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魂愣住了，愣了很久，他才微笑起来：“是的，你还能站起来，因为你是吴凡。”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管他经历过多么糟糕的苦难，拥有过多么痛苦的经历，得到过多么巨大的打
击。
但当你想要对他表示同情时，你却会发现，他依然能站得很直，无时无刻都能站得很直。
有些人，你能打败，但决不能打倒。
于是，你的同情会变成敬意，只有敬意，才是对一个永不放弃的人最好的嘉奖，也只有敬意，才是对一个走过苦难的人最好的鼓励。同情只是侮辱。
吴凡站了起来。
虽然他看上去半死不活，看上去从来没有这么肮脏，这么痛苦，这么无助，这么糟糕过。
但他还是靠着自己站了起来。
一瞬间，孟星魂和小蝶都觉得，虽然吴凡身上穿的是再也不能更破更脏的不能称之为衣裳的东西，虽然他的相貌已经不复往昔，但他的本质还是没有变，一直没有变。
律香川呢？律香川是什么感觉？
除了那句问话外，吴凡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好像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已经蒸发成了这个地牢里浑浊空气的一部分。
律香川自己却忍不住了，他冷笑道：“不管你站起来多少次，你都会输给我。对我而言，生命本身就是场战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战争。”
孟星魂闭嘴不言，小蝶扭过了头，而吴凡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律香川突然有些沮丧有些气恼地发现，不管他爬的多高，总有人可以看不起他，可以无视他，可以对他冷笑。
这样的人，现在都聚在这里，而最有资格的人，就在这三人之中。
“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吴凡终于道：“我还有很多话想跟孟星魂和小蝶说。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他淡淡地笑了笑，这时候他的声音已经虚弱地几乎于不存在：“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便倒下。
他耗费了最后一丝精力，告诉孟星魂和小蝶他所想明白的事情，他用了最后一丝精力，让自己站起来，告诉所有人，他不会被打倒。
但最后一丝精力用尽后，他已经倒下。
他算不算是被打倒？当然不算！
51 坦然
那天，律香川告诉吴凡：“你身上的毒解不掉，活不过五日，我等你回来复仇。”
吴凡没有说话，只是坚定地推开了孟星魂的手，很慢地站起来，眼中暗色沉沉，转身而去，脚步很稳，背挺得很直。
只是那双眼睛，怎么也退不下血红色和纷乱的戾气。
孟星魂至今也记得吴凡那时的表情。
那是一种异常古怪的表情，一种比死人还要难看的表
但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最可怕的愤怒，最可怕的仇恨，正是面上毫无表情，五内却在绞痛翻涌之境！
孟星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吴凡走散的，只知道眼前人影只是一闪，中毒之深的人竟猛地消失在乱林中。
吴凡以最直接的方式拒绝了孟星魂的帮助，他不要扶持，也不要同情，即使受重伤，也能一声不响地离开。
只是他身中剧毒，离开了孟星魂，一个人能怎么办？
律香川要抓住他轻而易举，将他关进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更是易如反掌。
而现在是，终于出了牢笼的吴凡，会怎样对付律香川？
律香川握紧了拳头，心中竟暗暗地浮起了一阵期待和兴奋。
不管怎么样，他一定都是站在最后的那个，一定要是站在最后的那个！
群星闪烁，上弦月弯弯的嵌在星空里，屋子里没有点灯，春风轻轻的从窗外吹进来，送来了满屋花香。
吴凡安静地躺在榻上，紧紧地闭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睡着，或者有没有醒来。
平静，屋子里保持着非常的安静，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似已完全被隔绝在屋门外。
只不过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隐藏在这平静中的。
孟星魂站在门外，看着黑暗的天空，一动不动。
小蝶能做的，不过是在吴凡身边静静地坐着，偶尔抬起手擦去眼中的泪光，不过她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当窗边第一道光芒射进来时，吴凡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清洗干净，伤口全部经过了处理，不成衣裳的衣裳也被换成了崭新的青
衫，他抬了抬手，指甲也被剪短了，修理得整整齐齐。
