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剑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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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剑侠录- 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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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和笑了笑不置可否,卫行戈伸手取过桌上的茶壶,先给那白发老者倒了一杯,再给俞和满上一杯,最后才在自己的杯子里注满了浑浊的茶水。

斟茶之意不在茶,而在乎于情,关乎于礼。卫行戈放下茶壶一摆手,自己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看着俞和。

俞和知道,这杯茶若自己不喝,那就是不承卫行戈的情。依此时的情形,右手边三尺坐着卫老魔,左手边四尺坐着那神秘莫测的白发老人,俞和万万不能先把气氛搞僵,是干戈还是玉帛,自己只能按照别人划出的道儿走,等人家先出招,再看如何周旋。

俞和笑了笑,伸手去拿茶杯,可他的手指刚刚捏住面前的杯子,眼角余光就瞥见左边木轮椅上坐的白发老者,忽然张开了干瘪发青的两片口唇。这老者只轻轻一吸气,他面前的茶杯中便立时升起了一道白烟,宛如灵蛇出洞般,在空中蜿蜒一绕,投入了老者口唇之间的缝隙中。须臾间白烟走尽,再看茶杯里面便只剩下几片细碎的茶渣,那粗陶的杯壁好似被火烤过一般干燥光洁。

老者闭拢口唇,喉头上下抽动了几下,略皱了皱眉。看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对这小店粗茶的味道很不满意。

俞和口中喝着滚烫的茶汤,心里却又再凉了几分。

“隔空渡元,蒸水成烟。”这份道行修为已是很了不得,可偏偏坐在四尺外的俞和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炁有丝毫的动静。如此异相,说明这位白发老者的修为,恐怕远在还丹九转大圆满之上,只有将玄珠道果修持到圆熟的境地,堪堪要窥破地仙奥妙,才能如此返璞归真,一念起一念止,且有神通自生,浑然天成。

再细细一望,莫看这白发老者的表象是一副垂垂老朽的模样,可他身上无有一丝天人五衰之相。在俞和的神念中,这白发老者似乎无有肉身真形,整个人就是一团白茫茫的精纯元炁,让人看不透这来的到底是真身还是法相。

好厉害的老头子!俞和暗暗转回目光,喝了半杯茶,将茶杯放到桌上,静等卫行戈开口说话。

这时有位到前堂来顶班俞和的司马家护卫捧着木托盘走上楼来,他把一大坛子老酒和四样精致的小菜摆在了桌上。也不知道老康掌柜对这位护卫交代过什么,这人布好了酒菜,也不出声招呼,只匆匆瞥了俞和一眼,就转身逃也似的下楼去了。

卫行戈倒是笑了笑,拍开酒坛子一闻,对俞和道:“果然是没掺水的上好老酒,愚兄差不多有三百年没尝过这滋味了,今日陪师弟喝上几碗。”

说罢他还是先给那白发老者斟上了满满一碗,然后再给俞和倒酒,最后才给自己倒了一碗。

那白发老者依旧是不言不动,他既不睁眼,也不伸手去拿筷子,提鼻一嗅,那海碗里面的老酒就化作一缕细细的白烟,从他鼻孔中钻了进去。蒸酒成烟,这散开的酒香是格外浓郁,卫行戈似乎被勾起了肚里的酒虫,他也不管俞和怔怔的看着,径自喝了大半碗酒,挥动竹筷夹几片烩羊肝尖儿,大吃起来。

看两人这模样,俞和心里紧张的情绪似乎松了一些。他暗暗把攥在左手掌心中的长钧子与柳真仙子的传讯玉符拢回袖口暗袋,伸手抄起酒碗,向卫行戈与那白发老者一邀:“那我就托大了,卫师兄,这位老先生,你们远道而来,俞和作地主先敬上一碗。”

那白发老者毫无反应,可卫行戈把竹筷往桌上一拍,转了转眼珠,嘴角一扯,笑道:“师弟你先自罚吧,这话可说得大谬不然。”

俞和愕然道:“何解?”

