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烙上一吻。
“你……在说什么?”杜景之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目光迷离的样子看上去是多么的脆弱又无助。崇恩,你何时才能想起?心脏鼓动着,鼻翼涌上的酸楚感受是自己熟悉的痛苦。
“我一直很喜欢你,你喜欢我,直接告诉我就好了,我会很高兴地接受的,”李崇恩看着杜景之的眼睛,柔声地说,“又何必在酒里下药呢?”
下药?杜景之睁大了眼睛。
“虽然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可是我不会介意的。从今以后,你的生命里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杜景之眼前一阵发黑。过了半晌,他咬着牙问:“你说下药……还说什么不是第一个……你、你……”
你真不是个东西!杜景之心里在咆哮,不假思索,抓起身后书桌上放的乌木镇纸就是一镇纸下去。
“卟!”坚硬如铁的镇纸与坚硬的头颅亲密接触,发出一记闷响。
“哐!”门被人一脚踢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记清脆的欢叫,“景之哥哥!我四哥还在里面吗?我跟母妃一起来找他咯!”
杜景之手里拿着镇纸,呆呆地站在原地。李崇恩张大眼睛,盯着杜景之的脸,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软倒在了地上。冲进门里的李崇义一脸错愕,眼睁睁地瞅着李崇恩从杜景之的身前倒下。
“啊!”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吟墨轩。
流樱跨入门内,看见杜景之手中的乌木镇纸“啪”地一声落于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杜景之跌坐在了李崇恩的身旁。“我不是故意的……崇、崇恩……你不要吓我……”
“天啊!”李崇义跳着脚冲到李崇恩身边,玩笑开大了!忙着用手推了推,“四哥,四哥!”
“你,你用不着杀了他吧!”对着杜景之大叫,李崇义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我……”杜景之看着地上动也不动的李崇恩终于哭了出来,“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
流樱皱了皱眉,床上一片凌乱,地上散落着贴身的衣物,杜景之披散着头发,仅披着件长衫,露出的大片肌肤上青青紫紫布满了痕迹,什么也不用说,这里发生的事情一目了然。
“你们都退出去,没我吩咐,谁也不许踏进这房门半步!”挥手之间,跟在身后的宫女随侍散了个干净,最后出去的还体贴地把房门带上。
移步到李崇恩的身旁,流樱探身握住了李崇恩的脉搏。
“好了,你们两个别哭了,他没事儿。”
没事?李崇义和杜景之对视了一眼,同时把目光投向流樱。
“樱妃娘娘,太子殿下他……他没事吗?”
“只是晕过去而已,没有大碍,过一会儿自然就会醒了。”流樱轻轻拍了拍杜景之的肩头。
“唔,太好了!”李崇义擦擦眼睛,大吁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四哥他翘翘了呢!”
流樱的目光凝视着杜景之沉吟了许久。发觉樱妃的目光在自己外露的胸口流连,杜景之涨红了脸,忙把衣襟拉住,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气氛略有些异样。流樱放柔了声音对杜景之说,“杜太傅,这件事情……”
“微臣知罪!”杜景之连忙正跪在流樱的近前,“微臣冒犯太子殿下,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不怨你。”流樱又蹙起眉尖,“是太子的不是!真该叫皇上好好管教管教,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实在是……实在是……该死!”
咦?杜景之抬头看着流樱,心头突地一跳。
“你不过把他打晕而已,若是我,定要把他的双手双脚剁下来,再把他的眼睛给挖了……”
杜景之听得心里发寒,一头冷汗。
“娘娘,其实也不能全怪殿下,那个,只是,只是喝醉了酒……”
喝醉了吗?流樱的目光扫过杯盘狼藉的桌子。立起身,流樱向桌子走去。李崇义暗道声不妙,悄悄地,悄悄地把身子向门口移去。
端起酒杯,杯底还留有青碧色的酒液。放在鼻下闻了闻,流樱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杜太傅!”
“是!”不知为何,樱妃娘娘的声音变得生冷而坚硬,杜景之心里怦怦乱跳。
“这酒是从何而来?”
“是,微臣自己酿制的。”
“哦?”流樱挑起半边眉梢,看了看桌上的三只酒杯,“昨天只有你跟太子在此饮酒吗?”
