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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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gl)-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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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氏面露悲伤之色,继而含恨低语:「这天下之大,就当真没人能杀得了武曌吗?」
  「别这么想。」义阳摇摇头,劝道:「她杀了我们的亲人,所以我们杀了她,将来她的亲人不也会杀了我们?别想着复仇这类没有意义的事,夫人,您该想的是如何在险恶的环境中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义阳……」郑氏握紧她的手,眉宇间充斥坚定的保护欲。「将来这孩子诞生于世时,请妳定要告诉他,把这宫廷中所有的好与不好都告诉他──我上官家唯一的后人,就拜托妳帮忙照料了。」
  「我恐怕做不到,夫人,因为……我绝不会告诉这孩子关于武曌的事。」义阳柔声道:「这个皇宫中所有好与不好的缩影全在武曌身上,您要我告诉这孩子,他将在弒亲仇人眼中看到举世至尊、壮阔山河的影像吗?」
  「但这孩子迟早会知道,迟早也会想看的……」郑氏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侧脸既骄傲又悲切。「因为,这孩子不正是衡量天下之人吗?」
  ──结果,郑氏所生的孩子是个女娃儿。
  不知是放心或失望,疲惫虚弱的郑氏抱着女婴,凄然浅笑。「就凭妳这样的小女娃儿,能担起天下的磅秤吗?」
  女婴咿咿呀呀地应了,在一旁好奇望着的宣城笑道:「听来她像在说“是”呢。」
  义阳也笑了,食指试探性地刮刮女婴丰润透红的脸颊,有些怕伤到这个甫降临于世的小小生命,女婴却突然握住手指,放进嘴中吸允。指尖处传来酥麻与温暖,义阳的心底似乎变得柔软起来,激荡开阵阵漩涡。
  「看来她饿了。」她不好意思地朝郑氏苦笑。
  与宣城走到屋外时,天刚泛白,折腾一晚上却不能休息,随即又要工作了。宣城这时低声说:「昨天在太极殿遇到弘、旭轮和令月,姊姊知道那几个小鬼告诉我什么吗?」
  「我实在不想说愿闻其详,但妳若是想提,我也会听的。」
  「那个女人要令月在早朝时朗诵废后诏书,存心想让自己的女儿从此埋怨上官家,昨天令月那丫头已经连名带姓地叫“上官仪”了。那个女人,还把旭轮的名字改了,改为“旦”。」
  义阳口吻平淡地回:「今日她会改自己儿子的名字,明日就会改这个大唐的国号。我们不是早就很清楚了吗?」
  「李家男人斗不过她,母亲生前就曾如此说过。」宣城握紧双手,话语自齿缝中挤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跟人争什么天下?夺什么帝位?若我是男人──」
  「──便早就死了。」
  义阳的声音十分冷淡,自听闻母亲在掖庭里被以极为恶毒的方式所杀后,她再也没有任何大喜大悲的情绪。武曌想站在顶峰,想取代大唐,想掌握山河,便由她去吧,毕竟天下之大,从来便没有萧淑妃之女立足之地。何必心恼愤怒?最终不过一死,现在义阳有比诅咒武曌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她楞楞地看着自己的食指。
  婉儿,妳将衡量的天下,是否真有日月当空?
  小婉儿年仅六岁,已能用她咿呀不清的声音默背出所学的诗词,而且对书本和史学故事流露出浓厚兴趣,郑氏有日对着义阳惊道:「这孩子到底会长成怎样的人呢?裴炎才刚跟我说,婉儿已能作诗添赋,且援笔而就不加雕饰。」
  义阳望着蹲在庭园里、用树枝在沙土上不知道正画些什么的小婉儿,却是不见喜色地说:「后宫出了个天资聪颖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儿,夫人可知多久之后这消息便会传到武曌耳中?」
  郑氏明白这个暗示,不由得也面露担忧。「婉儿若有才干,早晚会被武曌召见,我得尽快告诉她关于上官家的事。」
  「您又能说些什么?狐媚后宫、弄权乱政、杀尊弒亲、颠覆纲常……上官老师在废后诏书内写的十二条罪状,将来会有几条一一印证在像婉儿这样的女孩儿身上?」