“愚兄执掌西北魔宗一支,山门离此地不过一千多里路程,在这西北辽远之地,可以说是抬脚就到,岂有‘远道而来’一说?再者,师兄你莫搞错了,你乃是江南扬州的人士,而愚兄才是生于这西北大漠之上,更在此苦修近千年之久。若说地主之名,那该当是愚兄,师弟你才远来是客。”

俞和失笑,端碗道:“恕我口拙,卫师兄此言有理,俞和认罚!”

卫行戈竖起了三根手指道:“你自罚三碗,愚兄陪你一碗。”

俞和也不矫情推脱,痛痛快快的一口气连干三大碗酒。卫行戈冲他晃了晃大拇指,把自己碗里的残酒喝尽,再满上陪了俞和一碗。

“常言道‘酒品如人品’,俞师弟饮酒如此酒豪气,为人当也是个利落爽快的汉子,我再敬你三碗!”

说罢卫行戈又咕咚咚连喝三碗,俞和虽然心中提防,但又不好驳人家的颜面,于是又喝了三碗。

这一轮对饮下来,那送过来的十斤老酒可就将近喝下了一半。卫行戈并未运功炼化酒气,他脸颊上浮起一片酱红色,衬他那面容更显得英武勇悍。俞和也不好运功,只暗暗压住了肚里翻腾的酒气,脸上渐渐发红发烫。只有那位白发老者旁若无人的慢慢品着那碗老酒,细细的白烟一丝一缕的从碗里浮起,那碗酒也只剩下了小半碗浊浆。

卫行戈把酒碗朝桌上一撂,两只眼睛精光四射的盯着俞和。

俞和心中一凛,就听卫行戈沉声道:“愚兄听说俞师弟七年前闯过罗霄解剑十八盘,脱去了宗门道籍,成了个自由自在的散修?”

俞和点头道:“确有此事。”

“俞师弟到朔城几年了?”

“七年。”

“哦?如此说来,俞师弟离开罗霄剑门,就到了我西北之地隐居?”卫行戈目光一转,在俞和身上扫视了一番,最后视线落在俞和的脸上,恍然一笑道:“好宝贝!大隐隐于市,倒教愚兄找得好生辛苦。”

“卫师兄找的是俞和这个人?还是俞和身上的南方南极长生大帝道统?”俞和脸上不动声色,但他借着酒力壮胆,单刀直入,挑开了话头。

“问的好!”卫行戈又斟满了酒,他伸手拈起自己的酒碗,往俞和面前的酒碗边一磕,也不管俞和喝不喝,他自己仰头一饮而尽,“我找你还是找南帝道统,有何不同?”

俞和也喝尽了碗里的酒,他毫不畏惧的与卫行戈对视,口中道:“俞和是活的,但南帝道统可以是死的。”

“愚兄出身魔宗,的确百无禁忌,从不怕旁人性命当作一回事。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都是为自己而争,别人的死活,我魔宗修士从不在乎,只有那些自诩正派的道貌岸然之士,才假惺惺的悲天悯人。可至于他们是否真的慈悲为善,那就只有天道昭昭,人心自知了。”卫行戈看着俞和,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俞师弟甘冒奇险,闯出罗霄山门,其中自有原委。那正派道门之中的种种,自然不用愚兄多说。”

俞和心神一颤,那卫行戈的目光,似乎能直达识海,叩问本心。他在罗霄山门中的诸般遭遇,甚至连东海海外那一场撕心裂肺的情劫,这些深埋在心底的回忆一一苏醒,浮上心头,每一道片段划过,都在俞和的心尖上,割出一道痛楚。

“不好,这卫老魔恐怕在施展什么蛊惑人心的神通!”俞和用力一合牙齿,咬破了舌尖,剧痛使得他神智为之一醒。一口舌尖真血吞入腹,化作滚滚清炁上扬,灵光乍现,结成《清净坐忘素心文》的金书真文,往识海中当空一镇,那翻腾的念潮登时复归平静。

