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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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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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银子给你。”周嫂儿道:“走,咱拿着银子合他说着去。合谁去哩?”童奶奶道:“狄爷,你就拿着银子自己去。”狄员外走过自己那边,兑足了二十四两文银,又封了一两媒钱,雇了四个驴,合狄周骑着。
周嫂儿见狄员外要的外甜,故意说道:“你老人家只怕还是空走这遭。童奶奶许了这一口价儿,分文不肯添。他老人家性儿乔乔的,俺们又不敢合他多说话,只得来了。那家子定是不依。”狄员外道:“仔么不依?我不知道你京里的浅深罢了,你童奶奶甚么是不晓的,肯少还了你们价儿?你要拇量着,这事成不的,我就不消去了,别说那瞎诓着我空走一遭的话。你要就是这们成了,我分外你每人再加二钱银子,你两个吃酒;要是不成,这驴钱我认。你休想干那岐瞒夹帐的营生!”两个媒人道:“爷哟,怪道童奶奶合爷说的上话来,都是一样性儿!”
说着,将次走到。狄员外下了驴,说道:“你两个先去,说妥了,来叫我;要不妥,我好往家走。若进他家里,要说不上来,羞羞的不好出来。我在这香铺里坐坐,等着你。”马周两个媒人道:“你老人家怕到了那家子当面不好阻却的,又叫你老人家添银子的意思?”狄员外道:“神猜!就是为这个。我在这里等着你。叫他写了文书,定了银子数儿。看了,我才到那里交银子哩。”马周两人道:“爷呀,人还说我们京师人乖哩,这把京师人当炒豆儿罢了。”笑的去了,通常说了前后的话。
原来两个媒婆已是先与冉家讲定了是二十四两,分外多少的,都是两个媒人的偏手。这童奶奶还了个一定的价钱,再还那里腾那?若是跳蹬去了,卖与本地的人,也是不过如此,还没人肯出这门些媒钱;所以也就不做张智,写了二十四两的文书,拿到间壁狄员外看了,狄员外方辞了香铺,同到冉家布铺后边。三间齐整客舍,摆设的当的着实华丽。献过了茶,问了些来历。取出天秤,足足的兑了二十四两财礼,双手交将过去。那冉老头把文书画了押,叫两个媒人都画十字,交付狄员外收了。狄员外取出一两银来,又叫狄周数上四钱银子的黄钱与了两个媒人。那个端茶的管家,趴倒地替狄员外磕了头。狄员外知是讨赏之情,忙叫狄周数上二钱银子的黄钱与管家买酒。冉老头再三要留坐,狄员外苦辞,方肯送了出门。
狄员外袖了文书,同狄周回到下处,往那院里谢了童奶奶费心。又叫过那丫头替童奶奶磕了头。又与狄员外、狄希陈都磕头相见。童奶奶道:“爷还替他起个名字,好叫他。”狄员外道:“你家里叫你甚么?”他说:“我家里叫是调羹。”童奶奶笑道:“这到也名称其实的哩。”狄员外道:“这‘调羹’就好,不消又另起名字。”狄员外又与他扎刮衣裳,到估衣铺内与他买了一付没大旧的布铺陈,问童七换了一付乌银耳坠、四个乌银戒指。把狄周移在北房西间宿卧,将厨房挪与调羹居住。
京中妇人是少不得要人照管的,况调羹又是经主人照管过的,到了这边,狄员外不曾奉过内旨,怎敢矫诏胡行。这调羹虽是有童奶奶开说得明白,说过“老爷子是个数一数二的元帅,断是不敢欺心。直待回家,毕竟奶奶许了,方敢合你成事。你也不可冒失,休说在千里之外奶奶不晓的。但是做女人的那心窍极灵,不消私行,也不消叫番子手访,凡汉子们有甚么亏心的事,一拿一个着。休要大家没了主意,叫狄奶奶怨我。”又背地里嘱付狄希陈道:“狄大叔,我有件事合你说。这灶上的调羹,是狄爷算计要留着房里使用的,这却不可合他凄凄离离的。”狄希陈雌着牙笑。童奶奶道:“我说的是好话。你可不笑甚么?”说的调羹心里甚是明白,虽是孤恓冷净,枕冷衾寒,但有了盼头,却也死心蹋地的做饭。