  义阳压着被微风吹起的鬓发,粗布衣裳,一举一动却清雅高贵。小婉儿这时转过头来,大眼睛一瞬不离地望着她,义阳于是微微一笑。
  「义阳、义阳!」小婉儿跑上前,拉着她的手,献宝似地说:「快看、快看!」
  她拉着义阳来到沙堆上,指着沙中歪七扭八的几个人形。
  「这个漂亮的人是义阳,这个是母亲,这个在生气的人是宣城,这个笨笨的人是弘,这个笑笑的人是旦,这个……」
  义阳看出她的迟疑,引导性地问:「最后这个是谁呢?」
  小婉儿先是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看自己的母亲。「说了义阳不会生气吗?」
  义阳微笑以应。「就算生气也不会是生婉儿的气。」
  「那就好。」小婉儿绽放笑颜,恢复神采洋溢的神态。「这是武皇后!」
  「……婉儿怎会想画武皇后?」义阳能听到自己嗓音中的颤抖,不知道为什么,肌肤涌现的疙瘩和毛骨悚然,就如昔日听闻太平公主的豪语相同。
  「今天裴先生说,武皇后还是才人时,就曾在我们掖庭学馆读书。婉儿坐在那里一直想,将来婉儿是不是也能像武皇后一样,走出掖庭,进到那座比太极宫和东宫都要宏大的殿堂里?就在武皇后的身边,跟她一起看着这片天下!」
  义阳在当晚告诉郑氏,该找一天向婉儿解释清楚上官家与武曌的恩怨情仇了。但恐怕也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这点义阳并未点明,不过就连郑氏也逐渐发觉,婉儿对武皇后的好奇、吸引甚至是尊崇,更胜过了解自己的身世、更高过挖掘上官家的荣辱风华。
  然后便是那起事件了。当义阳找到人时,七岁的婉儿全身被打得体无完肤,却不哭不叫,只是奄奄一息地在自己怀中念着:「义阳……手……手……」
  「婉儿别怕,妳的手不会有事的……」义阳抱起她,眼泪掉个不停。自从母亲死后,义阳已经再也没有哭过,现在脸上这份陌生却又如此熟悉的泪水,宛若滋润干涸心湖的甘霖。「我不会让妳有事的……!」
  「义阳……义阳……」小婉儿的左手抓紧她的衣襟,力道却微弱地连衣料也无能皱起。「婉儿没有让上官家蒙羞……祖父的名声、还有、还有上官家的光荣,婉儿都守着了,都守着了……」
  「那种光荣杀了妳的祖父,现在又有可能杀了妳啊!」义阳泪流不止,向来的恭谨漠然此时被激动情绪所取代。「忘了什么清高门风、忘了上官家的荣耀吧,那些东西只会阻止妳看到这个天下!」
  她其实不清楚为何会说这些,不清楚为何要说出会将这孩子推往武曌的话,但她知道她已选择了促使武曌剑锋更快砍向自己的路。义阳没料到的是,为武曌举剑刺向自己和宣城的凶手,正是今夜在怀中的上官婉儿。

  ***
  「叶下洞庭秋,思君万里余……」
  李下玉将手中奏折摊开,凝视其中温婉俊秀的文字,低低叹息。
  她已经很久没有拿出这份奏章,很久没有想起这首诗,当然,很久没有再想起写这首诗的人了。
  四年前,当她听闻那人被判了黥面之刑时,彷佛内心仅剩的一点理智都要被这个噩耗消除殆尽。自己果然成为那个女人伤害她的理由,害得她被一次次地毁灭。
  若不是今早在学馆偶遇那名奇特的年轻法师,李下玉想必一辈子也不会再拿出这份奏章。
  她走到窗前,眺望小乡村安宁平和的夜晚。
  辉煌尊荣却也血迹斑斑的过去彷佛只是一场戏,她总算是下了台,远离那样的时光,而那人也终能站上舞台,亲手衡量这片盛世与普天英才。
  ……明日熬份鸡汤拿去给大病初愈的妹妹吧。
  李下玉走回桌前,低头吹灭了烛火。红光渐消,唯有清逸文字依旧。
  书中无别意,惆怅久离居。

  ***
  张说抱着一本书匆忙赶往约定地点,大老远便看到约好的人站在城门官道口等他。只见这名开元治世的大文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道歉着:「我迟到了,耽误、耽误如意法师的宝贵时间,我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张大人,您言重了。」如意微微一笑,递给他一盅存在竹筒内的水。
  实际年龄已是四十岁的法师,却有着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容,以及一道过于撩人的柔艳嗓音。张说望着望着,脸又是一红,心里大念阿弥陀佛,原谅我一时鬼迷心窍。
  大口大口喝完水后,张说才将怀里的书双手呈上。「一刻钟前刚完成的,连皇上都还未见过,我马上便拿来给您了。」
  那是一本名为《唐昭容上官氏文集序》的书,收编了所能找到的、某位前朝昭容的诗词。亲手夺去这位昭容性命的玄宗皇帝,为了安抚朝野民怨,便命张说收集对方的诗词著作集结成书。这个计划其实睿宗李旦即位时已在进行,当年睿宗得知冲动的三儿居然杀了那样一名才冠天下的女子,惊愕悲痛地为其追封了《惠文》的谥号──柔质慈民,爱民好与曰“惠”;经纬天地,慈惠爱民曰“文”。