“还有十六殿下,不过,喝到一半,十六殿下就先走了。”
李崇义退退退,身子已经退到了门口。
“李!崇!义!”流樱的身体转向李崇义,目光中满是怒气。
“呵呵,嘿嘿!”只要是母妃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就知道母妃生气了,而且是很大的气。李崇义干笑着打开房门,“母妃,儿臣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办,儿臣先告辞一步,告辞,告辞!”说着,拉开房门,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摩诃勒!”流樱沉着脸叫了一声。
“在!”空气中响起了深藏阴影中的回声。
“把崇义给我抓回来,扔到雪樱阁严加看守,我一会儿有事情要问他。”
“是!”声音立时消失不见。
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杜景之,流樱觉着实在是有些头疼。这件事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眼光一扫,看见杜景之胸前悬垂的翠色玉如意,好像有些眼熟呢。算了,不管这些了,眼下,如何安抚这无辜的太傅才是最最要紧的。
“杜太傅。”犹疑着叫了一声。
“微臣在。”
“事已至此,太傅觉得如何处置才是?”长叹了一声,流樱问杜景之。
“这……”杜景之看着李崇恩,一时之间失了言语。
“这样吧,我跟皇上说,给你放三个月的假,你回老家看看。至于崇恩,我跟皇上一定会好好教训,还太傅一个公道。你看这样可好?”
“崇恩……太子他……其实……”
“好了,不说了。”流樱摆了摆手,“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想呆在这里,我这就叫人给你准备马车和盘缠,你即刻回乡,过阵子我再派人接你回来。崇恩也不能一直躺在这里,我把他先带回紫辰宫,等他醒来再说。”
流樱叹着气,一手把崇恩从地上拎了起来,如同拎小鸡一般轻轻松松地走出门去,只留下张口结舌,不明所以的杜景之坐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紫辰宫里,已经到了挑灯时分,躺在床上的李崇恩呼吸平和,还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母妃,四哥他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在床前走来走去,李崇义焦躁不安。
“急什么!”流樱悠悠然地喝着茶,“弄到现在这步田地,还不都是你这个小鬼头一手捣出来的。这么大的事情,亏你还瞒得那么严实,居然一点也不跟我说。”
“那是怕母妃您操心嘛!”从背后圈住流樱的脖子,李崇义的身子蹭来蹭去,娇声说,“您每天光应付我那个父皇就够忙的了,这点子小事,儿臣就可以搞定了,哪用得着去烦扰母妃!”
“哼!”流樱冷哼了一声,把李崇义的手拿开,“如果你可以搞定了,现在还要我坐在这紫辰宫里作甚!”
李崇义嘟着小嘴,眼光飘向床上。
“四哥还不醒哎!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放心!他死不了!可能还在做着梦呢!”流樱拍了拍李崇义的脸颊。
“那景之哥哥……”
“我已经叫人送他走了。”
“咦?怎么这么快?”李崇义急急地扯着流樱的衣袖,“您怎么能让他走呢?最少等四哥醒了来啊!”
“事情闹成这样,他怎么留下来!”流樱狠狠瞪了下李崇义,“瞧你干的好事儿。年纪小小,做这种事倒如此老道。你叫杜景之在宫里如何自处?又怎么面对崇恩?先让他回乡散散心,过得几个月,事情淡一些了,我自然会再让人把他接回来。”
正说着,床上的人发出了一点声息,流樱与李崇义二人对视一眼,急忙探身过去。
“崇恩,崇恩!”
“四哥,四哥!”
李崇恩额上满是汗水,双眉紧蹙,面容痛苦,身体在床上扭动不停。两只手伸向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乱挥乱舞。
“母妃,四哥他这是怎么了?”按着李崇恩的身体,李崇义脸色发白看着流樱。
“啊!”随着一声大叫,李崇恩突然坐起身来,眼睛张得老大。
“景之,景之!”一边叫着,李崇恩翻身就要下床,李崇义连忙把他按着。
“四哥,四哥,你怎么了,可不要吓我。”
“景之,景之在哪里?他掉下来了,快去找,快去找!”李崇恩死死抓着崇义的肩膀,神色惶张。
“掉下来?”李崇义被崇恩抓着,痛得皱起了脸,“四哥,你瞧清楚,我是崇义啊!”
“崇义?”李崇恩放开了双手,目光散乱,“还有,还有……母妃!”
流樱抱着胸,冷冷地看着李崇恩。
“都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李崇恩嘴里嗫嚅着。
缓缓地转动着头部,李崇恩看着自己熟悉的房间陈设,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好多念头。
“很大的瀑布……我们一起落下来的……”眼光投射在李崇义的身上的,李崇恩突然顿住声音。过了许久,才从嗓子中挤出话来:“崇义……你,长大了,高了……”
“那还用说?”李崇义撇了撇嘴,“你掉到崖下都是二年多前的事儿了,我现在快十五岁,能不长高长大吗!”