卫行戈发觉俞和竟然霎时间就定住了心绪,目中闪过一丝讶色。他用手指轻轻弹着酒碗边缘,发出老僧敲打木鱼一般,带着奇异节律的脆响,口中宏声道:“不瞒贤弟说,愚兄来时曾想,无论是死是活,我必取南帝道统而去。但今日偶发少年狂,坐下来与贤弟一番畅饮之后,愚兄已然彻底改变了主意。得南帝道统为我所欲也,而得贤弟亦是我所欲也,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魔宗修士行事直指本心,既然要争,就要把南帝道统与贤弟一并争到手中。愚兄觉得,南帝道统虽好,但你俞师弟比那仙帝道统更妙,我魔宗修士虽然视人命如草芥,但却最重情义,我卫行戈认定了你这个人,那我就再记不得什么仙帝道统,我眼中只看得到你俞师弟。不知你可懂得愚兄之意?”

俞和紧紧抿着嘴巴,一言不发的看着卫行戈。

卫行戈单手拎起酒坛子,重重的砸在俞和面前,他盯着俞和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问道:“小子,你敢不敢跟着哥哥走?”

第三百六十三章一念拒,一剑惊

换作是在七年前,若俞和刚离开罗霄剑门远走西北大漠的时候就曝露了行迹,被卫行戈寻上门来,要是按照今日这般阵仗,把几斤烧酒灌下肚去,再以惑人心神的秘法,撕开俞和深埋在心底里的诸般伤创,最后一番豪气干云的言语鼓动,说不定俞和就会把云峰真人的淳淳叮咛统统抛在脑后,糊里糊涂的点头拍案而起,追随卫老魔而去,踏上成为一代盖世魔枭的血腥之路。

可人世间的万千事就是这样,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际会谁也说不清楚,有时候的一念之差,就会决定两人究竟是举步同行,还是擦肩而过。

七年之前的俞和满怀愤懑,只欲从一潭浑水中脱身而去,躲到另一片天空下,寻找属于自己的本心之路。七年之后的俞和,看惯了朔城老街上的人来人往江湖百态,听多了街坊们说起的种种奇情轶事,他的心已然沉淀了下来,学会了超脱出去,作一个观棋不语的人。

七回春去秋来之间,俞和追忆起那些往事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虽然有时午夜迷梦乍醒,眼前还是偶尔会闪过陆小溪的音容笑貌和那封绝情的信笺;想起宗华真人对他怒目而视;想起方家仪与夏侯沧站在宗华真人身后,对他冷冷的嘲笑;想起在罗霄剑门天罡院扫地洒水的那段日子;这些难以忘怀的遭遇依旧会让俞和心潮起伏。

每逢到这时,俞和吞一口冷酒下肚,酒劲冲上头顶,化作一片醺醺然之意,这种种往日回忆就会立时化作烟消云散,只余下嘴角边的自嘲一笑。

身在西北朔城,每到年关临近,俞和便会去向老康掌柜告假,随着东南来的商队返回荆州,到岳阳城外的水畔茶园,去探望那年年盼着俞和归来的小宁师妹。当俞和在别人面前说起自己的家乡时,他几乎从不会想起那被烟雨笼罩的连绵群山,而是会在眼前浮现出云梦大泽的旖旎风景,莲蓬、芦苇、绿蓑衣,水鸥、扁舟、莲花落。

他不必去装出一幅思乡心切的模样,因为那股思念之情本来就是实实在在的。当朔城老街上的家家户户都贴上崭新的年画窗花时,俞和举头往东南边一望,就会觉得恍然间能看到一片朦胧迷离的水岸,有个蓝裙少女正横吹着玉笛,她发觉俞和望来,便站起身子,笑盈盈的连连招手。