  张说开始收集上官昭容的著作时,不免俗地找了许多与她有过接触的人,而对他帮助甚多的二人,便是镇国太平公主与眼前这名法号如意的貌美法师。只可惜,就在张说进行到一半时,玄宗皇帝突然毫无预警地下令镇国太平公主的谋反罪名,越过大理寺和三省六部会的审核,一个月前,她已喝下御赐毒酒,于府中自尽服刑而亡。
  弒杀姑姑这件事当然对玄宗皇帝的名声造成莫大影响,民间尽是批评他无德无情、难当天子,再加上还未即位前就杀了于朝庭上拥有政治影响力、于饱学之士中又具有如文魁星下凡的崇高地位之人,于是玄宗皇帝更为焦急地要张说快快完成这本书好安抚民心。
  张说从门下省的评鉴中,找出上官昭容于武则天时期被誉为“贤明之业,经济之才,素风逾迈,清辉益远”的赞词,使原本就被其炫丽华美的文风所折服的他,当下更觉得玄宗皇帝那一刀砍得甚是鲁莽。不仅砍断了大唐文学与政治上的一大里程碑,也砍碎了所有人对“文德贤能”四字的向往。
  禀着这份尊敬与感慨,他所题的昭容上官氏碑铭,其中写道“三光错行,昭容纲纪。百揆繁会,昭容条理”等语,未料有一天,如意法师看到了这块碑铭,自己主动找上门,并陈称与上官昭容曾是熟识,欲来助张说完成这本文集序。
  「她为国家,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响。提供的治国规划之好,在各个朝代都是非常罕见,从未听闻的。」
  「她的品性,杀伐决断,喜好丝竹,温柔,风雅。」
  「她作为臣子,公正光明,敢于进谏,智慧超群。」
  「人们都说上官昭容是块美玉,公正公平,光明磊落地辅佐女皇,用尽一切方式让女皇做出公平的决策,女皇有如神助。上官昭容超乎常人的智慧,有如祥瑞,令国家振兴繁荣,怎能说她的品德不美好?」
  「镇国太平公主,才华盖世,曾与上官昭容一起出游,时光流逝,物在人亡。为怀念昭容,皇上让史臣收集上官昭容的诗……」
  如意念到这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张大人,可是非得把镇国太平公主之名写出?」
  「如意法师觉得不妥吗?」张说惑道:「镇国太平公主为这本书提供了许多建议,公主对昭容的形容更是真实有据且赞誉有加,二人想必曾为惺惺相惜的友人,甫以曾为昭容学生的如意法师之言,此书内容定是无一缺露、不具瑕疵。」
  如意苦笑地回答:「镇国太平公主与我未曾说过半句假话,此书自然可称完美,然而,既是皇上命张大人收集成册,您却写出镇国太平公主之名,莫不是要让人误会此书乃公主命您所著?试问,有谁会相信一个杀了对方的人,又转而为对方收集诗词流传后世呢?皇上的心意,必不在此,张大人若执意为之,恐怕仕途堪忧。」
  居然被一个出家人指点如何为官,张说笑得是尴尬又无奈。「法师说的是。可我乃一史臣,不仅皇上,天下百姓以至后代子孙,全都仰赖我所写的文字来了解真相。今日若不据实书写,必然殃害后世万年。」
  「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多言了。」如意合掌,语气肃然,满是敬重。「张大人为上官昭容所写的每个文字,如意将一辈子牢记在心。您的正直诚实所成之功德伟业,不下历代君王。」
  张说拱手作揖,谦虚地说:「也要多谢法师倾盖相授,上官昭容必以拥有法师此等知恩聪慧的高徒为荣。就不知法师今后要行去何方……这个、我的意思是,若不介意的话,何不、何不暂留几日?我与法师相谈甚欢,这下确是舍不得了。」
  「舍不得或许是我……或许、从来便是我。」如意望着书籍,喃喃自语。「大家全走了,只剩我一人还在这里。」
  「法师?」
  「一时感伤罢了。」如意摇摇头,涩然一笑。「张大人莫念,他日有缘,你我自当再度相逢。」
  张说看着法师孤身离去的背影,猛然想起当日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出现。带着所有回忆,一个人从远处到来,现在又带着所有过去,一个人离开了长安。
  还会再见吗?
  张说想着这个此时难解的问题,骑马往宫殿奔去。

  接下来就是将书本呈给玄宗皇帝审阅了。
  只是,登基不过几年,已开始流露奢侈淫靡之风的李隆基,又将看得下几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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