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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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 第2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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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银织坊并不大,只有十几架织机;织坊的工艺水准自己已经领教过,织出的丝袜几可乱真。这时一进织坊便看到一溜水缸,几个妇人正用木叉挑着细丝在里面清洗、理顺,再按颜色分开,然后一束束挂起来晾干。

坊里十几架织机同时工作,那些比发丝还细的霓龙丝在织娘手中像变魔术一样,一丝丝连结起来,成为云丝般的片状,然后按颜色和形状小心地收放,送到帘幕遮掩的内室。

织坊虽然是吴战威在管,祁远却比他熟悉,说道:这里一共十六张织机,每天能织各色丝片三到五匹。

程宗扬对匹数没概念,直接问:一天能织出多少件?

丝袜、亵裤、抹胸各二十件左右。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这么少?

说着伸手准备掀开内室帘幕,看看里面是怎么裁剪的。

祁远有些尴尬地拦住他:程头儿,不能随便进去。

怎么了?

祁远小声道:外面这些是织娘,里面剪裁、缝纫的都是未嫁人的黄花姑娘,不好让男人进去。

程宗扬纳闷地问:怎么还有这讲究?剪裁用有经验的人不是更好?

这是盛银织坊自己的规矩。

祁远低声解释道:里面的姑娘都是黄媪挑的,手特别嫩,每天歇工都要用牛乳泡过,一点重活都不做,到了年纪就打发出去,免得她们手指把织物磨花。这样做出的衣物才光鲜。

程宗扬笑道:老四行家啊。那咱们就不进去了。

祁远在外面叫道:黄妈妈!黄妈妈!

帘子掀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从里面出来。她白发犹如银丝,满脸都是皱纹,眼睛却极亮,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深色衣裳,手里拿着一片织物,正在翻检上面的针脚。

祁远道:黄妈妈!你看这是谁?

黄媪向众人福一福,看着程宗扬:这位是……

祁远笑道:你天天看着那两套丝物都快疯魔了,怎么正主来了反而不认识?

黄媪手一抖,把那些织物抛开,急切地问道:那织物是你的?它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个可把程宗扬问住。没等他作声,黄媪又道:那些丝物老婆子仔细看过,所用的丝线既不是蚕丝也不是麻丝,不仅细如蛛丝,而且每根都一般粗细,究竟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咳了一声,就是霓龙丝!

掌柜的不用骗老婆子!

黄媪道:这些丝与祁管家带来的霓龙丝虽然有些相似,实是两物。

她匆忙返回内室,接着出来,将两件织物放在程宗扬面前:这是坊里用霓龙丝织出的长袜;这是公子的原物。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很像嘛,黄媪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啊。

这是老婆子亲手缝的!

黄媪翻过那条霓龙丝袜,露出袜后一条细细针缝;接着翻开程宗扬的原物,这件织物全无剪裁的痕迹,丝身首尾相连,竟似天生之物——老婆子织了五十多年的布从没见过这等织品!究竟是哪里织出来的?

她声音发颤,显然对这种织物激动万分。

如果是几个月前刚来宝境时,程宗扬也许会骗个故事好混吃混喝一番;这会儿只能两手一摊,老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黄媪难掩失望之色,又问道:公子是怎么得来的?

在商店买的,一点都不便宜,如果不是给紫玫……

程宗扬心头像被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包里就多了这两件东西。

旁边的祁远、秦桧、吴战威、易彪都瞪着他,显然不信他这番鬼话。程宗扬正容道:真的!

黄媪怔了一会儿,叹道:天衣无缝……也许真是天衣吧……

程宗扬宽慰道:黄妈妈也不用难过。这两条丝袜别说建康的织坊,就是整个天下都没人能织出来。像黄妈妈这样的手工已经是世间难寻了。

说着又笑道:黄妈妈觉得这些款式怎么样?

黄媪笑道:艳致了些。不过坊里的女孩儿都爱煞这种长丝袜,宁可拿一年的工钱来换一双。

程宗扬笑着问祁远,坊里一年工钱多少?

祁远道:每人每月一贯铜铢,一年十二贯。在建康算是顶高的了。

每月十枚银铢确实不低。沉吟间,祁远朝他挤挤眼,走到一旁,程头儿,现在坊里织出的有一百余件,公子觉得一件卖多少合适?

程宗扬道:这霓龙丝是南荒运回来的,成本可不低。你算算剩下的丝有多少、总共能做多少套。去南荒一趟开销有多少、织娘和里面那些小姑娘的工钱、织坊运营费用,全部加起来。

他摸了摸下巴,把成本加个十倍应该差不多了吧?

