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上 文-水之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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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 上 文-水之银-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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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兰走到我跟前,带着一种得逞的笑容,小小声的说道:「楚先生,你刚刚对我和哥哥的教导很有用,我一辈子都会记住的。只不过……我们两个现在是有权有势的人了,你就不要再与我讲什么公平不公平啦!」
        小小的年纪,话里话外竟然带出一股说不出的阴狠,我惶然而惊,三年的相处,我欣赏他们兄弟两个的聪慧,总是另眼相待,刚折柔存的道理,要教的本来也是贫家孩子信兰与威远,但是现在,他们的身份一夕遽变,再也不复从前,我却显然是做错一步了。
        心里面暗暗懊恼,早知道就该告诉他们点天下人人生而平等的道理,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这下子做茧自缚,靖安侯的世子位高权重,一抬手一投足皆可称得上举足轻重,若是就这么放着不管,可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因为我的一席话就做出什么坏事来了。寄居小村,我本来实在不愿意再沾这红尘俗世一点尘埃,但是祸事既然是由我而起,却也容不得我自己推脱,只好把他们两个引回正路再说了。
        天下如何与我无关,但我却也绝不愿祸根在我!
        长叹一声,我随着卫兵上马东行,马蹄哒哒,大漠飞沙,我随着裴幕天一行沿着古丝绸之路,前往至千里之外的京城——一个我原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再踏足的地方。
        第二章
        时光逝如流水。犹记得五年前我初到京城,也不过年方弱冠,一转眼间重回故地却已经是物是人非,再也不是昔日的心情了。斜倚在靖安侯府后花园的回廊之上,我不由得百味杂陈。
        逝去的人,过去的事,可会重新回来?答案是绝不可能……
        「楚先生,侯爷有请。」
        「有什么事么?」回过神,看见王府的大丫鬟莲儿搭着一条小手帕站在旁边。
        「侯爷为少爷找来了几个先生,还没有定下来要用哪个,少爷们都说楚先生才学好,侯爷就让我叫上楚先生也跟着去见识见识。」
        「我才疏学浅,哪里能够比得过京中才子。」
        见识见识?想要让我出丑才是真的吧。信兰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呢?
        「都有什么人?」
        「国子监有名的赵儒才和孟史谦两位老先生,还有一个是江公子带来的吴剑琴吴公子,江公子和三王爷,七王爷也过来了。」
        「……那就去看看好了。」突然有了兴致,这几个人,都是朝堂上有名的人物,见一见,也好。
        靖安侯裴幕天坐在当中主位上,身边是威远和信兰两个人,几天没见,他们两个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配上裴幕天给的金项圈玉锁链,更显得粉雕玉琢,说不出来的好看。信兰满脸天真的孩子气,对上我的目光时却转为冷淡,眼中奚落之意十足,摆明了要看我的笑话。
        真是爱记恨的小孩子!我回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江潭和两个少年公子坐在左侧,两个人都是满身贵气,器宇不凡,眉眼间倒有三分相似,年长的那个稍显得狂狷了些,想必是三王爷沈渊,年少的那个看上去斯文儒雅,眼神却极为凌利,自然就是七王爷沈静了。四师兄曾说起过,沉渊算是他看不透的几个人之一,而沉静,则是最有可能得到皇位的一个能人。
        右侧座位上坐了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和一个唇红齿白的美貌少年,看到我进来也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只装做没看见这些眼中的轻蔑,我恭恭敬敬走到裴幕天近前施礼:「侯爷相请,不知有何吩咐?」
        「威远和信兰再三夸你才学出众,今天这几位都是京中有名的儒生,你就好好的和他们切磋一下吧。」
        「是,多谢侯爷提携。」我转身又向那几个名士一揖:「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
        彻底地被瞧不起,没有一个人来搭理我。沈静幽黑的眸子却突然对着我直直地看过来,压力十足,我心中微动,冲他谄然一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几转,自顾自地轻轻笑了笑,便再也不看我了,皇族中人,心思果然比别的人要多了一点转折,只一面之缘,我已能肯定四师兄对他的推崇不是没有道理的。
        裴幕天很明白我上不了台面:「小儿流落民间多年,难以忘旧,教三王爷七王爷见笑了。」
        沉静笑道:「嫂子和两个侄儿能平安回来就是大幸,有时候有点不同样的人来看看倒也新鲜,侯爷又何必放在心上。」
        一时间诸人大笑。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如果这样子被嘲讽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并不介意被他们说三道四。裴幕天对我却是老大的不耐烦:「楚先生,你来的晚,三位先生都已经做完了自己的题目,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是什么题目,侯爷请说。」琴棋书画,我都算得上略通一二,三年来大漠生活寂寞,唯一能说话的只有信兰威远两个人,跟这些名士以文会友,也是好的。
        可惜裴幕天出的题目却是四书五经,我只有看着纸条发愣,真是出丑了。师父的杂学大多传给了我,但是凭他如何说法,我就是瞧着四书五经这些八股文章不顺眼,抵死不学,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看重这个,是了,师父当时就说过,若要玩物丧志就多学学琴棋书画,若要大富大贵则离不开四书五经,这里自然是大富大贵的顶点。当时我又是怎么说的?