自从有了调羹,这狄员外下处饮食甚是方便,比那尤厨子的时节受他那拗东别西的狨气甚觉不同。住的坐满了监,辞了童奶奶,跟了狄员外要回山东。童奶奶又教导了他许多服事主母的道理,说道:“你要肯听我的话,你自有好处。”说完话,方才大家作别。童七又递了几盏上马杯,拱手而散。调羹后来结局,狄员外到家,怎么光景,再等后回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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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回 狄员外纳妾代疱 薛素姐殴夫生气

妒妇寻常行处有,狠毒同狮吼。
击残溺器碎揉花,即使恁般奇绝不如他。
此是峨眉争爱宠,不觉心情懂。
最奇吃醋到公房,抵死怕添丁分产狠分张。
——右调《虞美人》
狄员外陪着狄希陈坐完了监,看定了日子起身。童七家预先摆酒送行,借了调羹做菜。狄员外将前后房钱都一一找算清结。将合用的家伙,借用的,都一一交还,并无失损。将自己买添的并多余的煤米,都送了童奶奶用。童七回送了三两赆仪、两匹京绿布、一十沉速香、二百个角子肥皂、四斤福建饴糖。狄员外返璧了那赆仪,止收了那四样的礼。狄员外又与玉儿二钱银子,一条半大的手巾。狄希陈梯己送了寄姐一对玉瓶花、两个丝绸汗巾;寄姐回送了狄希陈一枝乌银古折簪。童奶奶赏了狄周三钱银,赏了调羹一双红段子裤腿、三尺青布鞋面。
狄员外雇了四个长骡。那时太平年景,北京到绣江明水镇止九百八十里路,那骡子的脚价每头不过八钱;路上饭食,白日的饭,是照数打发,不过一分银吃的响饱,晚间至贵不过二分。夜住晓行,绝无阻滞。若是短盘驴子,长天时节,多不过六日就到;因是长生口,所以走了十日方才到家。
狄员外合狄希陈在前,调羹在后,狄周还在外边看卸行李。进到中门里边,不见狄老婆子的模样,只有狄周媳妇接着出来。狄员外爷儿两个一齐问说:“娘哩?”狄周媳妇回说:“在屋里哩。”狄员外心里想道:“不好,这是知道调羹的事了。”口里问说:“怎么在屋里?身上不自在么?”一边随即进去。只见老狄婆子也没梳头,围着被在床上坐的,说道:“来了罢?盼望杀人!路上不十分冷么?”狄员外朝着床作了个揖,狄希陈磕了头,然后调羹叩见。狄员外说:“这是咱买的个做饭的,叫是调羹。”老狄婆子把脸沉了一沉,旋即就喜欢了。狄员外问说:“你是怎么身上不自在?从几时没起来?”狄婆子道:“我没有甚么不自在,就只这边的胳膊合腿动不的。”狄员外说:“这是受了气了,为甚么不早捎个信去?京里还有明医,好问他求方,或是请了他来。这可怎么处哩?”狄婆子道:“你躁他怎么?只怕待些时好了。”
狄员外坐在床沿上,说不了的家长里短。狄希陈到了自己那院,见门是锁的,知道素姐往娘家去了。恰好狄周媳妇走过,狄希陈问说:“你大嫂从多昝家去了?”狄周媳妇道:“从你起身的那一日就接了家去,到今九个多月,就只住了一夜半日,把娘气的风瘫了就回去,再也没来。”狄希陈跺了两跺脚,叫了两声“皇天”,又仍往狄婆子屋里去了。狄周收了行李,也进屋里与主母磕了头。
狄婆子问说:“尤厨子怎么不见他哩?”爷儿两个齐把那九月九下雹子雷劈的事,说了一遍。狄婆子诧异极了,说道:“天老爷,这小人们知道甚么好歹,合他一般见识?有多少那大人物,该劈不劈的哩。叫我这心里想,有个尤厨子做饭吃罢,又买个老婆待怎么?原来有这们的古怪事!雷劈的身上有字,他有字没有?”狄员外说:“有八个大红字。陈儿,你念念与你娘听。”狄希陈道:“尤厨子的字是‘欺主凌人,暴殄天物’。狄周的字是‘助恶庇凶’。”狄婆子惊问道:“怎么狄周的身上也有字哩?”狄员外说:“狄周也着雷劈杀了,是还省过来的。尤厨子劈在天井里,狄周劈在厨屋里。”狄婆子说:“你把他那字讲讲我听。”狄希陈道:“欺主凌人,是因他欺主人家,又眼里没有别人;暴殄天物,是说他作践东西,抛撒米面。狄周的字是说他助着尤厨子为恶,合他一溜子,庇护他。”狄婆子说:“这天矮矮的,唬杀我了!”
