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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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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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茂才望着他又犹豫了片刻才接过了那纸文书,飞快看了,接着又望向海瑞:“那个井上十四郎现在哪里?”

海瑞:“由总督署的亲兵看押。大人批了字卑职立刻交人。”

何茂才将文书摊到了桌上,一只手拿起了笔架上的笔,往砚台里探了探墨,又停了片刻,终于飞快地在文书上签了字,搁下笔拿起了那纸文书。

海瑞望着他,何茂才也望着海瑞。

何茂才:“海知县,我比你多当了几年官。送你一句话,在官场要和光同尘。”

海瑞:“多谢大人教诲。”

那纸文书慢慢从何茂才的手里递向海瑞手里。

齐大柱等人跟着海瑞走到码头岸边,灾民们都轰动起来,男妇老幼挤人头一片。

十几张桌子是现成的,海瑞把齐大柱他们带到了这里,都站好了。

海瑞望了望齐大柱,又望向那十几个人:“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做了。我的意思你们都明白了没有?”

齐大柱:“大人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还有淳安几十万百姓都是大人救的。下面的事我们来做。”

海瑞点了下头:“那你们就受刑吧。”

齐大柱望了一眼另外十几个人:“上去吧。”说着率先跳上了中间一张桌子。

那十几个人都各自爬上了桌子,背对人群跪了下来,各自都开始脱下上衣,露出光着的上身。

十几个衙役拿着皮鞭走过去了。

人头攒攒的百姓一下子安静了。无数双眼睛都望向了桌子上那些人。

就在茫茫的人群里,有四双鹰一样的眼睛也望向了桌子上那些人——锦衣卫那四个人就杂在人群之中!

突然,锦衣卫那头眼睛一亮!

另外三个锦衣卫眼睛也是一亮!

——他们同时看见了一副虎臂蜂腰的上身,两肩两臂还有背部肌隆如铁,黑亮如油!这人便是齐大柱。

“好身板!”一个锦衣卫不禁低声喝彩起来。

锦衣卫那头的目光立刻盯向了他,那个锦衣卫立刻闭了嘴。

就在这时鞭声响了,他们便又望去。

十几根皮鞭都向上朝那些人的背部抽去。

各种神色的目光开始都还是静静地望着,可很快便有些灾民带头喊了起来:“七!八!九!”

接着更多的灾民喊了起来:“十!十一!十二……”

海瑞的脸立刻严峻了,两道眉也耸了起来。

田有禄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海瑞的身边,这时拿着一把扇给他扇着。

“二十!”如雷般一声呼喊,人群喧闹了起来。

齐大柱穿好了上衣,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其他受刑的人也都穿好了上衣,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海瑞向齐大柱那张桌子走去。

齐大柱连忙跪下了一条腿,伸出两臂穿在海瑞的两腋下往上一举,将海瑞举上了桌面。

四个锦衣卫眼睛又是一亮,互望了一眼,同时又望了过去。

见知县大老爷上了桌子,人群慢慢又安静了。

海瑞看了看眼下那一片攒攒的人头,大声地开口了:“刚才,这些人在受刑,底下好些人在喝彩。我现在想知道,喝彩的都是谁!喝了彩的站出来!”

那么多人,在那么大的太阳照耀下,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海瑞:“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受刑吗?为了给你们买粮,为了你们的田不被大户贱买了。就为了这些,他们还差一点被烧死,被吊死,你们就不知道!”

人群更安静了。

锦衣卫那四双眼这时都紧紧地盯着海瑞。

海瑞:“遭了这么大灾,几十万人要么就会饿死,要么就要把田都卖了。有几个人能像他们一样出来为乡亲做点事!这些都不说了。我现在要说的是,皇上给你们运粮来了,借给你们,也不要你们付什么利息。只有一点,让你们有饭吃,然后改种桑田。可几天来,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借粮改桑。你们怎么想的我知道,无非想的是粮食能吃,生丝不能吃。就没有人去想,生丝卖了钱能买更多的粮!前任知府马宁远,前任知县常伯熙为什么不愿意让你们自己改种桑田,就是因为皇上下了旨,种桑三年免税,种桑比种粮收成更大。多少大户想买了田去改种桑苗,为什么现在有粮借给你们,你们反倒不愿自己种桑!今天我站在这里,几十船粮食就在江上。还有,胡部堂从应天也借了几十船粮,一两日高府台就会把粮运到。我现在只有一句话,凡是愿意改种桑苗的,我代皇上代朝廷借粮给你,包本县百姓今年每人都有粮度荒。凡是不愿改种桑苗的,我一粒粮不借!我不愿我管的百姓饿死,我也要向朝廷交差!凡不能让我交差的人,那是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样的百姓,我海瑞也救不了你!”

