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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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1954-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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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第一章此李为民非彼李为民

丫字形的贝当大桥,横跨在正兴运河上,连接着堤岸与西贡。

华灯初起,小贩出摊,马路两侧杂乱无章地摆满糖水、牛肉丸、鱼干鸭子蛋摊和炒粉炒面档,各夜校的学生、青年情侣以及在附近米厂、货栈、木器厂干活的工人们,熙熙攘攘的围在小摊前吃饭、聊天。

一个十六七岁的学生诧异地问:“吴叔,今天怎么摆这边?”

摊主探头看了看桥头,用一口gd话神神秘秘地告诫道:“七远抓了十几个学生,潮州帮正在想办法。听叔的,吃完早点去上课,别在外面瞎逛。”

黎文远,排行老七,人称“七远”,原来是一个河盗,拐骗、绑架、勒索、杀人……无恶不作,后来攀上傀儡皇帝保大的高枝,利用日军撤退时遗下的武器,纠合地方土豪劣绅,收容一些为非作歹的通缉犯和亡命之徒,割据称雄。

他是保大的不贰之臣,保大视如为心腹。

特准其在堤岸华人区开设大世界赌场,并赋予其向堤岸华人收税权力,自筹军饷,自给自足。他也投桃报李,每月将部分盈利上交保大,供其挥霍。

他和他的爪牙心狠手辣,在总部里豢养七只巨虎,动不动将人投入虎笼,不仅华人深受其害,连法国人都敢杀。日军刚投降时,他们打着抗法的幌子在郊区组织屠杀150多名法国平民,其中甚至包括孩子。

香港粤剧红伶芳艳芬也曾被强行邀请到平川总部作客,幸得脱身,星夜逃亡返港。

潮州帮正在想办法,被抓的十几个学生显然是华人,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阿水大吃一惊,不禁问道:“吴叔,他们为什么抓人?”

摊主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说:“十几个孩子在中国河(豆腐涌,双重河支流,堤岸华人一直称之为中国河)游水,对岸那帮游手好闲的家伙趁孩子们不注意去偷衣服,南盛公司少东刚好经过,为抢回衣服跟他们大打出手。

李公子有司机、有保镖,离李家米厂、货栈又不远,一呼百应,再加上爬上岸的孩子们,把那帮家伙打得落花流水。没想到刚打完,对岸就来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平川军人,逼着李公子跟他们走,事不得已,李公子只能跟他们去。”

华人吃苦耐劳,大多做生意,家境比一般越南人要好,并且重视教育。

十几岁的孩子基本上都要上学,都有几身得体的衣服,不像越南小孩衣不遮体,整天光着脚丫,连鞋都没有。

豆腐涌河水清洁,两岸华人都喜欢在河上洗澡,附近学生经常去学游泳或戏水,这种事阿水也遇到过,在痛恨那帮家伙的同时,为路见不平与小偷大打出手的李公子担忧。

就在同伴们唏嘘不已之时,两辆黑色轿车摁着喇叭缓缓开到桥头。

“翁帮(帮长)!”

“马先生,潮州帮马先生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白衬衫、灰色西裤的男子走下车,朝周围的摊主和食客微微点了下头,旋即背对众人忧心忡忡的望着桥面。

在一阵议论声中,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和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钻出另一辆轿车,他们刚走到马帮长身边,一队荷枪实弹的平川军人架着一个被殴打得鼻青眼肿的男子出现在桥头。

越南人称呼中没有第二人称“你”,也不习惯以姓和职务相称,一般称呼哥、弟、姐或妹,马先生从随行青年手中接过公文包,迎上去说道:“六哥,给你添麻烦了。”

领头的军官拉开包看了看,一边示意手下放人,一边侧身笑道:“这帮小子不知道李公子身份,出手没轻重,翁帮千万别放在心上。”

李家是越南名噪一方的潮人富商,在西堤有那么多产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居然厚颜无耻的说什么不知道。

马国宣暗骂了一句,若无其事地说:“不知者不罪。”

人终于赎回来了,李公子被李先生和另外两位男子扶上车,包括阿水在内的所有路人终于松下口气。

“我到底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车窗外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街景和面孔,感受着脸上、身上剧烈的疼痛,李为民很是茫然。

前一刻,他是港资企业在越南的主管,在几个车间转了一圈,刚确定完生产计划,就见工业区里涌来上千名手持棍棒打砸抢的暴徒。

他们高呼打死中国人的口号冲进厂区,见人就问是哪里人,口音不对就打。慌乱中发现,厂里一些工人也加入进他们的行列,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只能反锁办公室,手忙脚乱打电话报警。