狄员外合狄希陈到家不提。再说素姐自从狄希陈上京那日,薛夫人怕他在家合婆婆呕气,接了他回家。薛教授因他不听教训,也甚是不喜欢他。他自从梦中被人换了心去,虽在自己家中,爹娘身上,比那做女儿的时节着实那强头别脑,甚是不同,吃鸡蛋,攮烧酒,也绝不象个少年美妇的家风。
明水镇东头有三官大帝的庙宇,往时遇着上、中、下三元的日子,不过是各庄的男子打醮祭赛、享福受胙而已。近来有了两个邪说诬民的村妇,一个叫是侯老道,一个叫是张老道。这两个老歪辣专一哄骗人家妇女上庙烧香,吃斋念佛,他在里边赖佛穿衣,指佛吃饭,乘机还干那不公不法的营生。除了几家有正经的宅眷禁绝了不许他上门,他便也无计可施,其余那混帐妇人,瞒了公婆,背了汉子,偷粮食作斋粮,捐簪环作布施。渐哄得那些混帐妇人聚了人成群合队,认娘女,拜姊妹,举国若狂。这七月十五日是中元圣节、地官大帝的生辰,这老侯、老张又敛了人家布施,除克落了剩的,在那三官庙里打三昼夜兰盆大醮;十五日夜里,在白云湖内放一千盏河灯。不惟哄得那本村的妇女个个出头露面,就是那一、二十里外的邻庄都挈男拖女来观胜会。
素姐住在娘家,那侯道、张道怕那薛教授的执板,倒也不敢上门去寻他;他却反要来寻那二位老道,狠命的缠薛夫人要往三官庙里看会、白云湖里看放河灯。薛夫人道:“这些上庙看会的都不是那守闺门有正经的妇人。况你一个年小女人,岂可轻往庙里去?”素姐说:“娘陪了我去,怕怎么的?”薛夫人道:“我虽是七八十的老婆子,我害羞,我是不去的!再要撞见你婆婆,叫他说道:‘好呀!接了闺女家去是图好上庙么?’你婆婆那嘴,可是说不出来的人?”素姐说:“娘不合我去,罢,我自己合俺爹说去。”薛夫人道:“你说去,且看你爹叫你去呀不。就是你爹叫你去,我也说他老没正经,不许你去!”