比起走南荒的九死一生,翻上十倍真不算暴利。祁远道:那些丝还剩六成多。只不过这个帐还要算建康多少人能买得起,这个老祁可不在行。

程宗扬也觉得头痛。自己身边真是没多少人,打架、厮杀还行,现在一下子收了三处作坊,只一个祁远能用,剩下的吴战威等人都是赶鸭子上架。祁远算帐不在行,难道要自己来算吗?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亮,想起一个人。

老四,你把帐本都拿来。进了多少丝、出了多少货,还剩多少丝,包括织里的人工、经营……

祁远不解地看了看他,见程宗扬胸有成竹的样子,于是答应一声,过去整理帐本。

走!

程宗扬招呼吴战威和易彪,咱们看看工地。

火场清出的空地毗邻横塘,堤外便是秦淮河。这是苏妲己精挑细选的地段,位置果然不错,既有闹市的繁华,又闹中有静。程宗扬来过几次,这时看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祁远抱着一叠帐本过来,装在黑珍珠鞍旁的挂袋里。程宗扬叫道:老四!我打算先把楼建起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咱们商号的实力。

提到用水泥粉、沙子、竹子建楼,祁远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位程头儿却没有半点担心,兴致勃勃地说道:先挖地基。嗯,挖一丈深吧。一边挖一边收沙子和毛竹。我看官府每年都派船在江口清沙,挖出来的沙子堆都没地方堆,你把那些都收过来。

嘿嘿,咱们替官府排忧,暂时不向他们要钱。毛竹要四年以上的,都劈成长片,越长越好,每四片扎成一束,扎结实点!

祁远硬着头皮答应道:是。

程宗扬回忆着说道:嗯,还有,竹蔑全部要晒干,外面最好再上些蜡,免得受潮腐烂。

吴战威在旁道:程头儿,你真打算这么干啊?

祁远也道:头儿,你说的这活儿真没人做过。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程宗扬道:砌墙总没问题吧?我看宫里的城墙都有五丈多高,那些墙砖也挺结实。

吴战威道:程头儿,城墙有两丈来厚呢。咱们这楼要是两丈多厚的墙,里面也不用住人了。

有水泥就用不了那么厚。

程宗扬道:外墙最多三层砖,内墙两层。每层砖之间都用水泥黏紧,绝对结实。嗯,最难的是房顶。

程宗扬走了几步,估算距离:大厅最少要十五步,算下来是六丈。墙体建成以后先在顶上造一个大木壳,再用最长最结实的竹篾排成网状,然后用一份水泥、三份沙子加水搅拌匀,浇到木壳里面,和竹蔑凝在一起,结成房顶。厚度就按一尺吧。

几个人对视一眼,祁远道:那要流出来呢?

程宗扬笑道:等它晒干就行。不放心,明天你可以浇一块,让老吴拿铁锤砸几下试试。

吴战威嘟囔道:一尺厚的石头我也砸得碎。

程宗扬笑嘻嘻道:吴大刀,我跟你打个赌,你要能砸碎,我给嫂子送一整副纯金头面。

吴战威大喇喇道:成!

别急啊。你要砸不碎,罚你成亲那天背着嫂子在院里转三圈。

祁远、易彪都哄笑起来,吴战威嘟囔道:怎扯到成亲了……

程宗扬坏笑道:再不成亲,说不定娃娃都有了。

众人大笑声中,吴战威非但不恼,反而摸着头眉开眼笑,可不是嘛!

引得众人又一通大笑。

彪子!

程宗扬叫来易彪,你去找家瓷器坊,给我下一笔订单。我要两尺乘两尺的正方形瓷砖,铺地用的,越结实越好!

众人又是一愣,哪儿有用瓷器铺地的?从没听说过啊。

易彪老老实实应道:是!

又问道:要多少钱的?

程宗扬道:不用怕贵!咱们这座楼要把名头打出去,要的就是不同凡响的奢侈和华丽。楼名嘛……大伙都想想!

祁远道:头儿,你把楼建这么高,不如叫临风楼。

吴战威道:在楼上喝风有个什么劲儿?咱们建十几丈的高楼,站上面心里那个得意——不如叫得意楼!

俗!

程宗扬扭头道:彪子,你说。

易彪道:听说公子要在楼顶建大佛,或者叫佛光楼。

不好不好!

程宗扬连连摆手,咱们又不是开佛堂的,叫这个名字,客人怎么好意思在这儿乐呢?

秦桧道:宾客盈楼,飞羽流觞,不若叫羽觞楼。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太雅了点儿。不说别的,那个觞字,咱们金谷石家的石大少爷就未必认识。唉,金钱豹这么绝的名字却让八爪章鱼抢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名字绝在哪里。

程宗扬把起名的事放在一边,指着横塘道:堤边要建一个码头,用长廊跟楼接起来。客人从船上下来就能直接上楼。当初云老哥说过,十几丈的高楼,客人未必愿意上,我想了想,咱们就做一个电梯!

电梯?

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错了!错了!

程宗扬连忙道:说顺口了。其实是用水车当动力,在河边树两部水车,楼里每三层做一个木制的小亭子,用水车连接的齿轮带动铁链,把亭子升起来。客人只要坐在亭子里,不用走就能升到楼上。

秦桧第一个反应过来:公子奇思妙想,在下佩服。

程宗扬笑道:会之,我就喜欢你这么拍马屁,又快又准!