然而,电话打通了,门也被撞开了。

几个面目狰狞的混蛋,在厂里一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指引下,挥起棍棒当天劈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已是两小时前,不但周围环境和身上衣物发生巨大变化,连思维都紊乱了。

记忆中应该是2014年,可脑海中却认为现在是1954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醒来之后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又证实了现在是1954年。

穿越、附体、重生、黑洞……

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多了一份记忆,多了许多知识,甚至会说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法语、能听懂之前根本不可能听懂的潮州话、广府话和闽南话。

“为民,前天就跟你说过,这里是西贡,不是美国!要谨言慎行,不能率性而为,我的话显然被当成了耳边风。被抓进那个贼窝,想想就后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将来怎么跟你母亲交代,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中年人掏出手绢,小心翼翼擦拭着他脸上的血痕,老泪纵横,话音哽咽。

记忆中他叫李冠云,应该是这个身体的父亲,而这个身体原来的名字也叫李为民,附体,对,应该是传说中的附体。

他儿子已经死了,跟他之前的身体一样死在越南人手里,面对着溢于言表的舔犊之情,李为民不由想起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父母,想起在原来世界的亲朋好友,同时又为占据人家儿子的身体感动万分内疚。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时半会间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一切,不禁流下两行眼泪。

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子轻叹道:“表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以后别再做这样的傻事,别再让姑父担心。”

时局动荡,法国人在战场上节节败退,河内生意彻底完了,西贡风雨飘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越盟攻占。

李冠云猛擦了一把老泪,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以后了,现在想来就不应该让你回西贡,明天订机票,去香港,刘伯陪你去,等伤养好了就呆在香港照看那边的生意。”

那个世界的李为民身体遇害,这个世界的李为民灵魂被杀,有仇不报非君子,两个李为民“融合”在一起的新李为民岂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更重要的是,他在那个世界上的是国际关系学院,学的是越南语这个小语种,对越南历史并非一无所知。

法国人在越南呆不下去还有美国佬,傀儡国王保大撑不下去还有吴廷琰,吴家兄弟搞得天怒人怨还有一帮争权夺利整天搞政变的军人,这仗有得打。既然知道历史大势,既然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让他们打得更惨烈一些,不让他们多流一些血?

新仇旧恨摆在那里,李为民当然不会走,他强忍着剧痛用记忆中的潮州话低声道:“父亲,我不走,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再让您担心了。”

“不行,让你走你就走,再说香港那边生意确实要人照看。”

李为民很庆幸老天爷给他重生的机会,更庆幸老天爷让他来到这个家庭,成为眼前这位的“儿子”。如果记忆中的一切属实,他现在应该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富二代,并且不是一点两点富。

老李家1888年的时候,曾祖父就与人合伙经营香港南和船运公司,船只来往gz、香港、新加坡和西贡之间。后来,接手南和船运公司独家经营,改名为“和发成”船务公司。

19世纪末,香港人口激增,粮食需求甚大,“和发成”的船只多数到西贡运大米,并把内地的中成药、杂货、土产运往西贡,生意做得非常成功。

越南盛产大米,曾祖父敏锐的看到这个商机,把业务扩展到越南,在西贡开设“和兴”、“南盛”等公司,经营碾米、驳船以及收购生产大米的稻田。同时在香港建立一间公司,取得大米进口权。而和发成辖下的“大中华”轮,运载越南大米和土特产,出口到香港及中国内地,将中国内地的土产杂货运往西贡或转到东南亚各国销售。

当年,湄公河岸粮加厂林立,很多是李家及潮州乡亲经营的企业。

20世纪初,李家把业务扩展到香港的房地产、金融业,积聚了巨大财富。正当事业最兴盛的时候,曾祖父积劳成疾在西贡累倒了,回到香港后一病不起。

1916年7月4日,他立下遗嘱,两天后去世。李家长子、李冠云的父亲接过基业,继续在越南经营米业及在香港经营房地产,并在香港创立了第一家华资银行――东亚银行,弘扬李家雄风。

抗战初期,李冠云接掌祖业,在照看生意的同时不遗余力奔走于越南、香港和内地,办赈济会,发动募捐。继承李家乐善好施美德,捐出大米150吨、平粜米350吨,发放棉衣及救济金5万元,用于救济老家贫民。还在家乡祖祠办起贫民教养院,聘请名师任教,每天给每个学生派半斤米,此项救灾赈济工作直至香港沦陷才结束。