小蝶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好像怕他随时会说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但他依旧平静，那张很多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的脸上一片平静之色。
五年前，心里深中剧痛的伤口，他却比任何人都要平静，不但没有哭，甚至没有因承受不住而发狂过。
五年后，从那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出来，他依旧比任何人都要木然。
就如同他的心已死，他的情感已被埋葬，再也不会回来。
小蝶很担心，担心极了，可除了担心，她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吴凡坐了起来，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
门外孟星魂没有感觉到动静，律香川却马上推门而入。
吴凡慢慢睁开眼睛，漆黑的瞳仁对着他的眼睛。
律香川目中一抖，恢复了平静，但只觉得口中苦涩难耐，勉强微笑道：“你比我想象中醒的要早，看来在地牢里的五年，你的武功非但没有废掉，倒是又精进了不少。”
吴凡淡然地道：“早一点也是醒，晚一点也是醒，早一些，晚一些，何妨。”
律香川微愣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刺地道：“莫非我记错了，当初不是把你关进了地牢，而是把你关进了佛殿？”
吴凡却看着他，道：“我手中已无剑。”
律香川皱起眉毛：“你什么意思？”
吴凡起身落地，干净的头发让他感到一阵轻松，他昂首大步走了出去，路过律香川身边时，只淡淡地道了两个字：“再见。”
律香川大惊，扭头怒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凡更淡然地回答：“再见，就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律香川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似乎吴凡不找他复仇是件让他失望至极的事情。
他恨恨地喝问道：“你就这么走了？你不为叶翔报仇？你害怕，还是你已经没有这个能力？”
孟星魂此时也进门而来，怔怔地看着吴凡。
吴凡淡淡地道：“我又不要你的名利权利，也不想要你的命，更不想跟你争输赢，一决胜负又能证明什么呢？纵然你胜了我，迟早你还是会败在别人手上，你说是不是？”
吴凡向孟星魂笑了笑，话却是对律香川说的：“所以我觉得跟你争输赢争结果是件很没意思的事情。”
孟星魂怔了怔，也笑道：“不错，既然是件没意思的事情，还做什么？”
他已经完全明白吴凡的意思，这层悲伤的意思，他只感到一阵哀伤。
既已错了，又何必再错，心己死了，人又何必再争？仇恨已够多，又何必再添新仇？血已流得够多，又何必再流？
仇恨并不能为任何人带来荣光，仇恨带来的只有痛苦，只有毁灭。
仇恨并不是种绝对的感情，仇恨的意识中，有时还包括了了解与尊重。
所以仇恨未必是一种非报不可的情感，世上有很多感情都比仇恨值得珍惜。
吴凡微笑着，原本锐利的眼神充满了温暖之意，他凝视着孟星魂，良久良久，才点了点头道：“你很好。”
他本来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只说了这三个字，这三个包含一切的字。
这三个字在孟星魂听来，已胜过千言万语。
孟星魂也转身大步走了，但他的脸上却不禁流露出一抹微笑，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暖的微笑。
小蝶跑着步子跟上他们两个，神情也很轻松，似乎吴凡回来后，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所有的困难都已经不存在，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部一笔勾销。
只留下律香川愣愣地站着，似乎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他跳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毒针。
毒针如同密密的网，细细的雨，向吴凡的背后射去，欲将吴凡整个人都包围起来，射中他的全
身。
孟星魂和小蝶都是脸色一变，心中涌上一阵恐惧和担忧，却已来不及采取任何反映。
吴凡的脚步只是略微地一顿，那把毒针在接近他三两尺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竟直直地坠落在地上。
律香川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得惊恐而近乎死灰色。
孟星魂和小蝶的表情却是因为惊讶和喜悦说不出任何话来。
——剑气。
吴凡周身流动的那股不寻常的波动，那股挡下了毒针的看不见的屏障就是剑气。
手中无剑，心中却已有剑。这才是剑法的最高层者。