        「虚名于我如浮云,要他何用?」
        几个师兄倒都还算感兴趣,没有一个不学的……
        「对不起,这些东西我都不会。」师父曾教过,为人首重诚实……虽然他自己就做不到。
        「……你所说的不会是指什么?」厅中众人都是一脸讶异,大概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不会四书五经的书生,连沈渊沉静都挑高了眉毛。
        「就是没学过的意思。」
        「那你还会些什么?」裴幕天隐隐有了怒意,大概是觉得这几年威远信兰被我给耽误了。
        「……除了这些之外的……」
        兵书国策,填词对歌,猜谜行令,无论大小,都算是我十分兴趣的东西。
        赵儒才老先生第一个站了出来,拈着胡须笑道:「楚相公真是好大的口气,老朽给你出三个对子,只要你能对上了,咱们就算平局如何?」
        他话里倒也没有太过于尖酸刻薄的地方,但是那种评测的意图……明显有点不满于我说得过于含糊了。
        「好!你们尽管对,我来给你们做裁判。」江潭兴致勃勃,我笑了一下,并不说话。像他这种人,每天里愁的只是没有热闹好看,难得来了我这么个可供耍戏的人,他如何又会没有兴致呢?赵儒才点头:「如此就有劳江公子了。楚先生请。我的上联是『因荷而得藕 
      』。」
        「有杏不须梅。」
        「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
        「长巾帐内女子好,少女更妙!」
        赵儒才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能答得这么快,脑袋晃了几下,才又说道:「竹本无心……遇节岂能空过?」
        「雪非有意,他年又是自来。」我笑了起来,「赵老先生承让承让。」
        他倒不是落井下石的迂腐人,出的几个对子中并没有绝对。可是我能一字不差的对上,厅中诸人除了威远信兰两个一时间却都显得很意外,江潭凑过来细细的瞅了我好几眼,眼神诡异,真有点让人全身发毛。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楚先生博学高才,不知师从何处呀?」
        他说归说,手竟伸了过来要拉我的手,我一向都不喜欢跟外人接触,忙侧身躲开。
        沉静大笑:「阿潭的老毛病又要犯了!你就不能克制个几天,剑琴还在这里看着呢。」
        江潭笑嘻嘻地看了我一眼,才转向吴剑琴:「剑琴你介意吗?」
        吴剑琴冷笑,更显得眉清目秀,就像是雪雕的冰美人一样。
        「我当然不会和这等人一般见识。」
        眼中的伤痛却是一闪而过,瞪我的眼神锐利得能把我刺穿,我一副无辜的样子只好装作不知道。承受这样目光的人本该是江潭,但是他摆明了就是视而不见,吴剑琴就算是把我给瞪出个窟窿又能怎样呢?如果他是江潭的情人,他的伤心就早已是命中注定了。
        裴幕天笑瞪了江潭一眼,
        「好了阿潭,你也够了!今天可是要为威远信兰请西席,不要又来你那套老把戏!」江潭举手做投降状,一拍手,几个小婢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都放在一张大桌子上,裴幕天说道:「小儿久居塞外,现在就请几位以『塞外』为题,在一柱香内各画一幅画出来,没有完成的人就算输了。」
        我旅居塞外多年,要画这样的画,明显对我极为有利,但是没有一个人反对,可见无论是裴幕天还是吴剑琴江潭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楚先生再不快点过去,一会儿香烧完了可就迟了。」
        耳边突然传来江潭的声音,竟是离我极近, 我忙走上前两步,避开。
        他的调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听起来油油滑滑,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与厅中诸人一样,是那种视而不见的蔑视,望到他的眼睛深处,果然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管他有何目的,都是要拿我来寻开心——这等人,我理他作甚?!