西贡是东南亚国际大都会,有“小巴黎”之称,吸引少逃避战乱的潮州乡亲来此创业。李家对来越南找出路的乡亲有求必应,只要是讲潮州话的,一律免费招呼食饭,直至找到工作为止。

在西堤,李家虽然没人出任过帮长,但影响力一点不比帮长小,潮州帮的义安中学、六邑医院,兴建和运营的一半资金几乎全部来自李家捐赠。不论从建筑、设备、医生在当时都是西贡第一流的。

有钱,有影响力,这个身体又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精通英语、法语和越南语,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想到这些,李为民更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毅然道:“父亲,我不走,我要留下来。我不会再干傻事,不会再让您担心了。”

第二章李家

堤岸的中心区是第五郡,李家大宅坐落在横穿第五郡、第六郡的孔子大道边,五进大院具备浓郁的传统华人建筑风格,沿街面又采用了一些法兰西特点,显示出独特的欧亚合一的建筑气派。

李家人丁不可谓不旺,几代传承产生了许多分支,第二代的二房、三房和四房当时都分到一份产业,由他们自立门户,开枝散叶。

由于时局变化,与在内地老家的二房、随国民政府迁台的三房极少走动,几乎失去联系。四房一直生活在香港,走动比较多,并且有生意上的往来。

李冠云这一代恰逢抗战,作为长房长子,他必须继承祖业,一直在受战争波及较小的越南照看生意,没像冠宇、冠成、冠军、冠勉、冠琴等兄弟姐妹一样投身抗战。

创业难,守业更难!

事实证明李冠云极具生意头脑,在那么动荡的时局下仍能打理好航运公司、米厂和木器厂,甚至在法国投降、日军进驻越南、西贡人心惶惶、华侨纷纷逃往泰国之时,低价购入几十间店面,现在光收店租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以至于堤岸华人常羡慕地说李家家底丰厚,冠云哥在西贡一晚不见一条街都是“湿湿碎”(小意思)。

相比生意上的成就,在传宗接代上他则显得有些“不尽人意”。

原配在生养李为民时难产而死,伉俪情深,直到儿子六岁时才续弦。现在的妻子姓马,是堤岸侨领、潮州帮长马先生的堂妹,这些年就给李为民生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路见不平,敢挑战平川派流-氓,在李为青眼中刚留洋回来的哥哥绝对是一个大英雄,托着下巴,一脸崇敬地说:“哥,你的事我们同学全知道了,说打得好,说你是大英雄!”

小丫头穿着白色衬衫,套一条黑色裙子,很没形象地坐在写字台上,两只穿着小皮鞋的小脚悬空的搭拉着,怪自在的。梳着小辫子的脑袋歪倚在右肩头上,水灵灵的大眼睛玩皮地眨巴着,鼻子略显有些上翘,显露出一副淘气相。

天真无邪,谁见了都会打心眼里喜欢。

李为民放下笔,抬头苦笑道:“一帮游手好闲的流-氓而已,什么大英雄,再说我不也被人打得像猪头吗?”

小丫头愤愤不平地说:“七远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真想不通法国人和保大为什么还纵容他。”

李为民合上笔记本,顺手拿起一份报纸:“有枪就是草头王,没什么好奇怪的。况且法国人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被越盟打得狼狈不堪,哪有精力去对付他。”

北越战局岌岌可危,南越除了几个大城市之外也已失控,和好教、高台教以及一些打着各种旗号的武装力量纷纷割据,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卢雄鸡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据说许多法国庄园主现在已沦为阶下囚,在越南人的枪口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也不知道西堤将来会怎么样,李为青不想谈这些不高兴的事,指着笔记本好奇地问:“哥,这些天你把自己关在房里写什么呀?”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想报仇就要有一个计划,而不管什么计划都离不开对时局的把握,都离不开实施计划所需要的经费。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生怕时间久了忘记,这些天一直在回忆接下来几十年会发生的历史事件,以及可以赚大钱的投机机会。

这些内容太重要了,不能用中文、英文或法文直接写。汉语拼音、尚未被创造出来的简体中文与英文、法文、越文和繁体中文掺杂在一起,犹如天书,她自然看不懂。

李为民侧头照了下镜子,不无自嘲地笑道:“没写什么,就是消磨时间。你看哥都成这样了,出去肯定很丢人。”

哥哥很帅,可不能被毁容。

小丫头蓦地跳下书桌,小心翼翼托着他脸,轻声道:“大夫说只要不吃酱油,只要不乱抓,不会留下疤痕,这边已经好多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为民同样不想将来没法出去见人,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真的,真好多了。”

她顺手拿起药膏,轻轻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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