正是那云梦泽畔伊人的似水柔情,让俞和心中的回忆越沉越深,渐渐不再会时时作痛。

许多人对俞和说过,光阴会洗去一切。这便是七年时光所改变的事情,俞和的心与七年前不同,人也不再是七年前那个莽撞冲动的少年。

卫行戈还在盯着俞和,他似乎是在看一件稀世奇珍,绝容不得它落入别人的掌心。旁人很容易被这种炽热的眼神所打动,但俞和却默不作声的端起酒坛子,给自己倒满了一碗酒,喝了一小口。

神念已然牢牢的锁住了丹田中的两仪元磁离合剑丸,拢在袖中的左手,也攥紧了长钧子与柳真仙子的传讯玉符。虽然猜想卫行戈恐怕会勃然大怒并当场出手,但俞和还是摇了摇头,轻轻的说道:“多谢卫师兄抬爱,只是俞和这几年闲云野鹅的日子过得惯了,无意再卷入风云之中。”

无风也无雨,可顺平酒楼猛地晃了一下,木板磨蹭,发出“吱呀”的声音。

卫行戈面沉似水,视线中的温度渐渐冷却,可居然并未悍然出手。只见他伸手抄起桌上的酒坛子,直径就着坛口咕咚咚的将坛里的残酒一饮而尽,把硕大的酒坛子一甩,拍桌大吼道:“再上酒来!”

楼下的老康掌柜一哆嗦,赶紧招呼人又送了两大坛子老酒上楼。

俞和一言不发的看着卫行戈,二楼的气氛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也不知是因为酒劲上冲还是怒气勃发,看卫老魔额角一片青筋浮凸。挥手将两坛酒的封泥一齐拍开,卫行戈按着酒坛子,吐出一口滚热的酒气,对俞和道:“在师弟心中,莫非还对那些虚情假意之辈有所留恋?”

“非也。”俞和摇了摇头,“俞和出身道门,虽然如今已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但也不愿被人身后指摘,说我弃道投魔。”

“大道三千,是魔是道皆是登天之途!那什么门派出身,都是居心叵测之士的一派胡言!”卫行戈又把他自己与俞和面前的酒碗倒满,那泼溅出来的酒水,撒的满桌都是。他盯着俞和沉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俞和洒然一笑,举起酒碗朝卫行戈一敬,说道:“俞和不愿双手沾满血腥,教卫师兄失望了。”

卫行戈目中有怒火一闪而逝,他盯着俞和的酒碗,却并不伸手去拿自己的酒碗,只是一字一顿的问道:“那你要怎样才肯跟我走?”

俞和知道,卫行戈如此发问,那可就分明是要图穷匕现的意思了。他心里紧紧的绷着,摈住了呼吸,雄浑的真元在周身经络中疾行,随时准备出手接招。看俞和那只僵在面前的酒碗,竟然随着他心绪不宁而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卫行戈看俞和手中的酒碗颤动,紧皱的眉毛忽然松了开来,他咧嘴一笑,拿自己的酒碗朝俞和的酒碗边轻轻一碰,淡淡的说道:“你就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然后血祭了这座小城?”

俞和挑了挑眉,老老实实的答道:“怕。”

“既然怕,还不跟我走?你再摇头,就是我卫行戈的敌人,我就要让你形神俱灭;你若点头,就是我卫行戈的好兄弟,我可以为你死!”

卫行戈这话掷地有声,就连那神情木然的白发老者都抽了抽嘴角。可俞和叹了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放,还是摇了摇头。

酒落下肚,两仪元磁离合剑丸逆冲上十二重楼,压在舌下,只张口就能飞斩而出。但对面的卫老魔还是没有出手,只把碗里也一口喝干,将酒碗轻轻的放在了桌上,视线从俞和的脸上,挪到了那位坐在木轮椅上的白发老者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子?倒真是有股子修剑之人的硬脾气,只是他的剑,太钝!”

从打进了顺平楼之后就闭目不发一言的白发老者,这时突然开口说话,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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