        江潭倒是被我看呆了一瞬,但是马上又回过神,冲我一个劲地眨眼微笑,从里到外开始桃花飘飘,我都要以为自已是倚红居的头牌,身上不由自主地冒起了鸡皮疙瘩。
        一步退到桌子旁——这等变态,还是离远了点好。
        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吴剑琴,赵儒才和孟史谦三个人已经开始作画,这里面,却不会有人比我更加了解塞外了。闭上眼睛,眼前一片大漠飞沙,嗓子似乎都还能感受得到那满是沙尘的空气,然而就是这片一望无际的荒漠,陪我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三年。
        我最喜欢在夜晚出村,来到村中人听不到的地方,吹起我那根大师兄亲手做的笛子,弯月如勾,一片寂静似乎真的能消除我满心的伤痕,满眼的血腥。
        在大漠之上,空旷无人之处,似乎……我就可以欺骗自己,一切都当成没有发生过:神剑门仍在,几位师兄人人皆活……
        原来在我不知不觉间,我早已渡过了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手中的画一挥而就。
        小河,弯月,点点沙丘,空中无风,天上无云,一个书生背对着坐在河边上,手执一根横笛,透过画彷佛能听得到他丝丝的笛音,笛音清越。
        这个广阔的天地间似乎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原来自己这三年来过的是日子是如此的寂寞。
        曾几何时,仗剑天下,快意恩仇的楚寒变成了眼前这个畏首畏尾的楚凡,龟缩于塞外,连名字都不敢再现于人?
        可是这本不该是我的错。
        那么,又是谁的错呢?除了我之外,神剑门的人早已死得一乾二净。
        所以,不管谁对谁错,承受错误的人也只是我一个人。
        我惨然一笑,与画中人似已彼此应和,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立身之地……我再也不要管这红尘俗世了。
        「画得很好。」江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看着我的画评头品足,我回过神来,在他眼里读出一抹惊讶。
        「多谢夸奖。」
        裴幕天,沈渊沉静几人显然都没想到我能画出来这种画,一个个都没有说话,脸上不掩惊讶之色,沈静沉渊两个人更是要把我身上都看出个洞来,我只是站着,倒没有太大的感觉。以杂学闻名天下的师父到了后来都总是略逊我一筹,何况画的又是我极熟的大漠?
        师父不算什么旷世奇才,只不过是曾是当世第一剑客,武林中第一才子罢了。
        娶了江湖上一个有名的才女加丑女,两个人倒也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师娘其实不丑,只不过师父太过俊美了些,要我说倒是难得她不嫌弃师父,而非是师父配不上她。他们过世时我曾经伤心至极,现在想想却是大为庆幸,毕竟他们都没有见到神剑门下自相残杀的一幕。
        孟史谦和赵儒才画的都是大军撕杀的古战场,吴剑琴画的则是月下一人单骑弯弓搭箭,前面一个胡人骑马遁逃的场景,合的是「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的古诗,画功深厚,的确不凡,就是还有点放不开的样子。
        观其画而知其人,他必然郁有很深的心结;
        观其画而知其人,如果是三年前,我的画也绝不会这么寂寞……
        裴幕天咳嗽一声,说得有点言不由衷:「楚先生的画意境深远,也算不错,但是看这三位的作品广博高深,显是气度甚大,这一次就算平局。」
        事关威远和信兰两人学业,他当然不愿意要我这个他瞧不上的人胜出。我并不分辩,只说:「能和三位并列,楚凡荣幸之至。」
        吴剑琴却突然制止住裴幕天:「等一等!」他的眼睛紧盯住我:「你可敢与我再比一次?」
        我微微一愣:「为什么?」这样的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必这么计较?
        「你这幅画意境高雅,我不如你。但你本来就是大漠中人,画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占了便宜,所以我要跟你重新比过。」
        「……好。不知道吴公子想要比什么呢?」
        没想到吴剑琴傲归傲,倒是个泾渭分明的人,而对这种人,我一向是尊敬的。
        「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从古到今,善画美人者无数,我就与你比画美人图。」
        我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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