人群立刻起了骚动,无数人都在议论起来。

四个锦衣卫也都互相望着,以目会意。

海瑞这时望了一眼齐大柱,齐大柱点了下头。

“都听了!”齐大柱嗓门宏大,站在高处一声大喊,人群又安静了下来。

齐大柱大声说道:“老天有眼,给我们淳安派来个青天大老爷!救了我齐大柱的命,也救了大家的命!海老爷刚才都说了,想活命的就听他的话,借粮种桑!凡跟海老爷过不去的,不用官府管你,我齐大柱和我的弟兄们也不放过你!有不愿借粮种桑的,现在你们自己就走!愿意借粮种桑的,各乡的乡约就到海老爷这里来签写借据把粮领了!”

“我们愿意!”有一处人群起了响应。

“我们也愿意!”同时有几处人群大声响应。

一时间,四处都响起了“愿意”的呼声!

齐大柱激动地向海瑞望去。海瑞的面容这时反而没有了任何表情,两眼也茫然地不知在望着何处。

人群中,锦衣卫那头在吼闹的人声中向另外三个锦衣卫低声说道:“我们走!”

六月十四晚上的月亮已经圆了,把后堂庭院几丛水竹照洒在砖石地面上,如凉水浮影,可见前任知县还是有些雅致。可这份雅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立刻打乱了。海瑞满脸的汗,疾步从前院奔了进来。

一瓢水从后堂的砖地泼了过来,溅起了一片水珠。

海瑞的目光中透出了罕见的激动,他望见了高挽裤腿的一双赤脚,望见了正俯着身又从桶里舀出一瓢水泼向地面的谭纶。

其实早就听到了脚步声,谭纶泼了这一瓢水抬起了头,笑望向海瑞:“脱了鞋再进来。”

海瑞嘴角也浮出了一丝笑容,本是浅口布鞋,脚一甩就脱掉了,眼睛却一直望着谭纶:“给我一瓢水。”

谭纶舀起了一瓢水走到门边,海瑞伸手去接,谭纶手一缩:“提起袍子我来替你淋。”

海瑞挽起袍子掖在腰带上,然后双手提起了裤腿,向一旁翘起一只赤脚。谭纶将那瓢水向他的脚淋去。这只脚洗完了,海瑞跨进了门槛,又把那只赤脚伸向门槛外。谭纶又舀起一瓢水,淋向他那只脚。

海瑞赤着两脚踏进了屋里:“神出鬼没的,将总督署的兵交给高府台带来,自己躲了,你以为现在偷偷跑来给我洗了地,我就能这么轻易饶过你。”

谭纶乜了他一眼,继续泼水:“一个淳安知县,你当你是多大的官。我谭纶怎么说也是裕王派到浙江来的参军,胡部堂都不敢要我伺候,我会一到这里就给你洗地?”

听到这话,海瑞立刻一警,目光望向了另一桶水和浮在水面上的另一只瓢,更有些明白了:“你不是将家母接来了吧?”

谭纶却不再看他,又舀起一瓢水向地上泼去:“先什么也别问,洗地要紧。我们一起洗,边洗边谈。”

海瑞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立时急了:“你把家母接来了!”

谭纶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定定地望着海瑞:“老夫人、嫂夫人还有小侄女随粮船明天一早就到。”

“谭子理!”海瑞一把抢过谭纶手里的水瓢,“灾民都还没有安抚好,这里又正闹瘟疫,你把家母接来干什么!”

谭纶被他抢去了水瓢,干脆在椅子上坐下了:“你责备的是。不过我也要问你几句。现在都六月中了,淳安几十万亩田还要不要赶插秧苗?”

海瑞:“赶插秧苗和将家母接来有什么关系?”

谭纶:“你认为没关系,淳安的百姓可认为有关系。借粮给他们度荒,还不要利息,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借?改插桑苗有那么多好处,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改?就一个担心,怕你这个青天大老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到时候没人替他们做主。”

海瑞没有接言,只盯着他。

谭纶:“现在淳安的百姓都信服你,你得让他们把心安到肚子里去。现任官不带家眷,谁会相信你在这里能待下去?”

海瑞被他这么一问有些词穷了:“那你就不能再晚几天把她们接来?”

谭纶:“改插桑苗不能再晚了。不要看灾民今天都开始签字借粮了,人心似水,民动如烟。不安住他们的心,老百姓说变就变。”

海瑞不吭声了,慢慢挽起了裤腿,走到另一只水桶边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水向地上泼去。

谭纶这才又站了起来,走到自己那只桶边也舀起水一同泼了起来。

两只水瓢在向砖地上泼水,二人都沉默着一时无话。

“王用汲的家眷今天也到建德了。”谭纶泼着水打破了沉默,“他那里比你好办些,只有小半个县改种桑苗,高翰文也去了那里,最多半个月就能赶着把桑苗都插下去。”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郑重起来:“这一次你干的事不久就会简在帝心,行百里路半九十,赶紧把桑苗插了。有了这番政绩,好好干下去,今后封疆入阁都不是没有可能。”

“不要拿官场政绩那一套来激我!”没想到海瑞听了这话反而变了脸,“你们当时写信叫我来淳安是这样说的吗?什么‘公之母即为天下人之母,公之女即为天下人之女’,墨迹未干,危机四伏,下面情形如何还在未定之中,你们就巴巴地把她们也送来了。你想封疆入阁,我海瑞可不是为了封疆入阁到淳安来的!”

