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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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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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可别处腾挪,这个当是你作兴我的罢了。”
宗昭见了他拿定主意,再说也徒有变脸而已,没奈何,只得应承。但这秀才的恩典,除了不得罢了,但他自己那一个封起的银子,使动了一半,却要凑足了退还与他,那里得又有?只得再去央他,只当问他借五六十两银子的一般,添了还人。他大撒起赖来,发作说道:“我看你断不肯慨然做个人情叫我知感,你将来必定人也做不着、鬼也做不着才罢。我实对你说:你若把这个秀才,或是临时开了你自己的那个名字上去,或是与我弄不停当,你也休想要去会试,我合你到京中棋盘街上,礼部门前,我出上这个老秀才,你出上你的小举人,我们大家了当!”唬得宗昭流水陪罪不迭,闭了口跑的回家。他父亲把几亩水田典了与人,又揭了重利钱债,除还了人,剩下的,打发儿子上京。可可的又不中进士,揭了晓,落第回来。
这汪为露常常的绰揽了分上,自己收了银钱,不管事体顺理不顺理,麻蚍丁腿一般,逼住了教宗昭写书。被那府县把一个少年举子看做了个极没行止的顽皮,那知道都是汪为露干的勾当。后来越发替宗昭刊了图书,凡有公事,也不来与宗昭通会,自己竟写了宗昭的伪札,恐怕那官府不允,写得都是不伦之语,文理又甚不通;也常有触怒了官府,把那下书的打几板子,连宗昭做梦一般,那里晓得!
渐渐的宗昭风声大是不雅,巡按有个动本参论的声口。亏不尽宗昭的姑夫骆所闻在按院书吏,禀说:“这宗昭是书吏内侄,年纪才十八九岁,是个少年有德的举人。外边做的这些事件,宗昭闻也不闻,都是他先生汪为露干的勾当。”按院方才歇了。宗昭晓得这话,收拾了行李书籍,辞了府县,往他河南座师家里,同了他的公子读书。后来中了进士,仍旧被他所累,一个小小的行人,与了个“不谨”闲住。宗昭往河南去后汪为露还写了他的假书,与一件人命关说,被县官查将出来,几乎把一个秀才问坏,从此方才洗了那一双贼手。
其实家里有了钱钞,身子又没了工夫,把误赚人家子弟的这件阴骘勾当不干,也自罢了,他却贪得者无厌。教了狄员外的儿子狄希陈整整五年,节里不算,五四二十,使了二十两束修。他娘叫他认字,单单只记得“天上明星滴溜溜转”一句。见狄希陈不来上学,另请了程乐宇坐馆,对了人面前发作,要在路上截打狄宾梁父子,要截打程乐宇。又说薛教授也不该合狄家伙请先生,有子弟只该送与他教。狄宾梁是个不识字的长者,看长的好人,不因那儿子不跟他读书,便绝了来往;只除了修仪不送,其余寻常的馈遗,该请的酒席,都照旧合他往来。他虽是一肚的不平,没有可寻的衅隙;就是薛教授皓然了须眉,衣冠言动就合个古人一般,也便不好把他殴打。看来罗唣程乐宇是真。
一日,程乐宇放了晚学回家,这汪为露领了他的儿子小献宝,雇了两个光棍朱国器、冯子用,伏在路上,待程乐宇走过,一把采翻,众人齐上,把一个德行之儒做了个胯下之客,打得鼻青眼肿。恐怕程乐宇告状,他先起了五更跑到绣江县里递了无影虚呈,翻说程乐宇纠人抢夺。程乐宇也随即赴县递呈。