“四哥……”李崇义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李崇恩,“你……该不会是记起了前面的日子,把后面的……给忘了吧。”
李崇恩脑中一片混乱,无数个画面在眼前晃来晃去,脑中像是有二十个小猴子拉着锯,吱吱作响,疼痛欲裂。
“父王,父王!”稚嫩的声音来自门口,李非离迈着两条小小的短腿,挣脱嬷嬷牵着的手,冲到床边,兴奋的小脸涨得通红,“你看,你看,非离有两个竹蜻蜓了!”一边叫着,一边得意地举起手中两只刚到手的竹蜻蜓。“小瑞子送给我好大好大一个纸鸢,我今天把它放到天上……”
李非离兴奋地挥着小手,连说带笑。李崇恩盯着面前与自己有几分神似的孩子,脸色由红变白,由白转青,又由青变白。李非离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却又仿佛离着很远,什么也听不真切。
“啊!”突然的大叫吓得李非离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李崇恩双手抱着头,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
流樱伸手在他的睡|穴上一拂,叫声嘎然而止,把李崇恩放平在床上,流樱回身吩咐嬷嬷把哇哇大哭的李非离抱走。
“四哥他……”李崇义抓着床帐一角,咬着下唇。
“让他再睡一会儿吧,现在他的脑子里一定很乱。”流樱沉吟了一会儿,“你在这里好好看着他,我先去找你父皇把这件事情和他说清楚……”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李崇恩,流樱叹了一口气,“等他完全清醒过来,怕又会翻了天。”
清晨时分,紫辰宫里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纷乱的步履声。李崇恩披散着头发,赤着足在宫里狂奔,一路不知撞倒了多少宫娥杂役。他的身后,李崇义气喘吁吁地跟着,嘴里不住地喊他。
穿过长廊,李崇恩冲进吟墨轩的房门。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射进屋内,光束中,那淡淡的浮尘清晰可见,悠悠地飘荡在无人的空气中。偶有轻风穿过窗棂和房门的空隙,翻弄书桌上乌木镇纸下压着的书稿,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景之……”站在房内的中央,看着空无一人而显得清冷的房间,李崇恩跪坐在了地上。
“景之……”从喉底发出的悲鸣和着双拳砸在紧硬石地上的闷响在屋内回荡。
“四哥!”踏入房门的李崇义冲到他的身旁抓住了不住往地上砸去的肉拳。“在干什么,你疯啦!”
“崇义!”瞪着赤红的双眼,李崇恩死死抓住李崇义的双肩,“你说,景之去了哪里?他去了哪里?”
“四哥你先放手,人家好痛!”李崇义拼命地掰开李崇恩的双手。
“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一定不会……”声音渐渐低沉,心里有如一团烈火烧得人五魂俱失。胸口像是要裂开一般,李崇恩张嘴吐了一口鲜血。
“四哥!”李崇义尖叫着拿自己的袖子帮他擦拭唇边,“你别吓我,你可别吓我!”
“都是我的错……”呆呆地望着前方,李崇恩声音哽咽,用手掌捂住了颜面。
“这也不能怪你!”头上被轻柔地抚摸着,一股令人安心的热流从头顶直灌入四肢。李崇恩抬起头,迎面遇上流樱温暖的目光。“你并没有对不起他,你只是……因为受伤而忘记了。”
“娘娘!”流樱的声音似带有魔力,李崇恩的眼泪缓缓流下。
“如果你真地喜欢他,就去找他吧!”流樱的身后,李朝旭严整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流樱送他回乡了,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
“父皇?!”李崇恩睁大了双眼。
“去吧!”李朝旭与流樱二人相视而笑,藏在宽大衣袖中的双手悄悄地却又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尾声
呆呆地坐在床上,杜景之怅然地看着窗外那轮明亮的月亮。久别的草庐早被随从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房中的陈设也与离去前一般无二,没有任何的变动。门前的碧潭依旧,门后的竹林葱葱,杜景之几乎有种错觉,自己仿佛从未离开过杭城,昨日种种,只不过是黄粱一梦。
把所有仆从全部赶离草庐,这方寸之地,便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摸了摸熟悉的床沿,杜景之叹了一口气。
清辉一地,竹影婆娑,微风中传来青草的芳香和潭水的气息。一个月的行程几乎马不停蹄,身体已经极度疲惫,精神却执拗地不肯松弛下来。
今夜又将不眠。
杜景之揉着眉心,走出了房门。耳际,只有风声虫鸣。信步而行,竟下意识地走入竹林之中。那特有的竹香一点一点渗入心田,让人浑身轻松起来。
仿佛就在昨天,一样的月明之夜,只是同行的二人如今只剩下自己形影相吊。恍恍惚惚,一路走一路想,忽尔微笑,忽尔蹙眉,忽尔愤怒,忽尔哀伤。
前路已断绝。杜景之站在竹林中心的池塘前,怔忡失神。池水依旧一片翠绿。月光静静地流泄于池塘之上,如那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