谭纶被他这一番发作懵在那里,好久才慢慢说道:“这句话是我说错了,可你这样说也没有良心。把你请到淳安来的是我。你在这里豁出命干,真要获罪了朝廷,追究起来,连坐的人里第一个就是我谭纶!那时候裕王保不了你也保不了我。不是说后怕的话,从你动身那一天,我就跟家里人说好了,为老夫人准备了住宅。你丢了命我坐了牢,就让我的家人将老夫人和尊夫人令爱接到我家去住。哪一天裕王爷真接了位,我能再有说话的机会,别的不敢说,替你讨个追谥,替老夫人请个诰命,请朝廷拿出一份俸禄给你养家还是能做到的。这些心里话你不会不信吧?”

听他这般分说,海瑞气平了些:“这些我都信。你就是不该不跟我商量就把她们接来。”说着舀起一瓢水又向地上泼去。

谭纶泼着水走近他的身边,低声道:“我接她们来其实也是为了给你安排一件大事,你想不想听?”

“不听。”海瑞继续泼水。

谭纶:“这可是能让老夫人最欢喜的事,你不能不听。”

海瑞的手这才又停在那里,望着谭纶,见他一脸的肃穆,事关母亲当然要问:“什么事能让家母欢喜?”

谭纶:“我有办法让她老人家生个孙子。这件事她会不会欢喜?”

海瑞始而一怔,接着脸色立刻又难看了:“谭纶,相交十几年你应该明白我的为人,我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怪力乱神,尤其不要跟我说。”

谭纶却十分认真:“你不信神也不信医?鼎鼎大名的李时珍李太医这个人你总听说过吧。”

听到这个名字,海瑞的神色立刻也肃穆起来:“在宫里反对皇上信方术的那个李时珍?”

谭纶:“对了,正是此人。他不是怪力乱神吧?”

海瑞:“你能把他请来?”

谭纶:“是胡部堂请的。本意是请他来救这里患了瘟疫的灾民。在苏州我跟他谈起了你,他答应了,愿意给你和嫂夫人开几个方子,十成的把握没有,七成能替你海门点燃一支香火。这件事我可是实心为你做的。”

海瑞的脸色慢慢舒缓了,心里领情,嘴上却避开这个话题:“有他来救灾民就是天大的好事。李太医什么时候能到?”

谭纶:“和我一起从陆路来的,已经到了。”

海瑞:“在哪里?”

谭纶:“进县衙看见你那些患病的灾民就留在了那里,这时大约正在察看疫情。”

“搞什么名堂!”海瑞将瓢往桶里一扔,“快带我去见他。”

县衙的规制,除了大堂二堂,在两侧都有县丞主簿和钱粮刑名书吏当值的院子和房舍,平时就能供好几十号人办公吃住。现在这些地方都腾空了,房舍里住着灾疫重病的灾民,发病轻一点的灾民便躺在院子里的凉棚的席子上。这时一片月光,几盏灯笼照着,更添了几分“吾民病矣”的景象。幸亏有两口好大的铁锅也架在院子里,锅下正燃着熊熊大火在熬着药,才使这所院子有些生气。

李时珍束着发,只穿着一件长衫,也不带从人,便一个人在院子里一座座凉棚的病人之间慢慢走着,时而停下来看看地上的病人。没人认识他,也没人想认识他,他慢慢走到了那两口熬药的锅边。

大锅旁边摆着几只大竹筐,每个筐里都装着药材。李时珍伸手从一只筐里拿起一把药材看了看,又从另一只筐里拿起一把药材看了看,接着对正坐在锅边管熬药的那人问道:“郎中在哪里?”

那人竟是王牢头。因牢里这时也没了犯人,他便向海瑞讨了这份管熬药的差使,为的将功赎罪。大热天,又是大火边,守着好几百病人,几天下来已是苦不堪言,这时正扇着一头大汗满心烦躁,便乜向李时珍:“一边待着,等着吃药就是,几百人生病哪来的郎中一个个看。”

李时珍:“我问你郎中在哪里?”

王牢头望了望他,没心思跟他生气,便吩咐熬药的差役:“给他一碗药,让他走。”

熬药的差役便从旁边拿起一只碗,用竹勺筒从大锅里舀出汤药倒在碗里一递:“拿去吧。”

李时珍接过那一碗药,顺手往地上一泼:“这药不能吃,叫你们郎中来。”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泼衙门里施的药!”王牢头倏地站了起来。

李时珍:“哪本医书上说过,衙门里的药就不许泼?”

“来闹事!”王牢头平时那股凶气又冒出来了,对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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