要剥裂出内里深藏的虚弱、恐慌、晦暗和绝望。痛里夹带着涩,终又变成不着一味的麻。
戚少商低头再看了看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诊疗卡片,带着冰冻般的神情,似乎正思索着什么难解的问题,要在渺然无望的虚空里抓住什么不可把握的东西,两分钟后,陡然转身——
“老大,你要去哪里?”穆鸠平被撞得一个趔趄,转身跺着脚大声喊了起来,话音未落,戚少商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长廊转角。
三秒钟后,一阵刻骨的寒意逶迤扑面而来,穆鸠平对着空荡荡的走廊,打了一个大大的寒噤。
“等……等等我。”

“头儿,你说,小阮她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老八红着眼睛嘟囔着,巴巴地看了戚少商一眼,递过一杯咖啡,“伤心归伤心,头儿,你这样一声不吭的,不要吓我啊。”
戚少商接过来,继续保持沉默,只把头搁在方向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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