县官验得他面目俱有重伤,又久晓得汪为露的行止,都准了呈子,差了快手拘人。攒出他几个党羽:一个龙见田,一个周于东,一个周于西,一个景成,就中取事,要与他讲和。程乐宇起先不允。众人叫汪为露出了三两贿赂,备了一桌东道,央出无耻的教官闵善请了程乐宇去,确要与他和处。程乐宇作难,闵教官煞实做起对来。程乐宇畏势,准了和息,投文见官。汪为露与景成抬了“和息牌”上去。县官头一个叫上程英才去,问说:“你情愿和息么?”程英才说:“生员被打得这般重伤,岂愿和息?迫于众势,不敢不从。”周于东一干人众齐说:“你在外面已是讲和停妥,方来和息;见了尊师,却又说这般反覆。”县官说道:“你们党恶,倚恶要盟,倚众迫胁,怎倒是他反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一个秀才被人打得这般伤重,倒不同仇,还出来与人和息!”周于东等辩说:“若是平人百姓殴辱了斯文,生员们岂无公愤?但二生互殴,所以诸生只得与他调停。”
县官说:“小献宝,朱国器,冯子用,都上来!这三个奴才是秀才么?”周于东等说道:“这小献宝就是汪生员的儿子。朱国器的父亲也是生员。”县官道:“你说秀才的儿子就可以打秀才,难道知县的儿子就可以打知县,教官的儿子可以打教官么?把这小献宝这三个光棍拿下去使大板子打!”喝了数,五板一换,每人三十板,取枷上来,写道:“枷号通衢,殴打生员群虎一名某人示众,两个月满放。汪为露罚砖五万,送学修尊经阁应用。龙见田、周于东、周于西、景成押学,每人戒饬二十板。原差押汪为露在原旧行殴处所同众与程相公陪礼。”
发落了出去,将到二门,县官又把一干人犯叫回,问说:“汪为露,你前年占住那侯小槐的墙基,拆了退与他不曾?”他流水答应道:“自从尊师断过,生员即刻拆还与他了。”县官说:“你一干人且在西边略站一站。”拔了一枝签,差了一个皂隶:“快叫侯小槐回话!如侯小槐不在,叫他妻子来亦可。”
差人去不多会,叫了侯小槐来。县官问说:“他退还了墙不曾?”侯小槐只是磕头。汪为露在傍叫他说道:“我出去就退还与你,可回话。”县官说:“你还不曾退还与他么?”问侯小槐:“你那领状是谁写的?”侯小槐道:“小人也没写领状。他从问了出去,只到了大门外边,就要将人汆毛捣鬓,百般辱骂。他那些徒弟们也都上前凌辱,亏了宗举人拦救住了。小人受了这口怨气,即时害了夹气伤寒,三个月才起床,不知谁人写的领状,小人不知。”汪为露说:“你同了众人情愿借墙与我,你对了老爷又是这般说话。”
县公叫原差,该房叫察号簿,县官说:“不消查号,原差是刘宦。”叫了一会,回话:“刘宦出差去了。”县官说:“你图赖人的地基,本应问罪;你既抗断,连这五万砖也不问你要罢!出去!”他晓得不罚他的砖是要送他劣行,免了冠。苦死哀缠。又是他许多徒弟再四央求,方才仍旧罚了五万砖,又加了三万,方才叫人押了拆那墙西盖的厦屋,还了侯小槐的原墙。刘宦差回,尖尖打了十五个老板。也着实不直那个闵教官,大计赠了一个“贪”字。汪为露才觉得没趣。可见:
半截汉子好做,为人莫太刚强;若是见机不早,终来撞倒南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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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回 沈节妇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疗亲