在地牢里的五年，吴凡不但在黑暗中学会了怎样设计陷阱，还在寂静的时光中冲破了孙笑天修为的极限。
“不可能。”律香川退后几步，面上是难以隐藏的恐惧：“你的武功明明就……”
小蝶更加不解，她记得她明明是废了吴凡的武功的。
吴凡道：“孙笑天是个天才，确实是个天才。”他笑了笑道：“这样的天才，做父亲的纵使再狠心，也不可能舍得毁去。”
沉默一下，他又淡淡地道：“叶翔曾经告诉过我，我身上没有死穴。”
没有死穴！律香川脸上骤然一变，多年的谜题终于得到解答。
他终于知道叶翔的信心源自于哪里，不是信任孟星魂的解毒能力，也不是给了吴凡什么好主意，因为他早已发现，吴凡根本没有死穴！
没有死穴之人，万中难以寻到一个，就算在死穴处钉入金针，也没有什么大影响。
吴凡的表情却仍是波澜不惊，慢慢地走出了门。
蓝的天，白的云，阳光刚刚升起，照在红的花，绿的叶子上，叶子上还带着晶莹、透明的新鲜露珠。
吴凡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新鲜，干净，就像纯净的水一般。
他真的就这样走了，没有去看孟星魂，没有去看小蝶，也没有去看荒芜的花园里的那个墓碑。
小蝶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悲从中来，喃喃地道：“他就这样走了？我还没有向他道歉。”
孟星魂笑了笑，声道：“他怎么会需要你的道歉。”
小蝶的眼泪再次滚下：“不错，不错，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又怎么会在意我的道歉？”
孟星魂温柔地看着她，温和地道：“但吴凡没有死，只要他不死，我们总会见到他的。”
孟星魂也一直都是很想得开的人，如果他想不开，在那些饱经苦难的日子里，他也许已经死了很
多次。
小蝶也是一样。
她跳了起来，声音已经欢快了一些：“不错不错，我们总会见到他的！”
一个人只要能时常想开些，他活得就会比别人开心了。
心中宁静，世间也总是宁静的。
律香川呢？
这个曾经也是不可一世的人物，现在竟真的已变得如此无足轻重。
律香川死死地咬着牙，也赶了出去，他还有最后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让吴凡安然无恙地走出孙府，走出这里。
这里是他的地盘，只要他一招手，所有人都会听他的命令，付出性命去拦下吴凡。
律香川咬了咬牙，厉声道：“来人！”
他说的话现在还是命令。
现在他又已经是老大。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夏青，正是这个一直忠心于他的夏青。
律香川立刻沉下脸，道：“弓箭手何在？马上过来，包围府外，敢出府的人，杀无赦。”
他的话就是命令，但这次，他的命令似乎无效了。
没有弓箭手，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来。律香川脸色变了，他看着夏青，厉声道：“为什么没有人过来？”
夏青垂下眼帘，淡淡地道：“我不是人么？”
律香川怒极，几乎要一巴掌打在他的面上：“我是说其他人，其他人呢？”
夏青木然地道：“哪里有其他人？听你命令的，不是一直只有我么？”
律香川突又全身冰冷，从脚底冷起，一直冷到鼻尖。
一片冰冷中，他只听见夏青同样毫无温度的语言：“大家都走了，很多早就跟着高老大散了。”
高老大？这个女人！
律香川咬着牙，低声道：“女人果然没一个靠得住！”
他往前走了几步，夏青突然拦住了他，依然是木然的语气，毫不关心的询问：“你去哪？”
律香川怒道：“当然是去再把我的一切都拿回来。”
夏青叹了口气：“那些怎么会是你的？那些明明都是孙府的，高老大散了孙府，你又凭什么去拿呢？”
律香川狠下心冷冷地道：“就算都不是我的，那我去找吴凡，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夏青面无表情，干巴巴地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吴凡也不是你的，更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他已经这么强了，你何必再去自讨苦吃？试想律香川创下的奇迹，江湖上人谁人不知，如今以这种失败的情况，你已不适于再次出现，免得破坏了你过去所树立起来的大好形象。”
律香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瞪着夏青。
他的武功没有夏青好，他的暗器早已在刚刚被吴凡的剑气打落。
除了被夏青困在这里，他还能怎么办？
他冷冷地命令：“你最好让我出去。”
夏青突然闪电般出手，点住了他周身的穴道，右手在律香川的腿上狠狠有力拍去。
律香川竟疼得差点晕过去，感受处只有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夏青，那个曾经以他为中心的夏青：“你竟敢……！”
“我是跟你学的。”夏青挑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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