秦桧毫无惭色地说道:公子这主意发前人所未想,在下赞扬之辞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得了吧,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见我轻松两天,口气恨铁不成钢,就差给我上谏书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程宗扬摆摆手,其实建房子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装修。除了铺地的瓷砖,还要有墙上的装饰品、门窗玻璃,对了,还有水管!我看陶制的就挺好。水车汲上来的水也不用浪费,直接送进水管。唉,最麻烦的是灯光!怎么照明呢……

祁远和秦桧都是心思灵动之辈,这会儿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能在一旁听着。程宗扬自己也说得头大起来。这样吧,大家先干着,里面的装饰我仔细想想,列个单子出来。

祁远提醒道:程头儿,这楼建下来,花费只怕不少。

程宗扬拍了拍那堆帐本,笑咪咪道:这笔帐等我回去再仔细算。下面该哪个了?哦,铜器坊!

众人上马欲行,忽然吴三桂打马沿横塘奔来,叫道:公子原来在这里!家里有急事!请公子速回!

众人都是一怔,什么急事让吴三桂这样着急?

几片梧桐落叶在庭院中随风翻滚,书房内,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正坐在椅中,拿着一册书卷慢慢翻看。

程宗扬急步进来,远远抱拳道:原来是丞相大人!相爷身份贵重,怎么亲自到我这么个草民家里来了?

王茂弘放下书卷,淡淡道:民为贵嘛。

程宗扬一叠声道:会之!看茶!

王茂弘摆了摆手,免了吧。

他起来捶了捶腰身,咳嗽道:我年纪大了,这胡床怎么也坐不惯。

王茂弘说的胡床就是一般的椅子。程宗扬早就受够跪坐的苦头,但建康人用的大都是坐榻,如果不跪坐就只能用箕坐的方式;没人看到也就罢了,如果是当着别人的面,这种粗俗坐姿简直跟骂人差不多。因此程宗扬一到建康就把家里的坐榻都换成椅子,免得在自己家里受罪。

这会儿程宗扬对这个糟老头半点轻视心思都没有,恭恭敬敬道:丞相大人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我一个糊涂老头子,能有什么指教的。

王茂弘道:看不出你也是个好读书的,书房倒不是摆摆样子。

程宗扬瞧了一眼,老头拿的是本《四民月令》这是本农书。自己想看有什么食物是自己这个穿越者可以发明出来的,但翻了几页就没兴趣。没想到一向崇尚玄谈的晋国士族竟也有人对此有兴趣。

闲得无聊才翻翻。

程宗扬笑道:有谢万石那样的大才子,做学问我是不想了。

谢二自有其好处。

隔了一会儿,王茂弘慢吞吞道:你心里多半在说我昏赎吧?

程宗扬几乎赌咒发誓:没有!真的一点都没有!我对相爷实实在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茂弘抚膝叹道:这是说我对王家庇护太过了。

程宗扬哑口无言。自己没往这方面想,不过说佩服,总不能说佩服他老人家大公无私吧。这老头心思敏捷,自己只怕连一成也赶不上。

难道让我尽诛驸马三族,无分长幼一律斩首,把琅玡王家连根拔起才对吗?若果如此,旁人说我昏聩,便昏聩吧。

王茂弘叹道:晋国世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族败亡虽是小事,祸乱百姓却是大事。萧侯父子雄心勃勃,行事未免急切。虽然萧侯在军中威望素着,但若没有我琅玡王家,只凭萧侯未必能弹压下其余世家。到时一旦轻启战端,免不了兵连祸结,了无宁日。

程宗扬忍不住道:萧侯也不一定就想打仗。

说的不错。

王茂弘点头道:萧侯是有分寸的人,要不然在湖上也不会退让。

程宗扬笑道:我怎么听说那天是相爷放了萧侯一马?

王茂弘讶道:还有这等传闻?

程宗扬索性道:我还听说,相爷和谢太傅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所以萧侯才不敢轻举妄动。

王茂弘叹道:传闻未免失实。萧侯是晋国第一猛将,勇武无双,老朽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琅玡王氏,何时以勇武知名过?

程宗扬暗想:手里模着钱袋还说自己不是贼。说你不会武功,萧侯第一个不相信啊。

不是有驸马爷吗?

王茂弘神情惨淡:王驸马这些年深居简出,谁知会与妖人为伍。如今落败身死实是咎由自取。

这老狐狸还真是稳如泰山,摆出一副金刚不坏玻璃球的态度,滑不溜手。程宗扬索性笑道:难道当日朝中重臣齐聚玄武湖,不是相爷的主意?

王茂弘满意地舒口气:好胆量,竟然问及此事。

他在室内走动几步,慢慢道:此事疑惑者颇多,都以为老夫与王驸马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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