凶门孽贯已将盈,转祸为亨赖女英。广出腴田莛族子,多将嘉谷济苍生。
义方开塾儿知孝,慈静宜家妾有贞。偶尔违和聊作楚,虚空保护有神明。
人间的妇女,在那丈夫亡后,肯守不肯守,全要凭他自己的心肠。只有本人甘心守节,立志不回的,或被人逼迫,或听人解劝,回转了初心,还嫁了人去;再没有本人不愿守节,你那旁边的人拦得住他。你就拦住了他的身子,也断乎拦不住他的心肠,倒也只听他本人自便为妙。
有那等妇人心口如一,不愿守节,开口明白说道:“守节事难,与其有始无终,不若慎终于始。”明明白白没有子女,更是不消说得。若有子女,把来交付了公婆,或是交付了伯叔,又不把他产业带去,自已静静的嫁了人家;那局外旁人就有多口的,也只好说的一声:“某家妇人见有子女,不肯守节,嫁人去了。”也再讲不出别的是非。这是那样上等的好人,虽不与夫家立甚么气节,也不曾败坏了丈夫的门风。
又有一等有儿有女,家事又尽可过活,心里极待嫁人,口里不肯说出,定要坐一个不好的名目与人。有翁姑的,便说翁姑因儿子身故,把媳妇看做外人,凡百偏心,衣食都不照管。或有大伯小叔的,就说那妯娌怎样难为,伯叔护了自己的妻妾,欺侮孤孀。还有那上没了翁姑,中间又无伯叔,放着身长力大、亲生被肚的儿子,体贴勤顺的媳妇,只要自己嫁人,还要忍了心说那儿子忤逆,媳妇不贤,寻事讨口牙。家里嚷骂,还怕没有凭据,拿首帕踅了头,穿了领布衫,跪到稠人闹市,称说儿子合媳妇不孝,要到官府送他;围了许多人留劝回来,一连弄上几次,方才说道:“儿子媳妇不孝,家里存身不住,没奈何只得嫁人逃命求生!”卷了细软东西,留下些狼抗物件,自己守着新夫,团圆快活;致得那儿子媳妇一世做不得人,这样的也还要算他是第二等好人。
再有那一样歪拉邪货,心里边即与那打圈的猪、走草的狗、起骒的驴马一样,口里说着那王道的假言,不管甚么丈夫的门风,与他挣一顶“绿头巾”的封赠;又不管甚么儿子的体面,与他荫“忘八羔子”四个字的衔名。就与那征舒的母亲一样,又与卫灵公家的南子一般。儿子又不好管他,旁人又只管耻笑他。又比了那唐朝武太后的旧例,明目张胆的横行;天地又扶助了他作恶,保佑他淫兴不衰,长命百岁,致得儿女们真是“豆腐吊在灰窝,吹掸不得!”
这三样是人家大老婆干的勾当。还有那等人家姬妾,更是希奇。男子汉多有宠妾弃妻的人,难道他不晓得妻是不该弃的,妾是不应宠的?当不得那做妾的人刚刚授了这个官职,不由得做此官便会行此礼在汉子跟前虚头奉承,假妆老实,故作勤俭,哄得那昏君老者就是狄希陈认字一般,“天上明星滴溜溜的转”。汉子要与他耍耍,妆腔捏诀:“我身上不大自在,我又这会子怕见如此,我又怕劳了你的身体。”哄得汉子牢牢的信他是志诚老实的妇人,一些也不防闲。他却背后踢天弄井。又是《两世姻缘记》上说道:用那血点烧酒,哄那老垂。听见有那嫁了人的寡妇、养了汉的女人,他偏千淫万歪、斧剁刀披,扯了淡,信口咒骂。