素姐撅着那嘴好拴驴的一般。姓龙的说道:“怕怎么的?孩子闷的慌,叫他出去散散心。在婆婆家以行动不的,来到娘家又不叫他动弹,你逼死他罢!那人山人海的女人,不知多少乡宦人家的奶奶、官儿人家的小姐哩。走走没帐,待我合他说去。”薛夫人道:“极好!只怕你说,他就叫他去也不可知的。”龙氏叫小玉兰:“你到铺子里请爷进来。”玉兰出去说道:“后头请爷哩。”薛教授只道是薛夫人说甚么要紧的话,慌忙进来问薛夫人:“你待说甚么?”薛夫人道:“我没请你。谁请你去来?”玉兰道:“俺龙姨待合爷说句话。”薛夫人晓得是说这个,口里没曾言语。薛教授道:“他待说甚么?他有甚么好话说!”薛夫人道:“他打哩有好话说可哩,你到后头看他说甚么。”
薛教授走到后边,龙氏不慌不忙从厨房里迎将出来,笑容可掬的说道:‘我有句话合你说:素姐姐这几日通吃不动饭,你可也寻个人看他看。他嫌闷的慌,他待往三官庙里看看打醮的哩。你叫他去走走罢。”薛教授道:“你娘必定不合他去,可叫谁合他去哩?”龙氏道:“叫两个媳妇子跟了他去。你要不放心,我合他去也罢。”薛教授道:“还是你合他去好。”
龙氏喜得那心里不由的抓抓耳朵,挠挠腮的。素姐在后门外逼着听,也甚是喜欢。薛教授说龙氏道:“你看,那脸上的灰也不擦擦。”龙氏拿着袖子擦那脸上。薛教授道:“你靠近些,我替你擦擦。”龙氏得意的把头摇了两摇,仰着脸走向前来等着擦灰。薛教授就着势,迎着脸括辣一个巴掌,一连又是两个,骂说:“我把你这个贼臭奴才……甚么不是你鼓令的!小女嫩妇的,你挑唆他上庙!你合他去罢!”薛教授道:“贼嘴的奴才!该说的,你娘岂有不说,叫你来说哩!”
薛夫人听见后头嚷乱,走到后边。薛教授道:“这贼嘴臭奴才,他待合小素姐往庙里看打醮的,说是你叫他合我说来!”薛夫人道:“是我叫他合你说来。素姐合我说待往庙里去,我没许他。素姐待自家合你说去。我说:‘就是你爹老没正经许你去,我也不许你去!’姓龙的说:‘走走没帐,待我合他说去!’我说:‘极好!只怕你说,他就叫他去也不可知的事。’他就支使小玉兰往外头叫你去了。你听不听罢了,打他做甚么?他也好大的年纪了,为这孩子开手打过三遭了。可也没见你这们个老婆,一点道理不知,又不知道甚么眉眼高低,还站着不往后去哩!”
素姐见看打了龙氏,知道往庙里去不成的,眉头一蹙,计上心来,说道:“俺爹睃拉我不上,我也没脸在家住着,我待回去看看俺婆婆哩。”薛夫人道:“你听他哩!他可不是想婆婆的人,怎么?这到家不知算计待作甚么孽哩!别要叫他家去。”薛教授道:“他说出这们冠冕的题目来,怎么好拦他?也只是待跟了他婆婆往庙里去。他到了他家,叫去不叫去,咱可别要管他。”叫了薛三省娘子送到家中。薛三省娘子再三撺掇着到了婆婆屋里,使性蹦气的磕了两个头,回自己的房里来了,吃了晚饭,睡了一夜。
明日起来,正是七月十五,素姐梳洗已毕,吃了早饭,打扮的甚是风流。叫玉兰跟着,顺路一边走,一边使玉兰对狄婆子道:“俺姑待往三官庙去看打醮哩。”狄婆子说:“少女嫩妇的,无此理,别要去。”素姐扬扬不采,竟自出门,同玉兰步行而往。又叫狄周媳妇赶上拦阻他。不惟不肯回来,且说:“你叫他休要扯淡,情管替他儿生不下私孩子!”狄周媳妇回来说了,把狄婆子已是气的发昏。
他在庙里寻见了候、张二位老道,送了些布施,夹在那些柴头棒仗的老婆队里,坐着春凳,靠着条桌,吃着麻花、馓枝、卷煎馍馍,喝着那川芎茶,掏着那没影子的话。无千大万的丑老婆队里,突有一个妖娆佳丽的女娘在内,引惹的那人就似蚁羊一般。他旁若无人,直到后晌,又跟了那伙婆娘,前边导引了无数的和尚道士,鼓钹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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