昏君老者不防他灯台不照自己,却喜他是正气的女人;观他耻笑别人,他后来断不如此。敬他就是神明,信他就如金石,爱他就如珍宝,事奉他就如父母。看得那结发正妻即是仇人寇敌,恨不得立时消化,让了他这爱妾为王。看得那正出子女,无异冤家债主,只愿死亡都尽,叫他爱妾另自生儿。再不想自己七老八十的个棺材楦子,他那身强火盛的妖精,却是恋你那些好处?不揣自己的力量,与他枕头上誓海盟山,订那终身不二的迂话。这样痴老,你百般的奉承,淳淳的叫他与你守节,他难道好说:“你这话,我是决不依的!你死了,我必要嫁人;再不然,也须养汉。”就是傻瓜呆子也断乎说不出口,只得说道:“你且放心,这样嫁人养汉的歪事,岂是吃人饭做出来的?我是断乎不的。就是万分极处,井上没有盖子,家中又有麻绳,宁可死了,也不做这不长进的勾当!倒只是你的大老婆不肯容我,你那儿子们问我要你遗下的东西,你死去又与我做不的主!”哭哭啼啼的不住。
有那正经的男子晓得那正妻不是这般的毒货,儿子们不是歪人,凭他激聒,不要理他;有那等没正经的昏人,当真信以为真,与他千方百计防御那正经的妻子,还有写了遗嘱,把他收执,日后任他所为,不许那儿子说他。他有了这个丹书铁券,天地也是不怕的了,也不消等他甚么日后,只要你把腿一伸,他就把翅膀一晾,他当初骂别人的那些事件,他一件件都要扮演了出来。若是家里的老婆还在,这也还容易好处:或是叫他娘家领去,或是做主教他嫁人,他手里的东西,也不要留下他的,与他拿了出去,这就叫是“破财脱祸”。只是那没有大老婆的人家,在那大儿子们手里,若是那儿子们都是不顾体面的光棍,这事也又好处;只怕上面没嫡妻,儿子们又都是戴头识脸的人物,家中留了这等没主管的野蜂,拿了那死昏君的乱命,真真学那武甙的作为,儿子们也只好白瞪了眼睛干看。世上又没有甚么纲纪风化的官员与人除害,到了官手里,象撮弄猢狲一样,叫他做把戏他看。这样的事,万分中形容不出一二分来,天下多有如此,今古亦略相同。
奉劝那有姬妾的官人:把那恩爱毕竟要留些与自己的嫡妻,把那情义留些与自己家的儿子,断不可做得十分绝义。若是有那大识见的人,约得自己要升天的时节,打发了他们出门然后自己发驾。这是上等。其次倒先写了遗嘱与那儿子,托他好好从厚发嫁,不得留在家中作孽;后日那姬妾们果然有真心守志的,儿子们断不是那狗彘,赶他定要嫁人;若是他作起孽来,可以执了父亲的遗嘱,容人措处,不许他自己零碎嫁人。所以说那嫁与不嫁只凭那本人为妙,旁人不要强他。
只因要说晁家春莺守节故事,不觉引出这许多的话来。这春莺原是一个裁缝的女儿,那裁缝叫是沈善乐,原是江西人,在武城成衣生理。因与武城县官做了一套大红劈丝员领,县官央人十二月二十四日方从南京使了十七两银子连补子买得回来,要赶出来新节穿着,叫了沈裁去裁。县官因自己心爱的衣服,亲自看他下剪。
那沈裁他便没得落去,不过下剪的时候不十分扯紧,松松的下剪罢了。但看了这般猩血红的好尺头,不曾一些得手,怎肯便自干休?狠命的喷了水,把熨斗着力的熨开,定要得他些油水。但这红劈丝只是宜做女鞋,但那女鞋极小也得三寸,连脱缝便得三寸五分。他便把那四叶身一叶大衿共足足偷了一尺七寸;二尺二寸的大袖,替他小了三寸,又共偷了尺半有零;后边摆上,每边替他打下二寸阔的一条;每只袖又都替他短了三寸;下狠要把熨斗熨的长添,却又在那大襟前面熨黄了碗大的一块。二十六日做起,直等到二十九日晚上方才催完交进。
次日元旦,县官拜过了牌,脱了朝服,要换了红员领各庙行香,门子抖将开来与官穿在身上,底下的道袍长得拖出来了半截,两只手往外一伸,露出半截臂来,看看袖子刚得一尺九寸,两个摆裂开了半尺,道袍全全的露出外边。一个元辰五鼓的时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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